39 我打车回家,在车上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因为没电自动 关机了。我只好坐在出租车上闭目养神。一会儿车就开到了我家门口,我下车后, 却看见我家的房子一片漆黑。我走到门口,发现门锁上了,我爸、我妈还有梦阳都 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好找到一家话吧,给梦阳打电话。可是梦阳的电话关机。我 只好又给我妈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妈在电话里给我一顿臭骂。她告诉了我一个 让我震惊的消息:梦阳的母亲在香港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生死未明。我爸和我妈 刚把梦阳送上去香港的飞机,此时他们正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我妈质问我到底是 和谁在一起?!梦阳哭着给我打电话,想让我陪她一起飞回香港,可是打完电话后梦 阳哭得更厉害了。她哭完之后就决定一个人飞回去。而我妈再给我打电话,我的电 话却是关机。 放下电话我麻木地走出话吧,在充满积雪的街道上盲目地前行。冲着黑暗的天 空,我用尽全力地喊了几声,然后蹲在路边感到心针扎似的疼痛。 我完全能想象得到当梦阳知道自己的母亲住进医院,含着泪水给我打电话想让 我赶快出现在她身边,而却在电话里听见史磊的声音时心里所涌现出的痛苦和绝望。 这一回,我真的是伤透了她的心,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我很想飞到香港去,陪 着梦阳一起面对痛苦。可是我不知道到香港的哪里去找她。我每天都给她打电话, 可是她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知道妈妈对于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中的梦阳到 底意味着什么,越这么想我越感到心疼。这个新年就在这种巨大的愧疚的心情下慢 慢地度过。那些鞭炮和朋友所带来的热闹无法给我安慰,我无法在一个喜庆团圆的 氛围中去承受我的难过。我在家待到初五就回北京了。我妈知道我难受。她没有拦 我。 回到北京,石景山的家里空无一人。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流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给梦阳造成这么大的伤害,而伤害过后,我连站在她的面前 及时地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能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中。这种自责,不 可避免地也波及了另一个人,那就是史磊。我突然觉得这回我和史磊是真的结束了, 有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而史磊还不知道这一切。我一个人待在石景山的家里, 不想出门。我买了很多泡面,饿了就给自己泡一袋。 剩下的时间我就待着。我和梦阳留在这里的东西待在一起。梦阳的衣服、梦阳 的书籍,还有梦阳的枕头。有一天,我从梦阳的书中找出一本日记,是梦阳写的。 翻开来,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又流了出来。那里面竟然记录了梦阳和我之间发生的 一切,从她在剧场里认出我就是那个戴着驴头跟着她在操场上跑了一圈的人开始, 到我们在野长城上宿营,梦阳给了我十一次机会表白,可是我都没有好好珍惜,到 她又一次一个人偷偷回到野长城上在漆黑的夜里对着DV说包北宁我爱你,到我们两 个人站在剧场的舞台上,我以痞子蔡的角色第一次亲了她扮演的轻舞飞扬,到我们 终于谈恋爱,到她终于向我献出她的第一次,到我们同居后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 梦阳在我们回东北之前最后的那个晚上写下了这样的几句话,她说:“包北宁终于 要领着我回他家去见他的爸妈了,我很激动,同时也有一点紧张。如果他的爸爸和 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我希望能和包北宁结婚,他是我爱上 的第一个男生。他让我觉得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有意义。我把我和他谈恋爱的事告诉 了我妈,我妈也想见见他。我希望我妈能喜欢他,我需要她的祝福。”看完梦阳的 日记,我更加难受。但是我又无法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等着梦阳回 来,等着她的惩罚。 北京像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样,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每天早上我都是被响亮的 鞭炮声吵醒。 醒来之后,这一整天我都处在一种耐心的等待中,可是梦阳一直没有回来。后 来就到了十五,我一个人吃着泡面坐在沙发上看元宵晚会。看到一半,我听见身后 响起了钥匙伸进锁头里转动的声音。我站起来,转身盯着那扇门。那扇门开了,我 看见了拎着行李的周易。他没有想到我这么早就回来了,看见我,他很高兴。而我 有点失望,不过也很快就过去了。周易说他晚饭还没有吃,要我陪他下去再吃点。 我只好陪他下去了。 我们两个人在附近的一家饭馆里坐下来,周易要喝酒。我说你自己喝吧,我告 诉他我戒酒了,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他表示有点遗憾,但是也没有强迫我。喝着 喝着,周易的情绪也出现了波动,他也变得伤感起来。我问他是不是想松鼠了。他 苦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我特别地想她。我真想告诉他,松鼠已经不爱 你了,她爱上了啤酒,并且已经和啤酒同居了。我想了又想,还是没有说。后来我 扶着喝多了的周易回家。他站在马路的中央指着天上明亮的月亮笑着说,我知道松 鼠就在那上边,总有一天我要坐宇宙飞船上去找她。那上边多冷啊,你说这丫头也 不下来。我喊她,她也听不见。你说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周易就哭了起来。我抱着 伤心的周易,像抱着我自己。我的清醒让我羡慕周易表达出来的难过。 周易又开始上班了,每天晚上我才能见到他。而梦阳一直没有回来。我天天买 菜,做饭,当起了周易的保姆。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天,有一天我接到了梦阳的电话。 她问我在哪儿。我说在石景山的家里。她说她一会儿过来取东西,说完就把电话挂 了。梦阳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让我感到不安。我坐在屋子里等她,半个小时之 后,梦阳来了。她进屋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我问她用不用我帮她,她说不用。她 收拾完东西后,坐在床上,她招呼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平静地向她说了对不起, 她平静地接受了我的道歉。然后她平静地和我提出了分手,我平静地接受了。之后, 梦阳和我陷入沉默,她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站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笑着对我说,那我走了? 我也站了起来,我突然问她,你妈妈怎么样了? 她笑着 说,去世了。 听见这三个字,我再也控制不住,当着梦阳的面流下了愧疚的眼泪,我又一次 地向她说对不起。她走到我的面前,用手帮我擦眼泪,我更难过了,哭得更加厉害。 梦阳也哭了,她抱着我。 我们哭了很长时间,等我们不哭了,梦阳就拿着她的行李离开了。我要送她, 她不让。我只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我躺在床上,我坐在沙发上。我坐在椅子上, 我站在厨房中。当天黑了的那一刻,屋子里变得彻底黑暗,我才终于意识到,梦阳 已经和我正式分手了,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间房子里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处 在一种我和梦阳还没有分手的幻觉中。有时我从床上起来,没有看到梦阳,我就想, 她一定是去上课了。还有时,我没有看见梦阳,就会自动地拿起电话,给她拨过去, 可是那个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她不知何时换了手机号码。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我要找点事做。我给开图书公司的朋友打电 话,说我暂时不想写小说了,想去公司当编辑。朋友说没有问题,我随时可以去上 班。放下电话后我就开始上班了。公司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我每天都要坐将近两个 小时的车到达公司,下班后再坐两个小时的车回来。我处于一种现实的忙碌中,这 种忙碌使我渐渐地摆脱和梦阳分手的痛苦。有一天,我很想念梦阳,就一个人坐车 偷偷去了人大。在人大的校园里,我逛了一圈,我知道剧场和教室是最有可能遇见 梦阳的地方,但这两个地方我都没有进去。我在人大里逛到天黑,虽然没有遇见梦 阳,但心情好了不少。等我再想梦阳了,我就只能再去人大。几乎每周我都会去一 次人大,但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