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船漏了
五点多钟,亚当打来电话。
予沐一听到他的声音,空泛的情绪就有了具体的依附,重压下的愤懑心理也
随之减轻了许多。无论如何她需要他的声音。在出租车里,亚当问她:“我马上就
到家,需要带什么回去吗? ”她温温地,尽量平静地说:“都有,你想吃什么带点
什么。”
她想,他这是从那个女人那里回来了,肯定的。她一直知道他和那个女人有
着暧昧关系,为什么今天偏偏特别在意? 当然,这和上午走时没有提起她的生日有
关,还有,她从头一次查话单里,找到了证据。予沐将话单藏好,又到卫生间梳理
一番,好让亚当回来感觉不到一天来她心灵那地狱般的生活。另外,她不准备马上
指责或者审讯,她要将生日平安过完之后再出击。现在还没有足以击破他们的有力
证据。没有证据,亚当会抵赖,会发火,她眼前再次出现他的怒火中烧的样子。不
过这次和往常不同,她将是带着厌恶看,那发火不是受了委屈的申辩,而是做戏了。
先回来的是孩子,小大人似的进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她在客厅里徘徊,仔细
辨听楼梯的声音,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这才赶紧到厨房切菜。等他开门了,她才
仿佛不经意地抬头回应他的招呼。
孩子咚咚跑出来和爸爸亲热,他一边到卫生间洗脸一边和孩子说着话,问孩
子一天干什么事了。她在厨房认真地听,心里却说,他总是这样,到外面风流一天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回到家里还是合格的父亲和老公。单看表面,你休想找出
什么破绽。
亚当出现在厨房门口,靠着门框,两人面对面地说话。不管怎么说,只要能
看见人归,她的心情就安稳。她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他,却有着只有她才知道的深刻
的内力。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孔,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写,声音也还是那么热情饱
满,可是,她知道,他的衣服里面,身体烙印着一天中欲望的遗迹,还有他的心,
也带着膨胀后的萎缩。她的心在无声地呼喊,人是多么善于欺骗和容易被骗,这种
场景,他又表演过多少次啊。
“我来吧? ”亚当要接过刀。
“不用。”她嫌他的手脏。接着,她巧妙地实施她的计谋:“中午,有个人
打电话找你。”
“哦,谁呀? ”
“不认识,”她看着他说,“我让他留话,也没留。他说打你的手机,不在
服务区,才打家里电话的。”
“不在服务区? ”他想了想,“对了,中午在商城大厦的地下厅吃饭。可能
收不到信号。”
“三点多,那人又打了一次,问你是不是到外地了,还是不在服务区。”
“这就不对了,三点我在宏明的公司,应该收到的。那人还是没留姓名? ”
她听出他在转移话题。“我问了,他不说就放下电话。”她故意轻松地补充
一句,“男的,你不用往下问了。”
“肯定是男的,我又没有异性同志。”他适宜地开个玩笑,转身离开,去和
孩子玩了。她冲他的背影白了一眼。
吃晚饭的时候,听他讲白天所做的事,她听着吃着,偶尔还问上两句。他又
问她今天的股市行情怎么样? 她一点不知道今天是跌是涨,只得估摸着应付。于是,
自己的心里也揪了一下,觉得自己也在做戏。自己今天做了那么多事,亚当不是也
看不出来吗? 他不是还以为平静如昨吗? 看完新闻联播,她等他提议去外面散步,
当然,她已经对他想起生日不抱希望了。他显然是劳累过度,歪在沙发上一副懒洋
洋的样子。她在孩子的屋里将作业安排好,关上门,刻意朝他看了一眼。他的哈欠
打了一半,和她的眼神一触,敏感地问什么事。“什么什么事? ”予沐一副空白
的样子。
“你刚才看我一眼,好像有点内容。”
“那是你多想了。你不散步了? ”
“去也行,可是不想动。”他扭了一下好像背着个面袋的身子。
“今天你忙些什么,好像很累? ”
“也不是今天,一个星期了,紧张一星期,总是在这两天疲劳。现在电视剧
演什么? ”他拿着遥控器选频道。
又是转移话题。她问:“明天周日,去你妈家还是去我妈家? ”
“上次去哪家了? ”
“我妈家。”
“那就我妈家吧。”
他随手捞起电话,拨号码:“妈,您好,明天去您那儿吧? 生日? 哦,予沐
生日……”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非常惭愧地扭头向她道歉地点下头。接着对电话说,
“明天中午回去。蛋糕我们带。”
他放下电话,内疚地埋下头。屋里没有一点声音,他为自己忘掉妻子生日而
脸红。
他也知道,一天予沐都在期待他主动提出这句话。她从早晨就等,甚至刚才
一分钟前,她竟用去哪个妈家来提示,他还是没有想起来。这绝不是什么因为销售保
健酒的忙乱而遗漏。
多年来,无论发生什么事,生日根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往往是提前两天就
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可是,现在却忘掉了。他一定知道,这不光是无法原谅的,更
是无法解释的,除非那一条原因。
他难为情地看着她,她的手在脸前一扇,冷笑一下。
“真的很对不起,我……”
“你往下说呀? 说不出口吧? ”她起身,“好了,说不出口就不说了,你想
说什么和不能说什么我都知道,谁让咱们是十年的夫妻。你说是吧? ”她认为只能
说到这了,再往下说,尽管过了喝斥的嘴瘾,可是保不齐他面子上太难堪会突然发
起火来。她欠一点,好叫他心里难受。
“你不要再说了。这十年,也就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明天我好好陪
你,你说上天摘月亮我给你搬梯子,我将功补过。”看着他那真诚赎过的表情,
她的心里多少好一点。亚当抓着她的手,她借口去孩子屋里有事,将手抽走。
又看了会电视,孩子要休息。十点钟,亚当去卫生间洗澡,多年来,他养成
了她所熟悉的习惯,只要刮风,只要外出回来,或者过了两天他总是要冲澡,现在,
他似乎又增加了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和那个女人相会之后,他也要冲澡。这一点,
她吃不准,他是为了自己打扫卫生呢,还是想在感情上照顾她。
亚当洗澡的时候,予沐扮演了一回暗探。在客厅,她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
手机已关。她开机取出电池,又重新安上,她要亲自试验是不是真的像她好友说的
那样。然后,她用电话拨打他的手机号,果然,里面传出那个职业性的声音:“机
主不在服务区。”她又打开手机,放入电池,关上,再拨,里面的声音则是:“你
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她的心里涨满了屈辱! 中午的愤懑情绪又一次在聚集。
亚当披着浴巾,打她身边经过,撂了一句话:“晚上有活动吗? ”这是只有
他俩知道的暗语,然而没等她表态,他已经快步进了卧室,钻入被筒。没过多久,
她听到他的因为疲劳而发出的透彻的呼噜声。
家庭的船漏了,她不能就这么让它漏下去,她要补船,可是又怎么去补呢?
别人的生活还在轨道上平稳地运行。予沐思绪如麻,她推开阳台的门,走进春意浓
郁的夜晚。楼下是奔来驰去的汽车,几个散步的行人。隔街对面的楼房有一半的灯
光熄了。
她仰望天空,没有星光的天空,有几片灰色的云;还有那空气中泡桐花肥腻
的苦香味道。忽然,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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