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笼之囚 父亲在这里又犯下了人生中的一个大错误。像当年在沙河集被“狼巡官”郎 耀祖陷害坐进水牢一样,这一次父亲自己又在自己的成长道路上埋下了一块绊脚 石,再次栽了一个大跟头。 邱步云在营长唐育之的干预下,终于被押进了军法处。这可真是一个大新闻, 在宪兵第三营第八连如同发生了一场地震。敢怒不敢言的宪兵们早就对这个“邱 老虎”恨之入骨了。可人家腰杆子硬,谁能扳得动他?再说,谁敢去扳呢? 这下可好了,堂堂的一个宪兵排长、团长蔡隆仁的小郎舅,竟然栽在了一个 小小的营部缮写员的手上,这多少的确让人有些吃惊,让那些受人欺压的年轻宪 兵们大快人心,拍手称快。 而更高兴地还是父亲和钟振亚这些滁县同乡,他们靠自己的智慧赢得了胜利, 如同在战场上打赢了一场以弱胜强的战争。 “邱老虎”被抓,钟振亚与其“同性恋”的事情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对钟 振亚来说,该如何做人?如何面对那些指指点点的讽刺、挖苦和打击?何况事前, 早就有人在背后说他是“邱太太”了。无疑,这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该怎么办呢? 当天晚上,父亲和李剑芳、董少武、田文、惠义明来到父亲的办公室,把钟振亚 叫出来,一起出谋划策。 钟振亚一边为父亲和老乡们帮他报仇而感动,一边又担心受怕着明天将面对 的一切,他哭了:“谢谢各位大哥,是你们救了俺呀!……俺真的不想当宪兵了 啊!当这个鬼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俺想回家啊!俺想回家啊!……”说着, 就伏在桌上哽咽着痛哭起来。 听钟振亚这么一哭,大家也都伤心起来,可想而知,钟振亚在杭州是很难呆 下去了。吐沫淹得死人呀!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依俺看,干脆走人。” “对!一走了之,谁也不知道谁。” “不走,咋办?振亚都这个样子了,我们还能干什么呢?‘邱老虎’反正已 经抓起来了,这仇也报了。” “是啊!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我们总不可能把那么多人的嘴都堵住吧?” “邱步云是唐营长亲自去抓的,谁也赖不掉,而且已经送到军法处,可谓铁 证如山,人赃俱获,也没振亚什么事了,还是走了算了,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鸡一嘴鸭一嘴地谈论着,江湖义气,热血沸腾。 最后,一致同意让钟振亚离开杭州。这样,大家就一起又凑了几千元关金, 连夜将钟振亚送出宪兵营部,逃离杭州。 钟振亚成了逃兵。按照宪兵的纪律,逃兵是犯法的,情节严重的就只有死路 一条。 父亲说,此后直至今日,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钟振亚的消息。 钟振亚逃离了。 头脑简单的父亲和他的年轻的老乡们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法制逐渐健 全的今天,回顾起这件往事,父亲的错误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法盲。 在《辞海》里还没有“法盲”这个名词的一九四七年的中国,父亲以他的实 际行动做了一次,无论在道德还是在人心的其他方面都可称为“讲义气”和“够 哥们”的英雄行为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现实是残酷的。 父亲因此落入了虎口。 父亲错误的以为,邱步云已经被押进了军法处,而且又是唐育之营长亲自抓 回来送过去的,这就是铁证如山,可以万事大吉了。 然而,“邱老虎”毕竟是“老虎”,关狗的笼子是关不住他的。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不妨可以凭着有限的想像,作出如下的描述: 军事法庭开庭审理了。肃穆庄重安静,一个个冷冰冰的面孔。 邱步云押了上来,垂头丧气。在两个宪兵的押解下,站在了被告席的木栅栏 里…… 审判长宣布:审讯开始了……表情严肃冷峻…… 审判长宣原告入庭…… 原告席上却空缺着…… 审判长宣布:传钟振亚到庭……钟振亚已经逃跑了…… 审判缺少主要当事人……审判无法进行下去…… 审判长宣布:缺少主要证人,休庭…… 于是,军法处开始接手新的案件:追查逃兵钟振亚。 追来追去,自然追到了父亲的头上。 邱步云是父亲带人去抓的,钟振亚又是父亲带头帮助逃跑的。 人走了,证人没了。这是什么? ——“诬蔑官长,纵放逃兵。” 罪有应得! ——父亲被关进了木笼子。(据父亲后来说,如果不是唐育之营长从军法处 把父亲要回来,等待父亲的或许已经不是木笼子而是国民党的大牢了。) 而“邱老虎”却无罪释放,不久调回宪兵学校,继续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当军 事教员去了。 木笼子,是宪兵对违犯军事条令条例的军人的一种体罚。 木笼子是由数十根原木横竖相交,穿方叉榫围成的正方体封闭式小屋,长宽 高均约一米八左右,上面盖着一块木板,下面垫的也是一块木板。但“墙壁”的 每根原木之间不是密封的,而是每隔十几厘米像窗棂样露出一条缝隙。如果将其 缩小的话,就跟古时候押解犯人的囚车差不多。吃喝拉撒睡全包。 白天上晒下蒸风吹雨淋,晚上蚊子叮臭虫咬。吃的是砂子饭,喝的是剩菜汤。 ——这几段文字是对这种体罚的概括。但稀里糊涂的父亲哪里懂得这法律其 实也是不道德的呀!它只不过是尘世上的一张纸,有人用来擦嘴,有人用来擦屁 股。 父亲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木笼子。 父亲“罪”有应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