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爱恋水彩画(3) 男人再也没有坐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他如一只被火团围困着的野驴,在舞台 下面来回踱着亢奋的步伐。有一个女人站起来试图伸手去拉他,被他挥动手臂甩 开了,那个女人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好像决意不管了,大步走回 了座位,动作激烈地坐了下来。这时,光线突然急剧撤退,只留下了一束喇叭状 放射的光柱,一段柔曼的小提琴曲如海水般蔓延上来,舞台暗红色的侧幕后,一 个清秀的女孩踩着轻盈的舞步旋转而出。 光束紧紧追随着女孩的身影,女孩如天鹅般轻盈自在地游弋在灯光下。提腰, 踮脚,侧颈,跨步,旋转,停顿,再旋转,旋转,再旋转……自始至终,她一直 保持着齐肩的屈弯状的臂肘,仿佛在指引着一个高尚的、不可知的,但又确实存 在的方向,而让我惊奇的是,她总是在稍作停顿之后,又猛然进入一种更孤独、 更纤细、更不可捉摸的旋转舞步,仿佛她有意将那个方向隐匿在一个迂回反转的 迷宫里,她将自己层层地裹进了一个无懈可击的不透明体,就像裹进了一块完美 无瑕到让人看不出任何光泽的宝石,高贵而孤独。 那个平头男人再一次神经质地挥动着手臂叫停,而女孩并不为之所动,抑或 是她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男人粗鲁的动作。男人气急败坏,抬起一只脚要跨到舞 台上去,女孩开始注意到了那个男人,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但舞步并没有停下 来。有一个瘦个子男孩匆匆地从舞台侧门跑出来,拦腰抱住了那个男人,男人不 顾一切地舞动着手臂,男孩很快就被他甩开,摔倒在了地上。男人摇晃着脚步, 两只手如溺水的旱鸭子般慌乱地随惯性扇动,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这次我总算 是听清了一些:"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你们这些人给我听好了……戏演砸 了,我跟你们没完……" 原来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喝醉酒的辅导老师罢了。在这个学校,行政人员喝醉 酒闹事是常有的事情。我暗忖:如此让人愉快的一段舞蹈,他真该安安静静地让 女孩跳完。 就在我将厌恶的眼光从男人身上挪开、舞台下面闹哄哄地嚷成一团的时候, 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孩,那个旋转着的女孩像中了邪一样, 在距离舞台前沿一米、半米,甚至只剩下一厘米的时候依然没有停下旋转的意思, 不可避免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女孩一脚踩空,从舞台上飞旋而下。就像一个突 然断了线的旋木,旋转坠落,急遽着地。女孩的身体在地面随着惯性前移了一大 段距离后才静止了下来。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又拢聚上来,有人蹲在地上捂着耳 朵尖叫,如一个肇事现场尖锐而哀伤的刹车声…… 历经多年,每当我试图回忆起女孩坠落下舞台的那个情景时,总有一层模糊 且怪异的毛玻璃横在我的眼前。透过毛玻璃,我所看到的那个情景如流体状梦境 一般,模模糊糊,没有定型,并且散发着死亡腐败的气息,紧接着的迹象斑驳怪 异,记忆立即又会切换交叠到一个更为久远的场景:衣架,一件爸爸湿淋淋的外 衣,阳台,那个有大风的午后,我的妈妈坠楼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