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爱恋水彩画(10) 在述说她与叔叔某一个阶段的故事时,夏青已流出泪来,她就这样让泪水在 她瘦削的脸颊流淌着,她喋喋不休,似乎不觉疲倦。对她而言,故事之外的我似 乎并不存在,或者可有可无。 呵,我们都是如此孤独。 爸爸离家后,是夏青将我带回这个家的。我因为追赶爸爸的卡车而累倒在了 路边,是她把我抱回了这个家。从而我得以了解了这个女人,这个生活在静默与 孤独之中的女人。 或许是为了摆脱无处不在的孤独感,她在这个房间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劳动, 即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务活,她也乐此不疲。比如来回拖地板,摆放凳子,抑 或是反复地擦拭着茶杯。只是有时她会来到我的身边,看着我复习功课,拿起我 的课本心不在焉地翻看。只要在这个房间,她的存在总是显而易见,但一旦当我 离开了这个房间,比如在寒冷的冬夜躺在大学的宿舍再回想起她来时,却感觉她 的身影好像一个越变越大的肥皂泡般虚幻而不可捉摸。 然而叔叔疯了之后,她的劳动看起来越发没有什么意义了,她似乎对简单重 复的活计也开始心生厌倦。她被动地像海绵一样毫不保留地,吸收生活给予她的 所有的无辜与悲伤,她迟钝地将所有的一切塞进了她生命孤独的球体,然后又悄 然无声地恢复看似光滑美好的,但实际上却不具有任何可塑性的外表。 我站起来。蹲太久了,腿一阵发麻。走出煤油灯的光晕,我摸索着往厨房走 去,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穿射进来,落在冰冷的厨具器皿上,斑斑块 块的光迹反射着一种类似皮肤淤肿后的那种病态的淡蓝。空气有混合着油渍、烂 菜叶、糊米糨的轻微霉味,东游西荡,如寂寞至极的灵魂。我拧开洗盥台的水龙 头,但没有水流出来,只听见气流在水管里肆意流窜的巨大声响。我终于明白过 来,这个屋子已经停水停电了。 墙角有一个黑色橡皮桶,有少许清水沉在桶底。我将不足半瓢的清水倒进了 洗盥台上的脸盆里,将少许清水泼在脸上,但我立即感到一阵轻度的晕眩,连忙 用手支撑在洗盥台的一面镜子上,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的调节。当我睁开眼 睛时,我发现镜子上蒙上了一层雾气,我辨认着镜子里模糊不清的自己,却在心 里重复着夏青的名字。 是的。我叫她" 夏青" ,从我六岁走进这个家开始,我一直像一个成年人一 样叫她" 夏青" 。 我走出了厨房。夏青已靠在藤椅边昏睡了过去。她颧骨凸出,胳膊肘支着脑 袋,几缕凌乱的头发从耳后垂落过来。她大概是太累了。 我轻轻地呼唤了她一声," 夏青。" 许久,她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梦呓一般对着我说:" 我梦见他了。" 随即, 她沉重的眼皮又如破灭的泡沫一样阖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