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说我爱你 如果你问一个人,这一生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她)会给你很多答案,诸如事 业、名利、幸福等等,但是我相信在所有这一切答案之中,有一个共同的内容—— 爱,仅仅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面貌各异而本质相同的、细腻到无以言表的感 情。一定是这样的,只要他(她)讲的是真话。 当所有的爱集结成一段浓情、一曲愁肠,当所有的爱都化做一种强烈的表达欲 的时候,我们有天地玄黄般的三个字:“我爱你。”这三个字所包含的意义被生活 的具体和繁杂赋予了太多的解释,外化成为太多的无需语言的表达方式。于是除了 两情相悦、默默两心知以外,一点曲解、一点误会、一点无法交流的想法最终演变 为无意交流,于是就有了原本基于爱而生的相怨与相离。爱在它所带来的心潮激荡 以后,变成了欲说还休、欲哭无泪和无处放置的寥落以及追悔与追怀。 太过丰富也太过复杂的爱,语言在其中又有多大的力量呢? 1997年9月14日晚上9时,我依然坐在宋的家里,他的妻子是一家美国化学工业 公司的财务助理,此刻她还在公司加班。对于宋来说,这不是第一个独守孤灯的夜 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的妻子在他和众人的眼中是十分优秀的,她年轻而事业 有成,勤奋而精明强干,她把辛苦赚来的不菲的收入悉数交给丈夫:“你去买我们 需要和你喜欢的东西,建设我们的家。”但是,在灯下,在这个孤单的夜晚,安心 等待妻子下班的丈夫说:“所有这些,也换不来一个夫唱妇随的日子。”宋常常会 想,在这样一个婚姻里,是否有什么欠缺。他说,好女人是一道风景,你可以远远 地欣赏她,却不可以把她娶进家门。宋不会对妻子讲这样的话,至少现在不会。他 的妻子也对我说,他知道宋有多么爱她,正是这样,他才能容忍她在事业上的追求, 也就是频繁的出差和加班至半夜。他们都以为彼此对于对方的爱心知肚明,因此他 们安然。面对这样一对男女,我不忍心问,当爱因为时间的磨砺而褪色的时候,宽 容会不会演变成更深的不容忍和真正的疏远。我不能那样问。 听过不止一个人说,有时候,爱是不能诉说的,正如佛家所言:“不可说,不 可说,一说便是错。”安徒生有一篇童话,写两只并排放着的姜饼,它们是那么期 待能与对方交流,能让对方明白在如此之近的地方有一个孤独的同类,然而它们又 同时遭遇着一样的命运——无可开口也无口可开,就是一双寂寞的饼啊!童心不泯 的作家一定想不到,多年以后的现代人正在情感世界里经历着他所写的无能为力, 正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言语的无能而步步远离的深情。 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女友,她爱上了她的已婚的上司,他说他也爱她,他说为了 她可以舍弃现在的名利与地位,只要她长伴他左右。女友相信,于是等待。那是一 种焚心一般的等待。 她默默地注视着他,默默地接受短暂的偷情,接受他在众人面前对她的忽略, 接受他的一切借口和她认为是善意的谎话,因为她信。直到有一天,女友在医院检 查确知自己已经怀孕,走出医院的时候,她碰到了陪着妻子来看病的情人。“我一 直以为,是天在告诉我,你可以相信一个人说他是多么讨厌你,但是千万别相信他 说他爱你。”女友离开了她的上司,也离开了她工作了六年的地方。 也许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事例,使善良的、真心相爱的人不由地也相信了一点: 真正的爱是身体力行、不必挂在嘴边的,也似乎只有这样的深埋心间的爱才是有别 于花言巧语的最真诚的爱。我们恰恰忽略了一点,人的对于美好的感情倾诉的倾听 也有着强烈的需求,正如倾听动人的音乐和大自然的鸣响会令人心神荡漾一样。 几乎每个星期五,我都会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到邻居家做家务。慢慢熟悉起来, 她讲了她的故事。七年前,她的丈夫因为一桩经济纠纷进了监狱,两年里就靠她做 临时工的收入来抚养孩子和维持家庭。丈夫出狱之后,很久没有正式工作,终于在 去年,丈夫和别人一起承包了一个工程,年终的时候,丈夫分到了10万元。当时他 的第一个愿望是让妻子再也不用去挣那一份辛苦钱了。可是,妻子拒绝了他。她说 她依然要做这份她力所能及的“工作”,她已经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来参与家庭的 建设,“我用劳动赚来的钱给你买点儿什么,给孩子添一样东西,心里觉得踏实。” 丈夫不再坚持。于是,很多个中午,可以看到收工了的妻子愉快地穿过马路坐进丈 夫自己买的小面包车。 还有一对夫妻,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妻子在南方工作,丈夫在北京。他们的生 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每天,无论各自在什么地方,无论手边有多少具 体的事情要处理,他们必须说几句话。常常是在夜晚,忙碌了一天以后,他们通过 电话让对方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们这样坚持了近三年,彼此在电话中了解了对方的同事、工作状况、饮食起 居,甚至房间的布置和换季的衣服都有哪些,对于各自每天的心情更是了如指掌。 丈夫曾经算过一笔帐,如果把几年来花出去的电话费加在一起,足够两个人坐飞机 在两地之间跑几个来回。但是,他们都认为这样做十分值得,正是每天的交谈使他 们保持了一种韧性的感情。他们因此而谁也不认为自己已经远离对方。 在类似这种采访中,我不断地想到,既然人类有用语言表达感情的能力,为什 么要放弃这种自然赋予我们的交流方式? 如果真的有爱,如果现代人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珍惜爱,那么,在语言的世 界里,也应该,也可以为爱找到一个妥贴安置的地方。别走开,给我一个时间说爱。 说吧,说吧,在我们所爱的人面前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