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1932年2月](10) 眼下,只有仇恨能点燃他写作的火花。他读梅布尔·道奇·鲁汉的劳伦斯评 传时,灵光忽现,立刻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像一时的心血来潮。他突然愤怒异常, 欲纵火烧尽整个世界,用洪水淹没整个世界,因为弗雷德为微薄的稿酬辛辛苦苦 替《芝加哥论坛》写出的文章如果当天排不出来,第二天就会被扔掉。酒神多尼 西安的愤怒和恣意宣泄!" 生活是污浊的,生活是污秽的。" 他叫喊。 我想自己一定在诗人的世界里昏睡了100 年,根本不知人间还有地狱。 我想让亨利读读我笔下的他,临了却犹豫起来,担心他会说:" 你为何如此 感恩戴德?" 他会嘲笑我的感恩,然后弗雷德会写:" 可怜的亨利,我为你难过。 你没有爱,所以没有感谢。要感恩,你须首先知道如何去爱。" 我爱伫立于卧室敞开的窗前,深深呼吸空气中忍冬花浓郁的芬芳,欣赏晴朗 的阳光、冬季的雪花、春季的番红花、樱草花,聆听低吟的鸽子、啁啾的小鸟, 触摸和煦的风、凉爽的气味、脆弱的颜色、花瓣一样的天空、古老藤根扭曲纠缠 的蛇灰色、小树苗的笔直,嗅着落叶、土地的潮润,破碎树根的阴湿,远眺刚割 过的草地,看冬去春来秋至,看日出日落,看暴风骤雨后的宁静,看小麦和栗子 树,看野草莓和野玫瑰,看紫罗兰和潮湿的圆木,看烧过庄稼秸后的田野和新开 的罂粟花。 亨利惊扰了我力图持有的智慧及对真理的激情(的确,琼是美丽的,值得付 出激情)。他不相信阴柔,喜欢爆炸。而我总是面带微笑,亨利极力抗拒这种笑, 把笑容当作假面具欲扒而后快。 他粉碎了我为免伤无辜所持的制爆力,他把隐藏很深的我挖出来。他喜欢搅 个天翻地覆。他要让一切动起来,因为动则富有,乱则催生新芽。 泯灭亨利毁灭力量的东西同样熄灭了我的毁灭力。我们的内核是作家,是艺 术家。正是在自己的作品中,通过自己的作品,我们将碎片重组起来,重新塑造 完整。 我曾把自己彻底地交给母亲。有许多年,我迷失于对她的依恋中,不加思考、 虔诚、顺从地爱她。我交出自己,一味顺从,没有个性,没有意愿。她选择我穿 什么裙子,读什么书,口授我写给父亲的信,或审读修改我给父亲的信。16岁外 出工作时,我开始抗议并主张自己的权力。我不能学别的女孩与男孩私奔。我排 斥天主教、基督教。我恨自身弱点,但不恨她对我的统治。 要写一部很长的终身日记,要创作一本书,要创造几个家,要旅行,要保护 他人,需要坚强的品性,然而在人际关系方面,我缺少强硬个性。我从来不会训 斥女仆,不会讲伤人的真话,不会吹嘘自己,不会因不公或阴谋生气。 我听乔奎因说过:" 阿娜伊斯是个梦想者,缺乏现实感,以为亨利展现的就 是现实。" 我以为会见到弗雷德,赶到约会地点看到的却是亨利。他说弗雷德有工作要 做,接着补充道:" 我说的不全是真话,我没通知他来,我喜欢看他失望。注意 到没有,他瞧你时瞪着的那双眼睛就像遭到暴打的狗。我喜欢看他伤心,想让他 脱不开身来见你。" 第一次,我注意到亨利帽子上的污损,还有油迹斑斑的破烂口袋。换在另一 天,这会打动我,但今天他对弗雷德的痛苦表现出的幸灾乐祸,让我不寒而栗。 他妙语如珠地谈塞缪尔·普特南和尤根·乔拉斯,谈自己的作品及弗雷德的作品, 终于还是摆脱不了弗雷德的影子,说:" 昨晚,我下班后与弗雷德泡咖啡馆。妓 女纷纷找我搭话,弗雷德严厉地瞪着我,因为那些妓女很丑,可以说病态,他认 为我不该同她们搭腔。弗雷德有时很势利。但我喜欢妓女,既不用花时间给她们 写信,也不必夸她们有多美丽。" " 弗雷德喝醉时是什么样子?" " 兴冲冲,对,兴冲冲!但总是鄙夷妓女。她们感觉得出来。" " 这么说,你很友好?" " 是的,我像马车夫一样同她们攀谈。" 我看见了,第一次,一个居心叵测的亨利在伤害弗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