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1932年5月4日](1) 心理分析治疗不会强行掏真话。好在我已认识到以前不曾留意的情绪,如对 受伤害的恐惧。 我鄙视自己的高度敏感,这需要极大勇气。当然,过度渴望爱和理解说明我 是不正常的。 我到克里什吃晚饭时,亨利和弗雷德还在工作。亨利正从文字碎片中寻找可 用于作品的材料。他的写作力量真是强大!可穿行于温柔及暴力写作之间。我们 一起做晚饭。弗雷德一直在打字机上写有关我的章节,他为我描绘出一幅优美的 肖像。他说:" 那些是给所有人读的。我准备写一些悄悄话只给你一个人看。" " 你喜欢我吗,阿娜伊斯?" 他认真地问。 " 当然喽,弗雷德!" 亨利兴致勃勃。他在为未来的著作造计划。他在谈斯宾格勒,谈《变迁》, 谈布雷顿,谈梦想。 他的" 开头" 很沉,我建议他另辟蹊径,删掉累赘的开场白。 与亨利和弗雷德共度的这段宁静轻松时光,收获的尽是幸福。亨利陷入静静 的沉思,边写边深思,时不时冒出傻笑。他有时像地精,有时像半人半兽的森林 之神,有时又像德国学者。此刻,他的身体显得脆弱,但写作能量、谈吐举止、 想象力却十分强大。当他坐着啜饮咖啡时,我看到的是另一个亨利:他的丰富, 像狂风一样把他四处吹扬,他给世界人民写信,他充满无尽的好奇,他探索巴黎 的白天黑夜,他残忍地拷问人性。 他挂在墙上的表很大,填满了人名、事件名、书名、典故、关系、地名、餐 馆名……一项浩繁的工程,一个宇宙,如果可能,他想全写出来。 可琼一来,就会像阵热带风暴把这一切全部卷走。 亨利说过的话我有选择地留下来。他谈上帝,谈陀思妥耶夫斯基,谈自己如 何佩服弗雷德写作的精细。 他可以在自己戏剧性、轰动性、爆炸性的写作与弗雷德写作的精细之间划出 一道界限。琼能看出其中的差异吗?亨利说:" 她喜欢恣意而为,恣意谈话,恣 意吵闹,恣意性行为,恣意牺牲,恣意仇恨,恣意哭泣。" 亨利说:" 弗雷德有一种我没有的精细,一种法国人的特质。" " 但他缺乏你的力量。" 他的激情像熔岩穿越一个冰冷、智慧的世界。今天的世界稀罕的正是这种激 情。激情将他的作品上升到地球上的一种自然现象,如旋风。今天,世界因为思 想因为分析而冷漠。他的激情,他对生命的热爱,他的渴望,可以拯救世界。 亨利在谈我无缘读过的一本书。是亚瑟·梅琴写的《梦想山》。我正侧耳聆 听,突然听他冒出一句:" 我有点像父亲在同女儿说话。" 显然,亨利已经看出,我的一半仍是孩子,动辄受到惊吓,愿听人教诲,乐 意任人摆布。听亨利说话,我重新幻化成孩童,亨利则成了父亲。那个挥之不去 的饱学的文学父亲形象再次现身,已经成年的我又成了孩子。 他发现了我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逃也似的跑离克里什大街。 我对年长男性孩子气的态度!从中只能看到青涩,一种因父爱的缺失而形成 的需要。 [1932年5 月4 日] 艾伦迪医生的办公室。宽大的书桌,硕大的罩灯,墙上嵌着窗,窗对着街道, 我面窗而坐。椅子的一边扶手上放着小小的烟灰缸。艾伦迪坐在椅后,我完全看 不见他,只听见他记笔记时纸张的沙沙声及钢笔的刷刷声。 他的问题从扶椅后传来,宛如天籁之音,将我的全部注意力吸引到他的问话 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看不到他的脸,他的着装,他的手势。我必须全神贯注地 听他说话。 艾伦迪医生:" 第一次谈话后有什么感觉?" 我:" 感觉自己很需要你,不想再次被抛下独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 艾伦迪医生:" 从你的自述看,你对父亲的爱很忠实,这是不正常的。你仇 恨性,是因为性促使他抛弃了你们。你把他的婚外情和离家旅行(甚至借口钢琴 巡回演出),把母亲的不幸,把父母的争吵,以及他最后抛妻弃子,归罪于性。 也许,你心里模模糊糊对性产生了抵触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