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932年5月4日](4) 艾伦迪医生:" 考虑过听别人坦白时自己的感受吗?你为此减少了对他们的 爱吗?" 我:" 没有,相反,充满同情、怜悯,感觉更了解他们了,与他们更亲近了。 " 艾伦迪医生:" 想过没有,如果能对他们敞开心扉,自然相待,你会得到多 大解脱吗?" 我:" 想过。只是时常觉得人际关系负担太重。" 艾伦迪医生:" 你到底怕什么?来吧,告诉我,我们一起直面这些问题。你 最害怕的是什么?" 我:" 最害怕有人发现我是一个身体干瘪的脆弱女人;最害怕人们知道我感 情不堪一击,乳房像小姑娘一样平坦。我用理解、智慧、对他人的兴趣,用灵活 的思想,用写作、阅读将这些掩盖起来。我把这个女人掩盖起来,只露出艺术家、 自白者、朋友、母亲、姐妹的样子。自认识我理想中的女人琼以来,我愈加不快 乐,琼有暧昧、浑厚的嗓音,丰满结实的身体,她有活力、忍耐力,能整夜不眠, 通宵喝酒。" 艾伦迪医生:" 知道有多少女人嫉妒你的侧面轮廓?你的优雅?多少男人认 为长得像小姑娘一样的女人魅力十足?" (类似的直接鼓励我常得到,却难以服我,抑或很早以前信服过,当时我是 画界最受欢迎的模特儿,炙手可热,不时爽约。我知道他定能找到更好的方式治 愈我破碎的自信。) 20岁的阿娜伊斯·宁作为画界的模特 我自信的缺口范围之大,令艾伦迪医生十分惊讶。 艾伦迪医生:" 当然,心理分析师仅凭外表就能初识端倪。" 我:" 真的?" 艾伦迪医生:" 真的。你一切的一切,如穿戴,以及走、坐、立的姿势很迷 人,很难相信有谁能一直保持迷人的风采,谁能把自己打扮得如此美丽。" 这番话,惹得我俩同时笑出声来。气氛轻松了许多。 我谈父亲对摄影的狂热,谈他如何为我拍照。父亲喜欢趁我洗澡时拍,千篇 一律的裸体照。他的爱通过相机传达。他的眼睛一半被厚厚的玻璃藏着(他是近 视眼),一半被相机的镜头遮着。" 可爱,可爱。" 我坐着让他拍了无数照片, 许多次,许多地方,直到他抛弃我们。拍照是我们共度的唯一时光。 阿娜伊斯·宁在跳西班牙舞 在巴黎举行西班牙舞专场演出时,我在观众席里好像看见了他的脸。这张脸 惨白、严厉。我中止了舞蹈,僵在那儿,无力跳下去。正在演奏的吉他手以为我 怯场,边叫边拍掌鼓励我。后来再次见到父亲,我问他是否去过那场音乐会。 他答:" 没有,没去。如果我在,绝不会同意你跳舞,我不赞同女孩搞舞蹈。 舞蹈是妓女们的事,她们是职业舞蹈家。我不会允许你上舞台。再说,你又不通 音乐。" 我告诉他,自己拥有神奇的耳朵,可通过耳朵学会任何知识。 艾伦迪医生说我应该请他去,既然我已为他安排了座位。 艾伦迪医生:" 你本想为他舞蹈,吸引他,勾引他——自然出于无意识。当 你意识到舞蹈是种勾引行为时,你内疚,内疚促使你放弃舞蹈事业。舞蹈是勾引 父亲的同义词。你一定为儿时对他的爱慕而内疚,他的爱慕也许唤醒了你取悦父 亲的女性渴望,把他从情妇身边夺回的渴望。" 巨大的内疚中断了我渴望的生活。音乐会之后,西班牙芭蕾舞团决定聘我。 我本来可以周游世界,本来可以得到万千宠爱,本来可以过一种冒险、随意、多 彩的生活。 如果艾伦迪医生施手相救,可以把我从父亲的目光下解放出来,把我从又怕 又恶的一览无余的相机镜头前解放出来吗?什么一览无余?是对魅力的渴望,对 风情、虚荣、勾引的渴望吗? 艾伦迪医生说我希望父亲在那儿,说我想迷惑他。他说,今天当我有能力迷 惑,有资本动人或赢得爱时,并不想真正赢得人心,怕背负过重的罪恶感。 我说:" 写作!写作我不怕!" 艾伦迪医生:" 不,写作似乎没让你冲到男人面前搔首弄姿。它是你的工作, 一种创造,一种从你身上剥离出的东西,是一个人可操纵的行为,不需旁人就能 制造距离感和客观性。我不怀疑你会在写作上取得成功,但怀疑你还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