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932年6月][1932年7月] [1932年6 月] 昨天上午11点前,乔奎因一直在弹钢琴,弹毕,经过我窗下时叫道:" 出来 吧,我们到花园坐着晒太阳,我有点不舒服。" 尽管很忙,我还是丢下案头工作。 我们坐在花园里。午餐时,他不想吃饭。 是阑尾炎。赶紧乘急救车去凡尔赛医院。随后是生命中最漫长的半小时,我 害怕失去他。手术门开了,他躺在担架上被拖出来,脸色煞白,我吓蒙了。他死 了?我盯着护士和医生的脸。主治医生说:" 令弟会好的。" 他躺在病床上,我站着凝视他。他艰难地喘着气,令我十分恐惧。我俯身望 着他。他不仅是弟弟,还是我的孩子。我照顾过他,曾是他的护士和第二母亲。 此时,他因疼痛而放大的眼里闪出死亡的恐惧。我爱弟弟,有时这种姐弟之爱让 我觉得男人就像弟弟,所以无意去伤害任何男人。男人,弟弟,需要照顾和忠心。 母亲和我坐在病房里,像是每一阵痛苦痉挛的回声。感觉子宫里的生命、爱和痛, 总在体内。 现在,我的谈吐有点像琼,令亨利感觉不可思议,兴趣盎然。如果愿意,我 能驻足为他简化琼的一切,但我情愿任自己微醺,任自己前言不搭后语,这样做 很放松、很愉悦。亨利给我写信写到某一段时也曾经历过相同的人格分裂,好在 他立刻意识到这可以写成一篇很棒的序言。亨利和我有这种双重意识,可惜瞬间 就会弃之脑后。这或许可以解释我们为什么着迷于诗人兰波、崔查拉的达达主义、 布雷顿。超现实主义的即兴之作打破了人为秩序及有意识的对称。动则乱,乱则 多产。当自己须在5 至6 个灵魂中间做选择时,要做到" 真诚" 怎一个难字了得! 根据哪一点,说明你是真诚的,在哪一点上真诚?——我也曾向艾伦迪医生提出 过这些问题。 我开始认识到自己一直拿服饰做盾牌。记得有次亨利带我去莫泊桑大街,当 时我穿着一件普通裙子,所以羞于面对他的朋友,除非能" 穿戴起来" 。那天, 我失去了真实的节奏。可什么是我真实的节奏?这是艾伦迪医生提出的问题,这 个问题太直接,不好回答。他让我间接回答。他的感觉是,我基本上属于单纯、 可爱、温柔、女性化的女性,另外还是有智慧、有想象力的文学女性。如果我真 是冷漠的女人,绝不会随时随地抛洒同情、友善、温柔。做戏没什么错,只要不 太当真就行。我沉酣于情真意切。 他问我在什么地方感觉最幸福,真正的淡定的幸福。我说在瑞士,在大自然 里,在可以素面朝天的地方,在可以不穿华服的地方,在可以不做戏不扮演任何 角色的地方。 " 你看," 艾伦迪医生说," 你想取悦人,你想被爱,你搔首弄姿,甚至你 的兴趣也只是一种手势。你对自己的基本价值观缺少信心。你太在意外在的东西。 " 闻听此言,我心头一凛:如果心理分析就是剥去所有装饰、服装、风味、个 性,那么剩下的能有多少呢? [1932年7 月] 我在艾伦迪医生的客厅候诊,绿玻璃制的温室让客厅的一切恍如水下。到处 是猫,可小池塘里的金鱼竟未遭殃。我听到雕像装饰的小喷水池排出的细流声, 听到诊室内女人的声音从那个巨大的黑色中国窗帘传出。我嫉妒、生气,因为他 俩在大笑。他俩比我俩在一起谈话时笑的次数似乎多一些。他迟到了,第一次迟 到。这次我将向他描述一个甜蜜缥缈的梦——第一次允许自己好好地想到他。也 许我不该告诉他这个梦,它会把我交到他手里,给他太多,而他……一看见他, 我的坏情绪烟消云散。我把梦告诉了他。 在梦中,我俩面对面坐在诊室里。他执着我的双手,不理其他候诊者,与我 说话,把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态度亲昵。 我向他吐露心迹,固执地向他人求宠,并坚信他爱我。据他说,这表明情况 有所改善。换在数月前,我不会告诉他这种梦的,现在我要告诉他,在上次他对 我表示理解之后,我梦见自己与他很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