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1932年11月](3) 这样说时,就已猜到琼会跑到亨利面前,把这些话重复一遍(一件未署名的 艺术品,当然可以当作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 一个轻薄的夜晚。今晚,向琼袒露思想,明天的事明天想吧。多么迷人心智 的爵士乐!我走进一家酒吧抑或是一家音乐饭馆,把外套递给侍者,深吸了一口 各种感觉——女人的美丽、男色的磁力、繁星似的灯光。我醉了,想如醉鬼一样 溜到桌下去。很快,我滑下嘈杂的雪坡,一头栽入无数双冒烟的眼睛里,飘散到 音乐中。 琼和我沉入这种对温暖对爱的需要中。礼物、赞美、文字、爱慕、香料、鲜 花、香水。 走进舞厅,里面出人意料地别致,舞客们彬彬有礼。舞裙,成桶的香槟,白 领的侍者,悦耳的爵士乐。我们该离开吗?我在琼眼睛里看到挑战。她要挑战这 个世界,污辱社交礼仪,谁叫亨利把自己交给书,不搭理我俩。 我们忘却了这种地方的礼仪,俯在小桌上交谈。琼光芒四射,未卜先知,令 人信服。一场比赛,一场两人比赛。我问她在纽约是否有情人。 我们彼此需要,分不清谁是孩子,谁是母亲,谁是妹妹,谁是年龄较长较为 聪明的朋友,谁依赖性强,谁有保护力。我们疯狂地摇摆于这些角色之间,不知 彼此在索取什么。今晚,琼伸出手:" 请你跳舞。" 她领我跳。她丰满稳重,我 轻如柳枝,我们滑行,直到最后一拍爵士音符下降、喘息、垂死……男人们,身 着僵硬的晚礼服,坐在椅子里身体更显僵硬;女人们,紧绷双唇;乐师们,亲切 地微笑着、旁观着,看两个女人的共舞如何给那些装模作样的食客当脸一击。最 后,他们情不自禁地欢呼我们这一对美人儿。琼的脸,在宽边的格丽泰·嘉宝毛 料帽下,黑暗而神秘,悲怆而苍白;我,各方面与她形成对比。乐师们咧嘴笑了。 男人们却感到受到污辱,差侍者等我们舞毕请我们不要再跳。于是我像不可一世 的君主喝令买单,然后扬长而去。至今唇上反抗的苦味犹在。我们去葛蕾歌舞厅。 这里的男女不戴面具,随意自然,不会驱逐我们,男人们反而会争先恐后地吸引 我们注意,琼回应着他们,令我嫉妒地发火,琼同时还在说着,她在讲亨利给我 讲过的每一个故事,但意思相反,出入很大,每个场景都有出入。是亨利使她显 得庸俗化、刚性化!她在自己的故事里脆弱敏感,不忠的是亨利,他甚至当她的 面向女人调情!认为她风华绝代的是亨利,唆使她做最坏努力的是亨利,教她说 脏话的是亨利。" 亨利不需要人的生活,阿娜伊斯,不需要人的快乐。就知道他 不需要。他要表演、荒原、发烧、动乱。我得做亨利不敢做的事情。他胆小怯懦。 我得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物带到他面前,可他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看不见 他们。亨利作为一个人什么都不是,他不忠实,他因亏欠我而恨我,他不珍惜我 给他的一切。他既不够现实,也不够地道。" 她吉卜赛女人似的眼睛,前倾微扬的下颌。 我边与她饮酒,边听她谈纽约的一个英俊男人。她爱他吗?她吞吞吐吐,像 在向敌人坦白交待似的。难道她担心我会用所听内容离间她与亨利? 她说自己没找到伟大爱情,遇到的全是些自私鬼,只想通过她壮大自己。 听着她晦涩欠连贯的语句,依稀觉得她在谈过去的亨利,另一个亨利。 " 原指望亨利会用我的生活、故事、朋友写出好的作品,使之得到升华完善, 不想反而使之缩小,使之粗俗化,使之破败、丑陋……" 她过去想以自己的壮美、丰饶、野性,成为一个不朽的文学角色。 " 我会把你塑造成一个伟大人物,我会给你画一幅你得意的肖像。" " 但不要像《乱伦之屋》的那首诗,我理解不了。那不像我。" 亨利不能把一种模式强加于我,我有自己的模式,我也能画像。 琼突然道:" 第一次从纽约来时,还以为你是亨利的朋友呢,以为你假装爱 我,目的是替亨利探听情况呢。" 我记得曾对亨利说:" 如果我发现琼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