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1932年12月] 与普鲁斯特相反,亨利的回忆是在运动中完成的,如与某妓女做爱时他会想 起第一任妻子,走在大街上去会友时可能忆起初恋情人……他回忆时生活照样进 行,分析也照样进行。他从不做静止的活体解剖。亨利的生活每天都在流动,他 性交,与他人交往,泡咖啡馆,与街头行人对话。我曾认为这些会中断写作,现 在倒认为是一个良好素质,让他独树一帜,使他写作时总能热血沸腾。 这也是我对待日记的态度,走到哪儿,写到哪儿,等人时写,在咖啡桌上写, 在火车上写,在汽车上写,在车站候车室写,洗头时写,在巴黎大学听枯燥演讲 时写,在长途旅行、短途旅行时写,与人聊天时也写。 我在烹调、园艺、散步,甚至做爱时会忆起童年,读弗洛伊德的" 《小女孩 日记》的序言" 时却会忘记童年。 亨利爱拿我的对话记忆取笑,会时不时地说:" 把这个写进日记。" 从不像 别人那样:" 别把这个写进日记。" 甚至他的脸也在变化。他在解释斯宾格勒时会立刻换上另一种表情:严肃、 热情,全无流氓或纵情声色者的痞气。我惊讶! 至于他的创作,我有时觉得要紧扣作品意义才行,因为创作时的他辗转反侧, 左思右想,四处碰壁。 弗雷德批评亨利的阅读及思考方式,抨击他的科学知识及对电影、剧院、哲 学、评论、自传文学方面的兴趣。而我则认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必须先通吃, 再提炼。只有不成功的作家才害怕扩大知识面。亨利正在完成一个作家必须跨出 的一步:给自己定位,接受某些价值观念,为自己建造的大厦奠定基础。 我笑自己曾对分析治疗那么恐惧。事实上,熟悉和了解不会扼杀奇迹和神话。 神话是层出不穷的。 我不畏惧清楚。 亨利迷失于思想的迷宫,像只埋首于成山的纸堆中的鸵鸟。 他说:" 与琼的6 年战争即将结束,我反倒崩溃了,一时难于习惯和平。" 艾伦迪说过:" 厄运在漂移:人类越是注意自己,越能发现内在的厄运。" 我让亨利和琼照料我那坚强的自我。琼说:" 我们内心须温柔坚强并举,因 为我们永远不可能让一部分个性接受他人象征性的照料……" 也正是琼,注意到病人通常赋予医生的怪诞能力,他们视医生为魔术师,为 魔鬼似的罪犯,或像救世主一样拥有美好的特质。 琼还说:" 既然我们无法返祖成动物,就只能沿更崎岖的小径去获取更高的 意识。" 可怜的我们! 亨利来信:可怕的一夜。直到午夜筋疲力尽时才上床。一点钟醒来,半睡半 醒直到5 点,然后昏睡,直至下午1 点。多可怕的梦!我看见自己的坟墓,一盏 灯照着坟头墓碑。我全身颤抖,不知自己烦恼何在。刚才给你打电话,可你出门 了。感觉糟透了。这样一个夜晚!我彻底疯了。天哪!感觉就像神经失常前的理 查德·奥斯本。 [1932年12月] 我从未想过资助亨利逃到伦敦去,绝未想到琼会在他离开的前夜返回巴黎, 使他的伦敦之行夭折。他在来信中写道:我生气,生自己的气,因为今晚正要去 伦敦。幸亏弗雷德救场。我一走,这种事就不可能再发生了。我恨琼。我们谈了, 但谈话令人痛苦、叫人作呕,我有种受辱感,觉得被深深地玷污了。我忍受的是 剧痛。为什么能忍受,不知道,除非我有负疚感。琼失去了理智,疯狂暴烈,竟 然用最恶毒的威胁和讥讽,令我颓废崩溃,痛哭失声。她无所不能,面目狰狞。 亨利只能在自己的作品中发挥战斗力,现实生活中的他是逃跑主义者。现在他在 伦敦,而我应琼的请求正为她筹钱买回纽约的票。我准备把票放在美国快运公司。 琼的离别印象十分恶劣,她不仅掏空了亨利的钱包,还恐吓亨利。 亨利在英国边境被拦截,理由是他携带的金额太少,于是受到审查,遭到驱 逐。他穿着破衣服,告诉英国当局自己是从老婆身边偷逃出来的! 在我们碰头的咖啡馆里,他突然谈到琼,滔滔不绝。主题不外两个:他的善 及他的情。这个男人的软弱让他对琼的谎言可以从头听到尾,使他成为一个被动 的艺术家,生活的旁观者,及倾听非正常人说话的调查人员。" 我看出琼的伎俩。 她发怒,释放的却是膨大的自我。还有更糟的,庸俗做作。临走时,她倚在门口, 转身道:' 现在你有了小说的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