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933年5月](3) 父亲却是一个花花公子。记得小时候,他的科隆香水、奢华衬衫比我们的玩 具,甚至比母亲的衣服都重要。 父亲离开我们时,我感觉看见了自己永远不想做的阿娜伊斯的模样。 阿铎满怀激情地大谈文人的习惯:在生活中,在文学上,追求简洁缜密,惯 于对纷繁复杂的事物提炼,去伪存真,热衷于探求事物的本质。但这种努力并非 预先策划,而是思维方式和感觉的自然流露;也并非刻意追求简练,而是天性使 然。当我们压缩、凝炼纷繁复杂的事物从而获取本质时,只不过放大了思维方式 真实而正常的功能而已。其实我只和阿铎一起时才清楚诗歌的含义:诗歌是抽象 的、寓言的。 我们聊心理分析。阿铎对心理分析的实际应用不满意,说心理分析仅解放了 性,可心理分析只在被视为一门玄学时才能达到一种整体效果…… 阿铎说:" 我不需要心理分析,我从没失去心境的安宁,对于自身状态,我 能理智客观地描述。我们俩生就同样的标志,只是你更难以捉摸。严格地讲,我 认为你并不好,你只是一个善于在创造中获取感官刺激的女人。" 他侃侃而谈,一扫往日艰涩、紧张、苦闷、疑虑等妄想症症状。他一向自卑, 总以为无人需要他,总以为给我打电话是一种打搅,可我偏偏对他产生了兴趣。 作家亨利说" 写作要详述" ,因为他不是作为诗人去写象征主义文本,而是 作为散文作家要给出事物的全部要旨。诗歌是事物不易捉摸状态的描述,语言必 定简洁而抽象,富含寓意。 坐等父亲时,深深意识到他的表面性。突然,门铃" 叮叮当当" ,像在瑞士 牧场一样。女佣爱弥丽亚打开绿色铁门,那辆父亲想了一辈子的美式汽车开了进 来,接着见父亲手捧鲜花和一个装拉力奎花瓶的盒子,脸掩于鲜花后,态度真诚, 毫不做作。 父亲还在寻找我们的共同点:都热衷创造和谐安全的避风港,热衷创造温暖 的家;都像好动的老虎,常因冒险而弄伤自己;都运动不息,生机勃勃,却担心 伤害别人,毁灭别人;都渴望生活,渴望重新开始,渴望发展;在他人的善意和 忠诚面前,都怯懦紧张;都受一种要对他人温柔、奉献、同情、友善的情绪奴役, 像上了枷锁的奴隶,但外表让人误以为苛刻。父亲说,重新开始对任何人甚至无 名之辈都是可行的。这点我赞同。 像玩沙龙游戏一样,父亲提出这些问题: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哪一首乐曲? 父亲在公寓红色瓷砖地面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连珠跑似地发问:对宗教有何看法? 政治呢?你的道德观是什么?我有意按父亲意愿给出答案,令他欣喜不已,仿佛 是他教育有方的结果。他说" 我们要说真话。" 我们总抱着说真话这个美好愿望, 可一旦触及危险、脆弱、嫉妒和冷漠的一丝征兆,就会言不由衷。我们就这样靠 谎言维持完美无痕但虚无缥缈的关系。 父亲说:" 你出落得美丽动人。黑黑的头发,红红的双唇,好可爱!你吃了 很多苦,但面庞依然光洁宁静。苦难创造美啊!" 我靠壁炉而立,他端详我的双 手,说:" 你有一双与祖母同样修长纤弱的手,可祖母的双手只为家庭操劳。当 我们的祖先,一个为国王、王后、贵族和名人画像的宫廷画师,需要一个手模时, 画的就是你曾祖母。" 我粗暴地抽回双手,碰倒了装有水晶鱼和石头的玻璃碗。 碗碎了,水顺着壁炉流到地板。 父亲反复提醒我:" 六月份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瑞威利。人们肯定会把你当成 我的情妇。那将太令人开心了!我会说' 这是我女儿!' ,他们肯定不信。" 我和父亲开玩笑,叫他" 老橡树" 来取笑他写给我的一封信。那封信很伤感, 说我是照耀他这棵老橡树的太阳。我告诉父亲,有他这样相貌年轻的父亲是件丢 脸的事。父亲50岁了,可看上去40岁开外,头发浓密(还染了色),形体修长, 身姿敏捷,活力四溢。他有时高雅聪明,有时花言巧语,但富有逻辑。 父亲的理想是做达芬奇那样的全才。他通晓医学、建筑、装潢,能作词谱曲, 能举办独奏音乐会,能著书立说。他常常走在时间前面:人们在海滩上把自己严 实遮盖起来时,他晒日光浴;他让我们穿凉鞋,让我们的脚无拘无束地长大;在 美国发明音乐留声机之前,他发明了一种复制音乐的机器。他是一个敏捷、认真、 爱探索的人。像奥斯卡·王尔德一样,他把创造力用于生活,把天资投入音乐。 他个性独特,还参有斯巴人特质。他戒酒、节食以保持修长体态。生活中他还有 许多清规戒律。他追求完美,甚至连谎言也要加以润饰以提高它的真实度。这种 行为谈不上道德败坏或堕落,当然也不是什么闪光点,更不算智慧和快乐。父亲 唯一的嗜好是与女人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