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1933年8月](3) 是的,我反复无常,毫无定性,心血来潮……父亲叫我去瓦勒斯屈尔小住几 天,然后和他一起驱车回巴黎。到达瓦勒斯屈尔时,父亲独自前来迎接我。想从 他脸上看出他内心想法是不可能的,他总戴着一副让人看不透的面具,一副冷漠 的面具。他摘下眼镜,可看见那双蓝色的近视眼像在瞌睡,眼皮睁不开似地,流 露出眷恋神情。后来才知道他前天晚上整夜无眠。 玛努卡在旅馆等我们。这次把她看得更清楚了,我很欣赏她。她身材美丽, 娇小但丰满,一副娃娃脸,小鼻子上翘,显得稚气可爱,说话的声音像小女孩般 轻柔,用语坦率直接。这是一个反应敏捷、性格坚定、本性淳朴的女人。她对我 很热情,我也热情地回应她。 她把我带入房间,温柔好奇地望看着我。也许她是想看看那个在阿卡契翁认 识的小女孩变成什么样了吧。那时,父亲离开后,母亲去关闭于克勒的房子,我 曾睡在玛努卡的床上。我把带来的香水送给玛努卡。后来,乘父亲午睡,我们谈 了一阵子。她和蔼可亲,态度自然,性格娇柔,具有典型的日式妻子特征。波兰 钢琴家帕岱莱夫斯基波兰钢琴家,作曲家,总理兼外交部长(1919年)。邀请我 们参加晚宴。父亲要求我们穿礼服。一个叫德利娅的朋友说夏天穿礼服绝对荒唐 可笑,旅馆早有一半人不穿了。但我们还是穿了礼服去赴会。 帕岱莱夫斯基看上去像站在聚光灯下,全身纯白,连头发丝都是白的,面孔 迷人高贵,温和的蓝眼睛机智敏锐。他像国王一样向我们鞠躬致意,陪伴他左右 的医生和秘书很紧张,因为我父亲身穿正装,他们却一身休闲打扮。提及此事, 是想说明父亲一本正经,讲究礼仪。父亲第一次来巴黎为维桑·丹第演奏时,就 身穿礼服。当时他已成家,但家境贫寒。其他所有钢琴演奏家都穿着破旧、蹩脚 甚至有些脏的衣服,与父亲的礼服很不协调,这令丹第很不高兴。但出乎丹第意 料的是,父亲尽管穿得像橱窗模特,却依然能演奏巴赫的曲子。" 你在哪里学弹 这首曲子的?" 丹第问。" 靠揣摩旧手稿还有我自己的逻辑分析。" 父亲回答。 此时,父亲正与帕岱莱夫斯基交谈,他的优雅、机智、学识征服了帕岱莱夫 斯基,而帕岱莱夫斯基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浪漫魅力的人。这是一次美丽的相遇。 帕岱莱夫斯基看起来与传说中的他十分吻合,也与照片上正在弹奏钢琴、长发飘 扬的他十分吻合。他那威严高雅的气质,浪漫的态度,独特的个性在他白色的头 发、容光焕发的红润面颊及修长灵活的指尖上闪耀。 帕岱莱夫斯基对细节的记忆力令人吃惊。谈到自己曾经举办钢琴演奏会的城 市,他居然能说出住过地方的准确门牌号码。谈到父亲时,帕岱莱夫斯基说:" 他是一个全才。" 转身又对父亲说:" 阿娜伊斯是你最成功的作品。" 帕岱莱夫 斯基举止端庄,浑身闪烁着骄傲和智慧的光芒,极具浪漫色彩。 这样着墨描绘他,是因为这种人现在越来越少了。晚宴结束时,帕岱莱夫斯 基拥抱父亲,像在给父亲授勋一样。他感谢父亲订购了那么多红玫瑰散布在桌上。 当我步入慢腾腾的盒式电梯时,他抬头热烈而殷勤地看着我:" 你真漂亮迷人。 " 第二天,我们收拾行李,父亲则在路线图上做标记,我们将独自驾车去巴黎。 德利娅看着我。她虽年届五十,却有双晶莹闪亮的眼睛,像小姑娘似的。玛努卡 向我交代如何照顾父亲。" 午饭后,他一定要午睡。他必须休息。" 小汽车准备停当。我们在圣坎纳吃中饭。天气炎热,蚊虫飞舞。夜晚我们住 宿在阿尔勒。在我住宿的房间窗下,有一个喧闹的集市,能听见哈巴内拉舞的音 乐声。洗澡水放得很慢,我去做别的事。等父亲敲门进来邀我同去吃早饭时,我 已忘记在放洗澡水了。刚在餐厅坐定,就看见漫溢的洗澡水顺着贴有瓷砖的楼梯 流下来,像凡尔赛喷泉。 父亲给我上了又一堂绅士课。" 旅行时,必须学会舍弃,舍弃所有生活习惯, 接受并笑对一切。" 但他不知道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生活习惯和需求。他笑了。 除了脏,他能容忍并接受任何事情。他会为脏而怒,会在旅馆顾客意见本上写下 惹人注目的留言:这里到处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