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姐,王爷来看你了。”“王爷?”殷莫愁愣了一下。困惑地转过身来。 “紫静王啊?”翠竹抿嘴一笑。“皇上有令,即使是皇亲国威也不得随意进出紫禁府。 只有王爷例外。”殷莫愁仍然一脸困惑。满怀疑窦随着翠竹步下楼。 殿厅中坐着一个金冠华服、神秘温文俊美的男子,眉间带柔,眼目含笑,他看见殷莫愁 走来,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站起身来。 “龙公子!”殷莫愁惊喊起来。那人竟是龙如意””不,她早该想到。思绪一转,看着 龙如意的眼神由乍见的惊讶意外,转为迟疑。 “莫愁姑娘,好久不见。”龙如意亲切仍然。没有一点王侯贵公的架子。他示意翠竹退 下,走近一步说:“听说你在紫禁府里。我马上就赶来探你。”“谢谢,没想到还会再见到 你,而且”””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殷莫愁微低了头,表情略显黯然。 龙如意默然望着她。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龙天运给她那块龙纹玉佩时, 他就知道了。绕了一圈。她终究还是身在这里。只是,殷莫愁黯然憔悴的神情让他觉得有些 意外。他还以为,知道了龙天运真正的身分,受到皇帝的青睐。她应该是多欢喜的。却没想 到她显得如此郁郁寡欢。不””他早该有这预感,不当觉得意外,初见殷莫愁,他不就觉得 她是如此不同宫里那些争奇斗妍的妃嫔!? “到现在,我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殷莫愁蹙望着远处,似乎有无尽的烦扰。 “萍水相逢,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竟真的是””还将它当作是狂言。真希望这一切只是梦, 能赶紧从梦中醒来!”“莫愁姑娘!”龙如意见她那神情,心生几些不忍可怜。“皇上 他……对你不好吗?”她抬头望他一眼,睁眸泛幽,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暗叹一口气,一时语休。龙天运向来冷漠英明,治事有据,并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却 对殷莫愁无理性的执着,甚至不惜胁迫姚家退婚。他将殷莫愁留在紫禁府,又将随尸身的龙 纹玉佩给了她,并且执意接她入宫,这件事已引起了不小风波。 “皇上他不听任何人的劝告阻拦,执意要接你入宫。”他瞧着她。“我了解皇上的个 性,他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心意,固执非常。”他走近她。好半天才叹口气接着说 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进宫”””他对她有怜惜。她像水生的珠草,不食烟火,只迎雨 露。以她那样的性格,是无法根植在宫中的土壤。 “我也不想啊!”殷莫愁轻喊起来。渴切地望着他。“龙””王爷,请你帮帮我!这件 事只有你才办得到!”“莫愁!”龙如意犹豫又为难。摇头叹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不可 能的。皇上他”””“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并不在乎少我一个。求求你,让我离开这 里……”殷莫愁急急地打断他的话。 龙如意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似,露出不解又折服的表情。“你当真是与众不同,莫 愁。天下女子无不希望能进官服侍圣上。得到皇上的宠爱。而你却””唉!难怪皇兄他会对 你那般固执。你太特别了!”不!她一点也不特别,更不想标新立异突显非同。她只是一个 平凡的女子,只想过着平凡的生活。 “不!我一点也不特别!我不要进宫!更不要什么宠爱!”她连连摇头后退。 “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只求平凡的幸福。”“唉!”龙如意低低又是一声感叹。“虽 然我并不希望你入宫,但我能明白皇上他执意你的心情。你是如此不同于宫中那些浓色窒人 的妃嫔!找想,皇上他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你有一种动人心层清澈的美。”他想,龙天运 初遇殷莫愁时。或许只是被她清冷独特的气质吸引,而情牵意动,但慢慢的便就认了真。 殷莫愁仍然不住地摇头,不相信也不认同。这种皮貌的爱是不可靠的。她的青春正在辉 煌的当口,可是渐渐也要沉落,像星子殒落一般。青春会老、红颜会逝。床边大江东去,如 此,一生就这么约略过去了。他因她的美貌而爱她,但这样的爱,那么不可靠。 有一天她老了,红颜凋零、青春老谢,变老变丑,到那时候,他这份爱,是不是就跟着 枯萎了!?他的爱,因色而生,因色而灭,谈什么真呢? 不!感情不是这么算的。感情定更深层的。不因容貌,也无关身分地位,不一定轰烈, 也许平凡””更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眼神相对时的云淡风轻,或一抹与之偕老的无言凝 笑。 “莫愁!”龙如意不知该说什么。他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虽对殷莫愁有怜惜,却不 明白她的执意。 殷莫愁幽幽望着他,颓然叹息。眼神里有种无心的绝望,像烧着炙热,又像燃着悲哀。 空洞洞的。 “我只求你一件事……”她幽幽叹了一声。 龙如意受她那眼神牵系。心头蓦然一颤,不假思索便点头说:“办得到的。我一定会尽 一切的力量帮助你。”殷莫愁无神的眼燃起一丝希望。 “我想见奶娘。亲眼看见她平安才能放心!”“好!”龙如意一口答应。“你等着,我 会想办法带奶娘来见你!”“真的?”那略显憔悴的脸庞,泛闪出喜悦的光辉。“多谢你! 我……我”她移动脚步,忽地从怀袖里掉落出那块翡绿的玉佩,泛划出一道灿翠的光。 龙如意低头看了看,弯身捡起。“这块玉佩……你随身都带着?”要将玉佩递还给她。 殷莫愁却微纽起眉。迟迟不伸手去接。殿外已日昏,黄金的光偏照映她的征愣。看见那 块龙纹玉佩,她彷觉就像看见龙天运一般。她根本不是存心要收带着它,怎生的乖违。那块 玉佩却总不离她的身边。 “怎么了?”龙如意不禁纳闷,靠近她一步,俯脸望着她。 殷莫愁恰抬起头来,两人的脸形成一种疑似慕情的仰度,尽在不言的无语的相对。 这一切,不巧被龙天运撞入眼底。他紧抵着唇,不发一言站在那里,目光只紧锁着殷莫 愁。 他从末见过她那种表情。她仰着脸站在殿中,殿外是如宝石的黄昏,照着那无尽的长廊 一片如金的延伸,亦照映的她脸庞彷佛有一股流动的生气,亮晶晶的,掠过她朱红的双唇, 反耀在她的眼睛闪光里。尤其她身穿一袭水红绸子紫缎镶边的衣裙,双肩斜峭,脖颈微仰, 柔情中带着一种纤弱情感;霞红穿透殿顶青色琉璃瓦,照映到她身上,竟混现成一种柔美的 紫光。彷如魅影,又透明清澈的不沾一点混浊。 他简直征住了,心里猛烈一霹.深受撼动。所有的情感凝结在这深情的刹那,固定在这 纯挚美丽的时刻。 一开始,他原只是被殷莫愁的异于俗艳脂粉的清冷气质所吸引,受动于她的不流于俗, 而牵动心绪,微起一些不明的情悌.便归诸是上天的安排,而想拥有。他向来要什么有什 么.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也没人敢轻拒或反抗,自以为可轻易拥有殷莫愁。却不料殷莫愁不 肯曲意迎从。愈得不到,他便愈执着;殷莫愁愈是拒绝,他对她愈感到渴望。他渴望她的全 部,身心和感情;尤其是感情。 那如魅的紫影,带一点光幻氛围的清例冷美,却深深震撼住他的心。他整个坠落了,突 然他觉得她什么都不是了。她就是她,简单而完整。他对她一见牵情,再见而倾心。更加强 烈地渴盼她。一阶而深刻。那根紧的双唇间微的、极浅的笑意。罗列如情网,不留痕地网住 他。 但那笑意并不是对着他。他心田极突然地涌起一股酸醋的滋味,沉下脸说: “你们在做什么?”“皇上!”龙如意转过身,一脸坦然。“我听说莫愁在紫禁府,特 地过来探望她。她不小心将玉佩掉落到地上,我替她拾起,正想交还给她。”“是吗?”龙 天运走近。也看清了他手里拿的玉佩。 “那原不是我的东西,还请王爷物归原主吧!”殷莫愁拒绝再接受那块龙纹玉佩。 “你”龙天运沉脸逼向她。但见她面无表情,脸上流动的生气光辉全然沉寂,眼神空空 地朝他看来,反射着无心的琉璃光。 他蹙紧眉。为什么?宫里的妃嫔看他的眼神都是黏腻多情,浓得化不腴'7d,她的眼神 却这般空无,全然不将他放在心上! 他愈想脸色愈加漠然,有些愤懋。他对着龙如意流露出那种生动的神采,却如此漠然对 她却见她目光一转。移步想离开。 她竟然无视于他,漠漠擦身而过! “站住!”他大盘喝性她。他是天潢贵胄.贵为一朝的太子.她竟敢如此无视于他! 殷莫愁停下脚步,下意识抿紧了唇.朝他望来。 龙天运身为帝王,权倾天下。她无力以抗他。但她既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什么纯爱, 再没什么好战战兢兢。她只担心奶娘。又因欠姚家的恩.种种放不下。而对他的命令要胁有 种无奈的软弱。事情至此,他若怒杀了她,倒也乾脆,她再也不必感到不安与悬心。 “收下。”龙天运取了玉佩,大步走向前,用力抓住她,显得有些躁怒。“我要你随时 带着它。”她不肯。愈不肯,他显得愈躁忿,愈是固执,抓紧了她,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 这是他们相遇的证明,她归属的信物,他一定要她带着。 “皇上……”龙如意着急地上前。 “退下!”龙天运暴喝一声,声音充满不满和怒涛。 龙如意不解他声音里的不满怨怒,担忧地转向殷莫愁。殷莫愁见他投来的眼光,忽然想 起奶娘的事,为免节外生枝,强忍着痛,咬牙说: “放开我。我听你的话,收着就是。”龙天运哼了一声,放开她,看着她将玉佩收入怀 里。 “你给我听好,我决定的事绝对不曾更改,别想违抗我的旨意—。”“我明白。”殷莫 愁垂低了头。 “明白就好。”龙天运回复冷漠的表情。她对他总是抵抗不肯顺服,让他对她愈固执, 愈觉得焦躁。不动的心失去了冷静而跟着情绪起伏。 他注视着她缓去的背影。回过身。看见龙如意。脸色一沉。说:“你还待在污炬里做什 么‘”龙如意恭敬地说:“我有件事想对皇上说。”龙天运向来冷静沉默,他从没见过他哪 样躁忿、沉不住气过。但遇见殷莫愁后,这些日子来,他的性情有丁微妙的转变,显得易怒 而躁动。 “什么事?”龙天运斜倪他一眼。 “皇上,你真的打算让莫愁入宫吗?”“是又怎么样?”“我担心,以莫愁的个性。曾 无法适应宫中的”“你想管我的事?”龙天运根本不听他吧话说完,剑眉一扬。目光冷沉, 不悦地瞪着他。 “如意不敢!我只是”“好了!”又一个不悦地挥手。“莫愁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 事。”龙如意不死心。又说:“可是,皇上,你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要莫愁进宫。 杜邑侯府会怎么想?太后那里”这关杜邑侯府什么事?龙天运大不以为然。 “这件事不用你担心!”他磨眉又打断他的话。“你只管管好你的”紫静王府”便够 了!”且又瞪他一眼,满怀妒意地哼了一声。“你对那殷莫愁,禾免也大过关心了……如 意!”“皇上!”龙如意这才听出他话里的醋意。 “好了!别再多说了!”龙天运无心再听他说下去,拂袖离贻d。 不管有谁阻拦。他一定都要殷莫愁入宫。 他走往殿房,翠竹见着他刚要开口,他示意她际声,悄悄上前去。殷莫愁倚着窗,听见 脚步声,还以为是翠竹。头也不回说道: “我不累,翠竹。也不想休息。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蓦然看到近到她身侧的龙天 运.乍然愣住。“你……怎么……”她没想到会是他。 她神情显得哪么无神而不经意,龙天运顿时忿恨不满起来。也猛然扳住她肩膀.咬牙 说: “你听好!不管如何,我一定都要你进宫!你是属于我的!你的喜乐笑容郁足属于我 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声声充满L急躁和强烈地占有。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叫出来,极力想挣脱他的扳握。 “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注定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龙天运顿时冷静了下来.。 显示着他的决心。 他冷冷静静,深深地注视着殷莫愁好一会,直看到她眼里、眸底和心层里。殷莫愁呆怔 住了,忘了挣扎,愣愣和他相对。 “别忘了,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他重重说着。强调他的决心,深深再看她,转身离 开。 殿房内一片静寂。他来去无风,却暗涌着他独有的气流,将她包围在那氛围里。有一 刻,她什么都无法思索,脑中响的全是他的声音,不住地重覆他对她的宣言。 她和衣躺下。如受了催眠,一闭上眼就浮现出他的容颜。她不断摇头,想摇碎脑海里那 帧影像;偏偏她愈想抹消,变得愈加清晰。如此辗转反侧,她所有的知觉、意识里,全充满 了龙天运的存在。 一直到黎明时分,她才檬陇地睡去。忽而她一身大红的嫁装,凤冠霞破,站在那山问的 茶棚前。她身前一道虚掩的门,上头写着“偿情门”;有个声音低低在她耳畔絮语说入此情 门一笑弦'7b。她推开了门。跨过那门槛,踏进那扇门一双手突然迎现在她面前,她握住那 手,缓缓抬起了头“小姐!小姐!”声音的叫唤催醒了她的眼。 “翠竹?”睁开眼前,她彷佛看见了一片檬陇的星光。 “我看你睡得熟。本来不敢叫你,但已经近午了。小姐你也该起来梳洗吃点东西?”近 午了?她居然睡得朋么沉!她任由翠竹椅她梳.问心微盛着。似有什么心牢锁在上头。 整个午后.她恍恍忽忽,心不在鸿,想那个梦想出了神。也许日有所思.困惑着她。接 连两三天,她睡得极不安稳。总是一身大红的嫁装.跨过那门槛,踏入那扇门;垂条的茅草 成了喜艳的帐帷,一帧模糊的身影等着她,她缓缓抬起头,红红的烛火映耀了她的眼。那人 含笑朝她走近……”那究竟是谁?红烛昏炜帐,她总是看不清: 独自凭栏,午阳照得愈是昏懒,她愈觉得恍憾。庭园一片绮丽,风来盈香,吹得人先陶 醉。她不禁闭上眼,突听得有人叫唤,同过头去,只见龙天运含笑朝她走来。 “小姐!”突然又是一声叫唤,那片绮丽的花海氤氤模糊如梦。 她猛然怔醒。眼前映现翠竹关切询问的俏脸。 她居然白日做梦,恍忽中看见龙天运……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起幻影,幻见龙天运? “小姐,你怎么了?我看你这两天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禀告皇 上,请太医来?”翠竹担心地看着她。 “不!我没事!你千万别告诉他!”她连忙阻止。见翠竹仍一脸不放心,勉强微笑, 说:“我真的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疲倦,你不必担心。”“真的?皇上交代要好好照顾小 姐,如果有什么差错,皇上怪罪下来。翠竹可担侍不起。”“我恨好,真的没事!”她再次 保证,安抚翠竹的担忧。 她转眸向庭园的花海。远处甫山奄翠。看似隐隐点点金灿的光,闪烁窜跳着,扑满人满 眼帘的星辉。 “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她摒退翠竹.却L无睡意,单苦远虚发呆,这样的日 子还要过多久?她叹息一声.起身走往花园。庭廊上,迎遇一名侍女领一人走来” “姚大哥?”那人竟是姚文进!她又惊又喜。 “殷妹!”姚文进看见她,苍白的面容因为激动略涌出一些红潮。他看来有几分樵悴, 神色带着忧闷,整个人更显得文弱惆怅。 “姚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紫禁府犹如皇宫禁地,戒备森严,他怎么能进得府来: “我能来探视你,全靠王爷相助。”“王爷?”是龙如意!殷莫愁记起龙如意答应她的 请求。急忙问:“那奶娘呢?奶娘怎么没有随你而来?”“你别急,听我说”姚文进伸手想 安慰她,又迟疑着。收回手。“你被皇上带走后,没几日,奶娘的女儿、女婿便上门来接走 她,她临走前托我转告你,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不必担心她。”“奶娘……”奶娘打心底低 喊了一声,静立着,目光呆滞,久久难语。心中有点喜、有点悲;有点酸、有点愁。有点惆 怅、叉有点安慰,种种复杂的滋味混搅,她辨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心里一直担心奶娘。而今奶娘被自已女儿女婿接去奉养,安享天伦,她自是感到安慰 和高兴。但从此以后,真的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殷妹……”姚文进约莫明白她的心情,又不知怎么安慰。 她静静摇头。默默走入花庭。姚文进沉默地跟在她身旁。繁花似锦,同声默默。一如他 们的无言。 “姚大哥”沉默许久后,殷莫愁才开口。“世伯和伯母可好?皇上他可有对你们刁 难?”姚家对她毕竟有恩,她怕他们受她连累。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如戏如梦.她好像戏台上 的主角,命运被注走着,无力可挽亦无处可避可逃。 “爹娘他们都很好.一切下玄,殷妹不必挂心。”姚文造低声回道。他望殷莫愁。似有 千言万语想问.却含着迟疑,表情痛苦扭曲。他对她望了又望,欲言又止.内心不断挣扎, 终于鼓起勇气。低盘探问: “殷妹,皇上他……对你可好?”殷莫愁默然拾起头来,凝目望着他,眼神藏有无尽的 心绪,又像似无心无颜色。她没说话,慢慢将脸垂下。 “殷妹?”姚文进对她的沉默感到焦急。他希望她好,又怕听到。受着矛盾和相思的煎 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