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卓玲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虽然是清晨三点多,睡了场好觉的快意让她感动不 已,这可是在进入德康以来,为了工作夜夜失眠后,想念许久的滋味。 她开心地舒口气,伸伸懒腰:「唔——好棒哦——睡得好舒服哦!」 谁知不远处忽然一阵细碎的噪音作响,充满笑意的低沉磁嗓随之传入耳里: 「是吗?那真是恭喜妳了。」 「谁?」一时昏昏沉沉,卓玲还没弄清楚声音是打哪传来,急着将手伸向床 灯的开关,却只拍到一片冰凉的桌面。 不对!有问题!她吓得将身子拼命往后缩,不料在床旁该有的那面墙也不见 了,哇地一声,她整个人跌下床去,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里。 「啊——救唔……」家乐立刻将卓玲压在身下,手掌也即刻覆上她的嘴。 「妳够了没啊?半夜起来说梦话,我都没怪妳了,还给我来个泰山压顶、长 声怪叫,妳打算叫醒所有的邻居吗?」他伸手开灯。 卓玲骇然地瞪住他,一面挣脱地的怀抱坐起身,一面低声咒骂:「放、放开 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慌乱地望了望四周,更正自己的问题:「不,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家乐忍住笑意:「难得妳也有这么花容失色的时候,这和我向来看到的妳实 在不大相同。」 卓玲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彷佛又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将衣服颇不淑女的从领 口一拉望进去——没有异样,又连忙盖了起来,狠狠地瞪住他。 「你聋子啊!这是哪里?」她毫不客气地质问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家乐非但没有回答她,反而打了个呵欠,自顾自地走到冰箱夯打开了向里面 张望,手还伸进T 恤里搔着肚皮:「好饿哦!妳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旁若无人的举动说明他在这间屋子里的身份,也让卓玲不禁别开眼,红起 脸来。 「这、这是你家?」她结结巴巴地问,猛要站起来时却被一阵量眩困住。她 压住太阳穴低吟一声:「喔……怎么还有点头昏?」 「没错,是我家。」他笑了笑。「妳酒力真不好,没三两下就被摆平。」 卓玲生气地嘟起嘴,低咒几声。 「妳饿不饿?」他看着她可笑的反应,摸摸肚子。「昨晚的尾牙我没吃什么, 妳如果不饿,我就下一个人份的面来吃。」 「面?什么面?」她被一群群啰哩啰唆的人纠缠整晚,也几乎没吃到什么。 「还不就普通面条加上贡丸、虾饺、鱼饺、青菜、蛋……」家乐将东西一样 样地从冰箱里拿出来。 「好、好吧……」卓玲将外套穿上,充满不安地四下张望。 家乐回头瞄她一眼,见她还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妳干嘛?怕我把妳吃 了不成?看妳平常凶巴巴的,没想到私底下竟然胆小如鼠。」 卓玲冷哼一声,慢慢站起来,远远地看他把一样样的配料丢进锅里,确定没 有不敢吃的东西之后,才放下心参观起来。 「不错嘛,倒是很简单的个人空间。」她点点头。 家乐闻言,把目光从火炉上移向她注视半晌,又专注地煮起他的汤和面来。 他那宜室宜家的身影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事实上他若意图不轨,就不必 等到她醒了再在食物里下手。一思及此,她开始卸下防备。 信步走到家乐身边,看着锅中已经开始咕噜冒泡的食物。 「哇!蛮香的哟!」她开心道:「加沙茶加沙茶……」顺手拿起沙茶拼命地 加。 「加太多了啦!」家乐用手臂把她挡到另一边。 「你懂什么?这样才会好吃。傻瓜!」白了他一眼。 傻瓜?这里谁是主人啊?他用不满的眼神质问她,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 自又加了一大瓢沙茶。 厨灯下的她,柔柔的轮廓给他一股异常温馨亲密的感觉。 卓玲忽然瞄到一旁的柚子:「什么时候了还有柚子啊?甜吗?杀一两个来吃 吃好不好?」也不等他回答,说完,自己就自动拿了两个「杀」了起来。 家乐索性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看她忙她的。第一次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上班 时的扑克脸,倒像个不修边幅的傻大姊、一个和蔼可亲的朋友……一个让他更想 深入了解的女人。 家乐提起大锅面,放到不远的餐桌上。「地方小,妳就不用拘谨了,一切自 便。」 他给了她一双筷子,口中叨叨地说。见卓玲还在忙着「杀」袖子,也顺便帮 她盛了一碗。 「来了,来了。」卓玲将柚子放在餐桌一旁:「唷!已经帮我盛好了啊?很 体贴嘛!」她喜孜孜地先行尝了起来:「嗯——这样沙茶才够味,好吃好吃。」 一面不住点头。 家乐望着她,笑而不语。 「喂,你还没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真的醉得不醒人事吗?」她一 副不相信自己醉死了的模样。 「妳不信?我从饭店一路把妳载回来,问妳家住哪好送妳回去,妳不但答非 所问,还扯了一堆有的没有的。」 「是吗」卓玲狐疑地凝睇他,好象他居心不良在欺骗她。 「就是这个表情!不给地址就算了,还叫我继续开,说什么到了会告诉我, 然后自己倒头就睡。」好人当不成反遭诬蔑,他真冤哪。 「哼!就算是这样,你和晓妃那么熟,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家住哪?要不要蛋?」 她一脸家乐在说谎的样子。 「妳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见一个就追一个啊?我可是有选择的。可不可以 给我没破的那个?」他指着卓玲正好捞到的白煮蛋。 「你还真挑咧!」卓玲沉下脸,一语双关。 「告诉妳,」他很骄傲地说:「除了妳,还没有别的女人踏进这里一步过。」 「那我可真是三生有幸。你这里有啥不好?怕人家看啊?」她不解地问。 「啧,怕人家看?」他哼笑一声。「是没什么好看。」 他所认识的女人,有哪个看得起这样简陋的公寓?奇怪的是多少女人自动倒 贴给他,巴不得有和他「一起回家」的荣幸。现在她就在这里,却一点也不希罕, 也没什么鄙夷的神情。 「谁叫你金玉其外,又什么什么其中的,还怕人嫌咧!」她消遣他。 「什么叫金玉其外,什么什么其中?妳还真是骂人不带个脏字。」 卓玲耸耸肩,顽皮地笑笑。旋即又惴惴不安的模样:「不过说实在的,你带 我离开的时候没被晓妃或芷菱瞧见吗?」 「没有。她们正在忙着彼此陷害,根本没看到我带妳先离开了。」 「真的吗……」卓玲脸上依旧布满忧心忡忡。 「怕变成炮灰?」他颇为了解。 「我早就是炮灰了。都怪大爷您实在是太有个人魅力啦!小女子我拿一份微 薄的薪俸,还要每天在枪林弹雨中求生存,这么好的职位全台中哪里找?也只有 在你手下才碰得到。」她苦笑,却忍不住对他再三揶揄。 「嘲笑我让妳很快乐是不是?」他很无辜地说。 「岂止快乐?简直大快人心!」她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我有那么让妳讨厌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亏他那么欣赏她。 「别紧张,别紧张……我不是只针对你,这纯粹是个人嗜好。不管碰到任何 仗势欺人的长官,我就是忍不住想戳个两下。」她连言语也越来越大胆。 「是吗?这是什么样的个人嗜好,可不可以再解释清楚一些?」 「就是打倒强权,颠覆邪恶势力啰!来!吃柚子吃柚子……」她伸手递过柚 子。 「谢谢。所以妳的意思是……我也算是妳想打倒的强权?」他蹙眉。 「除非你有不为人知的邪恶势力。」她忽然笑的很诡谲。 家乐摇了摇头,一副完全被她打败的模样。「我看妳只是个曾被上司欺压, 又愤世嫉俗的人而已。」 「宾果。」她挑挑眉,淡然道:「你真的很有慧根。」 「谢谢。」他很有风度地欠欠身,将手往后脑勺一枕,身子向后一倾,靠上 墙,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瞧。 卓玲一面大口大口吃着柚子,一面用眼光询问他,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她冷哼了一声:「不必和我拋媚眼,那招对我行不通。」尽管他……是很迷 人,她也会努力不让自己心动的。 「妳怎么知道我是在拋媚眼?又怎么知道行不通?」这话让他啼笑皆非。 「第一、本姑娘天生是爱情绝缘体:看不懂爱情也听不懂爱情;第二、我痛 恨男女关系:从情窦初开的浪漫不羁到开花结果后的重责大任我一概没有兴趣; 第三、我对人性「普遍」没信心:不了解人性,也不在乎人性。」 她煞有其事地道出三个重点,家乐刚要开口,她又续道:「我还没说完,我 的结语是:一个对爱情和人性都已经全然放弃的女人,要怎么为你的媚眼心动, 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呢?」她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接下去。 「既然妳这么有自信,为什么对我都是一副仇家的面孔?」 他的话成功地让她心虚起来,几秒内她又回复平静:「那是因为我不想和你 扯上关系。」 「邵文康妳就愿意和他扯上关系了?」他像个嫉妒心超强的老公在质问她。 「文康是个有家室又安份守己的人,你拿什么和他比?」 嘿!这是什么话?「我拿什么和他比?当然是……哦——我懂了。」 她怕他。因为他对她来说太危险,强调他的单身和意图只会让她更多心。 「你懂什么了?」她警戒地睇住他。 他故意搔搔头,佯装胡涂。「反正……妳什么五四三的说了一堆,我猜八成 是性冷感。直说嘛!兜什么圈子?」被人消遣不开心,决定把她损回来。 喝!才说男人可憎!「喂喂喂,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只是说我对爱情整体失 望透顶,至于你的个人魅力还是无远弗届、凡人无法挡。不要那么容易灰心嘛! 哎——我跟你胡扯什么?浪费时间而已,你爱怎么想随你。」 她看看表:「快七点,我该走了。」她开始收拾碗筷。 「这么快就要走啊?」他问。 满心的不舍——也难怪。这么孤单冷清的地方,就是他下班后唯一的空间。 「干嘛?不能走?等一下还有摸彩活动吗?」她漠然地瞟他一眼,把碗全数 放进洗碗槽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头,好不心疼地说:「唉——白白浪费了 一张彩券。」 家乐忍不住咧嘴而笑:「再办啊!」这个女人是不是晚上还在哪个夜总会兼 差啊? 讲笑话讲个没完没了。 她无言地勾勾唇角,开始准备洗碗。 他用一记拐子将她顶到一旁:「闪啦!主人在这,轮得到妳动手?」 「那我就不容气了。」难得遇到能互相逞口舌之快的人,家乐刀枪不入的性 格倒有些让她欣赏,毕竟能开得起玩笑的人愈来愈少了。 她甩甩手上的水,乖乖地往边上一站:「噢,对了!这里有公车可以搭到北 屯路吧?」 「这问题妳问每天搭公车的学生就对了,怎么会问我这个有车阶级的人?」 「有道理。没关系!路长在嘴上。」她仍是心有愧疚地看看锅碗:「辛苦你 了。此地不宜久留,原谅我不能陪你到洗完碗。星期一见。」 「欸,急什么?我送妳回去。」他赶紧擦干手。 「不要,万一给晓妃看到,我可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她拿起皮包:「 大恩不言谢,改天有机会我一定回报你。」 家乐还是跟了上去。「送妳到车站。」他说。 「免啦!」她兀自粲然一笑,纯真的笑容说明对他一点也不依恋。 他不甘心地追上她。「妳在家有专线电话吗?」他问。 「干嘛?网上订购企划案还没上线,就要我二十四小时待命了啊?」她不耐 烦地瞄着地。 「有没有啦?」家乐不死心地逼问。 「没。」她扭开脸。 「手机?」 「没——哪那么奢侈?」她白他一眼,一副这么白痴的问题也问得出来的表 情。 「拿去。」他伸出手递给她一支炫亮的手机。 「啊?」卓玲反射性地要接过来,看到是行动电话,手一缩:「你干嘛?」 「不要紧张,和公事有关。我会再和妳连络。」 「不要!」卓玲摇摇头。「我没有芷菱打发你其它女人的本事,我给你我家 的电话。」她拿出纸和笔开始要写。 他拉住她拿着笔的手,将手机塞进去:「我也没本领摆脱晓妃。放心,这电 话我昨天才刚办好手续,除了我没别人会打给妳。」 她触电似地收回手,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那羞赧的娇态让家乐呆了半晌。 卓玲很快地的回复正常,横眉竖眼地又要将电话丢还给他。他赶紧开溜:「 我再打电话找妳,就这么说定了,拜拜!」 「喂!我不要……」卓玲看着手中耀眼的银色手机,一阵哑然——刚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待走远了,才回头依依不舍地眺望她离去的身影,忍不住长叹一声。 多少美女对他投怀送抱,他连看也懒得看一眼,现在她是入了他的眼了,她 却对他这么冷淡又毫不在乎——这到底是怎样的孽缘哪? 直觉她不是天生冷漠的人。他到底该怎么获得她的信任,让她接纳他呢? 家乐莫可奈何地晃回自己的单人公寓,真的好冷清,而且锅子都还没洗咧! 早知道就让她来洗,至少可以再拖她多留一会儿。 嗯?或者,晚上约她出来吃个饭……他忽然笑得好开心。 **** 「妳这个死丫头,整晚没回来,一个大姑娘家跟哪个野男人野去了……」 任爸一瞄到卓玲前脚进了大门,就一个箭步飞了过去:「我今天不打得妳满 地找牙我不姓任。」 卓玲回头想往外跑,却被任爸揪回来,还伸出结实粗厚的手掌死命打她。 「啊——救命啊!爸你……哎哟……听我说……哎哟……我……好痛……是 被陷害的啦……」卓玲一面躲一面解释。 「我打妳个被人陷害……妳这个蠢丫头!」他伸手又是一记,卓玲揉着脸颊, 泪水已挂在眼角。 「小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就能好端端的回来,妳穿那老太婆模样会给人陷害? 说给鬼听鬼都笑妳。」 其实任爸是刀子嘴豆腐心,尽管心偏向晓妃,也还是疼卓玲的,知道她比较 老实可欺。他只是一时心急,并没有真的要羞辱她的意思。话虽如此,这样批评 她的服装还是让她有些伤心。 「真的!我向来滴酒不沾,是晓妃硬让我喝一杯她掺过的酒,我一喝眼就花 了,赶紧打电话叫同学接我去她那里休息一下,谁知一睡就睡到天亮。」她急切 地替自己辩解,中间还扯了些谎,就怕被老爸识破,她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住同学家?怎么不和晓妃一起回来?」任爸的耳朵还是自动省略对晓妃不 利的证词。 「看晓妃还玩得高兴嘛!人家困得要命,应应急而已啊。」 「那也总得打个电话回来和我说一声啊!」任爸又气了起来。 「头都昏了,一到同学家就睡了下去,什么也不记得了,对不起嘛!」看到 任爸又涨红了脸,卓玲更急着解释,手还拼命地在任爸的脸前面摇。 「哪那么玄?喝杯酒就能搞到这样子?小咪!妳给我出来!」他挥开卓玲那 摇得他眼花的手,朝晓妃的房间大喊一声。 门立刻应声而开,显然晓妃早就在里面偷听许久。 「爸——」 她嗲嗲的声音一传出,任爸的气就消了一半:「妳这是怎么回事?这样欺负 小玲。」 口气大不相同,卓玲不屑地瞄了任爸一眼——好偏心! 晓妃一努嘴一跺脚:「哎呀——爸……人家只是闹着好玩嘛!谁知道姊就这 样气跑了,我也是担心嘛——」她立刻钻进任爸怀里。 任爸啧了一声,嘿嘿地咧嘴笑开来:「好了好了,撒什么娇?我真是拿妳们 姊妹俩没办法。」 「姊妳下次不回来好歹也先跟我说一声嘛!害人家紧张死了,还在饭店里等 了老半天。」她装腔作势地白了卓玲一眼。 卓玲忽然有些可惜在家乐那里没多吃些面,不然现在就可以当场冲上前去吐 在她身上。 「好啦!没事就好,害得我一晚没睡好,妳这死孩子……真是累死我了……」 他一面唠叨一面回房,还揉着眼猛打哈欠。 他一走,卓玲就以冷眼回敬晓妃似笑非笑的眼眸。 「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最清楚。」晓妃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能柔声细语, 卓玲真是自叹弗如。 「彼此彼此。」她冷冷一笑,对她的话中有话没有心情探究。 卓玲甩下她,让她一个人在客厅里,故意不和她说明白去向,就让她这样瞎 猜。 她回到房里坐下来,打了个呵欠。是啊,好累哦——把背包住床上一丢,立 刻钻进被窝里补眠。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