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那明伦办完出院手续,来到医院的地下的停车场,他的213 像个落满灰尘的丑
小鸭在角落里静静地等着他。
那明伦打开车门,弹弹座位上的尘土,从车里的后视镜中,那明伦看见自己的
头顶一片荒芜,两鳃深陷,脸型几乎就是骨型,原本细长明亮的眼睛居然大了许多。
没有了肌肉人会变得这么难看,那明伦摸摸头顶,决定先去洗车,然后到商店
给自己挑一顶帽子。
尽管他从来没有戴帽子的习惯,但是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可能终生要与它为伍
了。
洗完车,那明伦来到附近的一家商场,还好不是双休日,人不多。
在帽子专柜,那明伦在小姐的参谋下为自己挑了一顶长沿黑色旅行帽。
那明伦在镜子面前端详的时候,小姐在旁边说:先生,您带上这顶帽子像一个
人。
那明伦问:像谁?
小姐说:大导演冯小刚。
那明伦扑哧笑了,仔细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别说,除了牙外自己和冯小刚
还真有几分神似,都是嘬鳃高颧骨大眼贼。
小姐问:我说得对吗?先生?
那明伦说:你这不是糟蹋我吗?我就那么丑?怎么说我的牙口也比你那个冯导
齐吧?
小姐赶忙说;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您身上也有那种艺术家的气
质,像张艺谋都属于您这类型的。
那明伦说:你还能举出比他们两个更丑的人吗?我买顶帽子还整出了个追星族,
而且还是两位顶极丑星。
小姐也被自己的举例搞笑了:先生,您真风趣,您这种人肯定长寿。
何以见得?那明伦的笑容在收敛。
乐观豁达。小姐一本正经地说。
谢谢,总算从你嘴里听见一个褒义词。那明伦正正帽子和小姐道了再见,快步
离开柜台,现在自己已经变得异常敏感,连一句玩笑都开不起了。
路过女装部,那明伦停住了脚步,快到小苒的生日了,尽管去年自己也没有给
小苒过。但是,今年那明伦想给小苒买件礼物,他准备放在自己的衣橱下面写张字
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赶上几个小苒的生日,等到有一天小苒发现后,知道他
心里有她会感到宽慰些。
那明伦在女装部转了起来。
今年流行唐装,衣架上都是些变了花样的各式唐装,那明伦想象着娇小文弱的
小苒穿上唐装的样子肯定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神态。但是,那明伦不喜欢小苒打扮成
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希望小苒像苏北那样穿着洒脱,干练,做一个神形俱备的
职业女性。
那明伦选了一条黑筒裙,忽然,他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那件他曾经为苏北买的
风衣赫然穿在模特身上,竖起的领子和修长飘逸的款式,那明伦第一次觉得死板的
模特也有了人性味,那种视觉的冲击和当初苏北穿上这件衣服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小苒的身高,她应该穿比苏北小一号的合适。
那明伦走了过去,指了指那件风衣对售货员说;小姐,请给我拿一件中号的。
小姐将衣服为那明伦包好,递给那明伦。那明伦又来到 办公用品柜台,买了
个粉色的生日贺卡,和售货员借了笔,在贺卡的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上:小苒,生
日快乐!明伦。
走出商店的时候,那明伦觉得北京的天空居然也有了S 市的清澈和明媚,那过
去曾经让他有种窒息感的空气和永远拥挤闹心的城区不再让他那么反感。
许多外地人来到北京的第一个感觉,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古老建筑和现代都市的
繁华,北京在外地人的眼里除了干燥还是干燥,干的是空气,燥的是人气。
不信你就沿着长安街转一圈,不出一天,你准会在一辆写着学习的李素丽口号
的公共汽车上,看见售票员盯着装束像外地人或者带口音的乘客绷着一副阶级斗争
的嘴脸,她可以一车人的票不查,别以为会放过你,验票时如果你掏不出票或者掏
票动作慢点,那你就领教她的唇枪舌箭吧,不把你的尊严戳伤得体无完肤她绝不住
嘴。那明伦就是在领教了一次北京公交车的女售票员在教训一个买完了票不知道塞
进了哪个口袋的外地人后学乖的。再坐车时,他买完票后从来不装口袋里,或者夹
在两指间或者衔在嘴唇上,等到忘性永远比记性大的售票员检票时,再不用和那蛮
横的京片儿子费话了。
别以为北京人只和外地人过不去,他们大多数的时候还和自己人过不去。上下
班的高峰,马路上你随时会看见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不注意碰了对方一下,他们从不
会一笑了之,一走了之,那句京腔就像他们挂在嘴角的吐沫星子,随时会喷溅在别
人脸上:我操!你丫没长眼啊?这还是客气的,不客气的说着说着就会摞胳膊挽袖
子开练了。
不光北京男人脾气大,北京女人也不是善茬儿,别看她们打扮得时髦靓丽,脸
上娇嫩得没有一点阳光色,一张嘴就是公主的霸气。没理搅三分,得理不让人,你
千万别和她们较真,较真无非是和自己过不去。
天子脚下的北京人生来就有皇亲国戚的做派儿。
他们可以摆谱,可以不绅士,可以背地里自责,也不会把气势输给你。
什么时候,外地人来到北京有了家的感觉,中国就真的牛逼了。
其实北京人欺生,说白了就是嫌外地人土,嫌外地人穷,要是有一天全国各地
都发展得和北京一样了,那么北京人和外地人还有什么区别?
谁羡慕谁还真的不一定呢。
但就怕是长骨子里的轻视,那就没治了。
人家天生就是那派儿,你能拿人怎么着?
最让那明伦憷头的还不是北京人的霸气,而是北京商场里的人。
除非万不得意,那明伦很少进商场,他宁愿在S 市买那些低质廉价的东西也不
愿意买北京商场的高档货。不是他的消费水平不够,而是他一看见商场里人头攒动,
人山人海,他就感觉血压升高,头昏脑胀,购买欲一下子烟消云散。
怎么那么多的人呢?十多年前商场小,人多拥挤有情可原,现在商场全都扩建
了,也没见宽敞哪儿去,人还是那么多,商场还是那么挤。
那明伦清楚地记得他和小苒准备结婚来北京买衣服时,他带着小苒转王府井百
货大楼、东风商场、西单商场都没有买到妈妈让小苒结婚当天穿的那种红色的丝绸
中式上衣,其实就是现在的唐装。
最后那明伦带着小苒来到了大栅栏新新服装公司,那明伦记得当时是叫这么个
店名。
那天是星期六,店里挤满了人,那明伦和小苒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一进去就
被裹进了人群,他们连柜台的边都没有挨上,就被从前门挤出了后门,更可气的是
小苒的鞋子还被挤丢了一只,只好在门外摆摊的那里买了双黑平绒布鞋。
小苒生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到这里来了,什么破地方?叫什么不好,大栅栏
(zhalan) ?感觉跟猪圈羊圈似的。
卖鞋的是个老头,纠正小苒说:姑娘,不是大栅栏(zhalan )是大栅栏儿(shala)。
小苒和人家不依不饶:我就叫它大栅栏,它就配叫大栅栏,你怎么着吧?
那明伦第一次看见小苒胡搅蛮缠,也许是北京的燥气使最温柔的人都没了耐性。
眼看着鞋就要买不成了,那明伦赶紧掏出十块钱扔给老头,没划价就把穿一半还趿
拉着鞋的小苒拉走了,他可不愿意在这一生只有一回的时光里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回
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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