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他走了,留下另一个人(2) 可是,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看着我,就像是从未见过我一样,深褐色的眸瞳 微微闪烁。我也打量着他,带着些许悲哀和酸楚,强迫自己从他要死的这个事实 上转移心思。 最后的结论是,我和他,一点都不像。 这个结论得出的瞬间,宣布的遗嘱也出现了我的名字。 “……其女宁蔚将接任集团董事长一职,集团总经理则由养子季南安继任。 原宁嘉集团隶属于宁茂清49.6% 的股份,其中,26.4% 转其女宁蔚名下,剩余23.4% 归养子季南安所有;此外,位于中山别墅406 平方米房产,归季南安及其母林早 所有;闻都308 平方米房产,归其女宁蔚所有……” 天知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一瞬时间,我竟然由穷得连面包都吃不上 的人,变成有权又有势的“财”女。可这样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平复,下面的消息 更让我吃惊。 在一大堆让人心动的条件之后,最后突然加了一句。 “若其女宁蔚不同意养子季南安担任总经理职位,或五年内取消其任职,其 名下所属股权将被没收敬献于公益事业……以上条件,由承恩律师事务所高级律 师迟恩承监督执行。” 我刚刚悬上的心就这么坠落下来,那感觉就像是久旱的人刚喝了口河水,却 被人告知这条河水有致命病毒一样。觉察到周围人的目光,我努力让自己面无表 情,只是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看着他唇角似乎是在微扬,仿佛是要向我做 一个阴谋似的诡笑。但是,终究是没能成功。 最后一个画面,竟是看向我。 然后,满屋子都是痛哭的声音。 老妈一下扑在他身上,哭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老天喊下来,每一声都像是有 人在掐她的脖子。这样的凄厉,就连在国外最苦的那一年,我都没有见过。而我 却像是定格似的站在那里,直到他的身体被推了出去,这才觉得眼睛竟然有点酸 疼,控制不住的,想要有液体流下来。 我从没想到我会哭,但显然还是不了解自己。不想让那些人看见,只能反过 身,借着顺头发的动作,悄悄地擦干净。可只是刚侧身,眼前却伸过来一张纸巾。 抬头一看,正是季南安。我瞪着他,伸手一挥,他一时没拿住,那张纸巾就轻飘 飘地坠到了地上。 我被最不该看到我难过的人窥探到了悲伤。于是,只能落荒而逃。 宁嘉集团老董事长死了,这个新闻多少在报纸上占了点地方,我本来还以为 是我出去太久,开始不了解国情,这社会死个公司领导也能引起大家的重视。后 来经人指点才知道,其实大家并不是关注宁嘉到底是谁死了谁活了,关键是,死 了董事长,是不是要给宁嘉的股票带来影响。 对了,还有那个叫股指的概念。 可惜我做惯了穷孩子,一向就不知道股票是个什么概念,只知道那是有钱的 人才能玩儿的。像我这样一向只求温饱生活的人,根本没那个想法。 于是,在听到外面季南安对着电话时而高声时而低沉地说着那些经济名词, 我本来还想竖着耳朵听点八卦,可还是支撑不住,趴在矮桌子上睡着了。 四十分钟后,我被自己的口水给淹醒了。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一旦睡姿不 好,就很容易流口水。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我自然地伸出胳膊就往嘴上蹭。只 是刚抬起,就看到了对面那个人。那双墨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是在看 一个怪物。眉间微微拧着,在我理解看来,那就是有点不屑。我睁了睁眼,估计 他这个姿态的意思就是:没见过像你这么粗俗的人。 是啊,他是衣冠楚楚的人,即使来到这个小山村来奔丧,那也西装革履的像 个天上掉下的人物。头发纹丝不乱,就连那长长的睫毛,也浓密得很有条理。 估计人家没见过我这样的,生活环境不同造成意识形态迥异,他是天生的富 人,我是一惯的穷人,这我很能理解。我咧嘴向他一笑,然后继续刚才未完成的 动作,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嘴。 觉得利索了,然后侧头看他:“你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吧?”他不说话,只 是看着我。 那就是默认了,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挑挑眉角。想要动动自己窝得发麻的腿脚, 刚站起身,便看到他挑起唇角:“我是没见过父亲死了,在葬礼上还能睡着的女 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恼火,仿佛有一根锥子深深地戳入了心里,那种 痛感由心里蔓延至全身:“季南安,我是宁茂清的女儿,那你是什么东西?” “你没见过父亲死了还能睡的女儿,那我也没见过死皮赖脸还要奔丧的东西。” 我俯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在我的逼迫下泛出压抑的光亮,“请问,你在这儿吊 的是谁的丧?还是,你家也死了人?” 我后来才知道,我是真不该说这话。都说我们这地方人嘴邪乎,我还一直以 为我在国外飘荡了很久失去了这个功能,没想到,还是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