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连着几日,月无缺刻意避开镇南王,也刻意避开慕容,这几日来,三人的心 情都有很大的改变。 那日与慕容欢爱时的情境,不断缠绕在她的脑海里,尽管她勒令自己不要再 想,但他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鼻口间,他的碰触似乎还流连在她的肌肤上。 她对着花菱镜呆坐,婢女春儿正替她梳着头发,春儿原是镇南王府的婢女,此 次随镇南王来到别馆侍候,月无缺住进别馆后,春儿便被镇南王派来服侍她,成了 她的贴身丫环。 “小姐,你和王妃真是像,就好像王妃年轻十岁的模样。”望着月无缺那张与 逝去的王妃极为相似的脸蛋,春儿总忍不住再说上一次。 月无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可我不是王妃。”她平静道。 “现在不是,以后肯定是。”春儿笃定地说。 闻言,月无缺柳眉一蹙。“别胡说。” 她突然忆起镇南王那日紧握着她的手,向她求婚的那一幕,心里无来由地感到 一阵空虚惆怅。 “怎么会胡说,镇南王长得俊,身世又好,才学更佳,小姐你待在这别馆里可 能不知道,外头想嫁我们王爷的千金小姐可多得很呢!”春儿骄傲地道。 “是吗?”月无缺回想着镇南王的模样,那样出色的男人恋着的是另一个和她 拥有神似面孔的女人。 “对呀,但王爷可挑剔了,他谁都不要,偏偏只恋着王妃。” 听着春儿的话,月无缺不禁在心里想,能让这样深情的男子爱着,甚至捧在手 心呵护着,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突然之间,“行云”那张俊脸倏地跳了出来,与镇南王爷的影像重叠,两人性 格虽截然不同,却同样出色,都是足以令多数女人为之倾心的男人。 她不懂为什么每当她的脑海里窜出“行云”的影子,她的心口便不受控制地一 阵紧缩,而当她忆起镇南王时,却不曾有过如此波动的情绪? 春儿没发现她的思绪早已飞离,仍不住地叨叨絮絮说个不停。“外头的千金小 姐哪一个像小姐这般灵慧?要春儿说呀,当然只有小姐配得上王爷……” 月无缺飞离的思绪在胡乱绕了一圈后稍稍回归现实,她开始有些不耐于春儿的 话题老围着“王爷”打转。 但春儿仍然拉拉杂杂地继续说道:“王爷对小姐可不同了,春儿服侍王爷多年, 春儿看得出来王爷对小姐很有意思呢……” 听够了春儿的“王爷经”,月无缺忍不住蹙眉打断她道:“别说了,都说了别 胡言乱语。” “春儿才没有胡一言乱语,小姐就没见过王爷央求他那个朋友医治小姐时的着 急模样……”春儿突然停顿下来,盯着月无缺的脸瞧了一会儿,下定论道:“不过 还真多亏了王爷的那位朋友,小姐你的气色真是好多了。”春儿小心仔细地梳理着 月无缺如黑瀑般的秀发,一边笑道。 一听到春儿提及“行云”,月无缺的思绪倏地全被拉了回来,专心倾听。 突然间,月无缺的心头产生了疑问,为何她对他的一切都会感到好奇?这有别 于当春儿只谈着镇南王爷时,她心里的那份漠然。 “是吗?”她面无表情淡淡道。 “这当然是真的,小姐不晓得王爷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全身是血,我们还 以为你……”春儿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住嘴。 “以为我活不成了?”月无缺反倒大方地接下去。 “春儿说错话了,春儿真该死!”春儿一脸自责的模样。 “没关系。”月无缺了心想从春儿身上探知一些关于“行云”的事情,忙问道: “他和镇南王是什么关系?” “小姐是说帮你疗伤的那位公子?” “嗯。” “他是王爷的朋友。”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春儿心无城府地道:“这事本来是个秘密,王爷不许我们下人谈的……” “没关系,你说。”月无缺一颗心好奇地悬至最高点。 “王爷都叫他‘行云公子’……” “这我知道。”月无缺有些失去耐心地打断她。“说些我不知道的,例如他的 名字?” 春儿呀的一声,嚷道:“虽然王爷不准我们下人私底下谈,但大家都知道他就 是慕容府的四公子呀!” “什么?!”月无缺惊骇得浑身一震,惊喊出声。 春儿诧异地瞪着月无缺激烈的反应,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哪里说错话了? “小……小姐?” 月无缺回头瞪着她。“你再说一次,他是谁?” 春儿微抖着身望着神情惊骇的月无缺,颤声道:“慕容……慕容……四少……” 春儿在心里暗忖,这不是公开的秘密吗? 闻言,月无缺心头狠狠一窒,她承受不住地闭上眼,身子像快昏厥般晃了两下, 春儿赶紧上前扶住她。 “小姐,小姐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春儿又惊又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 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我、我没事。”月无缺状极无力地一手抚着桌沿,一手抚着自己额际,吁喘 道。 她开始哀叹这世间的无常,老天爷开的是什么玩笑,她这条命竟然是被慕容家 的人所救? “要不要春儿请慕容少爷过来看看……” “不必!”月无缺大声地吼道。 末了,她在晕眩感稍平复后,急忙地拉开抽屉,收拾起简单的包袱,打算立刻 离开。 “小姐你在做什么呀?” 月无缺忙着收拾细软,没空理会春儿,只淡淡道:“我要离开这儿。” “不行呀!这怎么成?”春儿简直大惊失色。 春儿连忙上前欲抢下月无缺正忙着收拾的细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小姐 啊,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要走?” “我……”月无缺拉住包袱一角,不知该如何对春儿解释。 老天爷真是开了她一个大玩笑,她先前遍寻不着的慕容竟然就在她身边!而 且更可笑的是,她居然把身子也给了他! 难道她们师姐妹四人,这辈子注定和慕容家的男人脱不了干系吗? 彼此的命运一定要如此紧紧相系、如此紧紧纠缠吗? “小姐,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吗?你能上哪儿去?”春儿着急地嚷道,她真怀疑 小姐是不是摔伤了脑子,镇南王府锦衣玉食不待,怎么突然间说走就走? 月无缺突然一愣,手上收拾的动作停了下来。 对呀!如今她还能上哪里去? 就在她发愣的同时,赵彤那稚嫩的嗓音飘进了月无缺的房里。“姐姐……” “彤儿?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下床了?”月无缺一见是病中的赵彤,顾不得继 续和春儿抢夺包袱,赶紧上前去搂住她,惊声道。 赵彤苦着一张脸。“姐姐都不来看彤儿,彤儿想姐姐,所以就来了。” “这怎么行,我带你回床上躺去。”月无缺摸着赵彤仍微微发烫的额头。“看, 你的烧都还没全退呢。” 赵彤注意到春儿手上的包袱。“姐姐,你要离开吗?” “我……”月无缺倏地哑口无言。 赵彤认真地盯着月无缺。“姐姐不是答应过彤儿不离开?” 月无缺握着赵彤的小手,严肃道:“彤儿,姐姐不得不走,姐姐……” 赵彤闻言,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姐姐骗人,姐姐骗人……呜……” 春儿连忙上前哄着小主子。“别哭、别哭……” “彤儿!”镇南王的声音插了进来。 “爹,姐姐要走了……”赵彤声泪俱下地奔到父亲怀里。 “什么?”镇南王望向月无缺,再望向春儿手上的包袱。“春儿,你先带小姐 回房休息。” “是。”春儿赶紧接过赵彤,哄道:“小小姐,来,春儿带你回房。” “唔……我不要……”赵彤使着性子,不依道。 “乖,先回房里去休息。”镇南王哄道。 赵彤凝视父亲一会儿,才道:“好吧,可是爹可不能让姐姐离开哟。” “嗯。”镇南王点点头。 这时,春儿才带走了赵彤,房里只剩下月无缺与镇南王二人。 “你要离开?”镇南王踱向月无缺,沉声道。 月无缺低下头,小声应道:“是。” “不是说好了不走?” “对不起,我……”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因为她实在无法向他解释理由。 镇南王沉吟了片刻后道:“突然之间要离开,一定有原因吧?” 月无缺抿着唇没有答话,她不想告诉他,这一切都和“行云”……不,该说是 慕容有关! 见她这般忸怩的模样,镇南王遂道:“是不是上回我太唐突……” “不!”月无缺抬头望向镇南王,眼波流转。“和王爷无关。” 镇南王眉头微蹙,眉宇间锁着一丝失望神色。“那么是为了什么?” “没为什么,只是已经叨扰太久,我……” “快别说这样的客套话,你知道不只是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彤儿也想你留下来。” 镇南王上前一步说道。 “但是……”她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莫非无月嫌弃这里招待不周?” 月无缺双眸瞠大,慌道:“怎么会,无月何德何能受镇南王如此礼遇,这已是 无月莫大的荣幸。” “那就别走了。”镇南王握住她的双手。“留下来,让我好好照顾你。” 镇南王接二连三的真情告白,令她暖了心窝,虽然有别于令人发狂的热情,但 让人这样呵护着也足以令她感动万分。 “王爷……”月无缺心绪紊乱,索性抽回手,并且绕过镇南王打算就此离开。 “谢王爷错爱,王爷还是让无月离开吧。” “嫁给我,无月。”镇南王朝她身后喊道。 月无缺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当然,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月无缺没有转过身子,淡淡道:“一介孤女,如何配得上王爷?” 她深吸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慕容对她身子的掠夺,如今她已非完璧之 身,如何配得上身份矜贵的镇南王? 镇南王攫住她的右肩,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无月,先别说配不配得 上,问问你自己,你愿意吗?” 月无缺一愣,反复问着自己,她愿意吗? 想着这个镇南王丢给她的问题,慕容那张脸倏地又跳回她的面前。为什么慕 容那张脸总是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就算避着他,也无法将他的身影由她的脑海 里剔除? 过了片刻,月无缺咬了牙后才红着脸道:“谢王爷错爱,但无月实配不上王爷, 因为……因为无月已非完璧之身!” 镇南王闻一言,愣了一下,呐呐道:“难道无月已曾婚配?” 月无缺摇摇头。 “没关系,我不介意。”镇南王突发惊人之语。 “王爷不介意?”月无缺着实愣住了。 “过去的事就算了,重要的是未来。”他已经失去过一次至爱,怎能为了这点 小事再轻易放掉第二个? 他相信他和她的缘分必定是老天爷可怜他思妻的安排,否则这世上如何能有容 貌如此相似之人? 突然间,她又忆起慕容那张自负至极的脸,与他信誓旦旦的话—— 你想当王妃,还得先问问我愿不愿放手…… 再想起他不顾她反对径自掠夺她的身子,于是她牙根一咬,望向镇南王。“如 蒙王爷不弃,无月愿意。” 镇南王一听,喜出望外。“你答应了?” “嗯。” “太好了!”镇南王忘情地上前搂住她。“你终于回来了……” 月无缺心里清楚镇南王此刻把她当成了与她面貌相似的王妃,但这又何妨呢? 天下之大似乎已无她容身之处,若是待在镇南王的身边能够躲开慕容,或甚 至慕容家的一切,对她而一言,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算是各取所需吧,她想! 过了一会儿,镇南王才放开她。“皇上召我明日上朝议事,我顺道带彤儿上她 外婆那儿坐坐,所以过两天才会回别馆来,你若已答应了这婚约,可得等我回来, 千万别离开。” “嗯,我答应。” ??? 镇南王带着彤儿离开后,整个宅子突然变得清静很多,但她似乎忘了还有另一 个人在这宅子里尚未离开。 午后,月无缺闲着没事,索性到花园里散步,突然间脚旁好似有一团毛球搔着 她,她低头一看,发现竟是只可爱的白兔。 她双瞳倏地发亮,接着把小白兔捧在手上。“好可爱的兔子。” “你喜欢?” 突地身后传来一阵令她全身发颤的嗓音。 月无缺猛地回头,果然望见慕容那张自负的脸。 “是你!”她没发现心里某处的郁结正因他的出现而得到纾解。 然而,他的出现却也令她心慌得直想逃开,于是她脚跟一转,打算转头就走。 “等等。”慕容叫住她。“见了救命恩人,跑得这么快?” 几日不见她,他讶异自己竟尝到了思念的愁绪,如今她就在面前,他那紧窒的 心弦这才奇异地放松开来。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令他有这样的情绪,她是第一个,相信也会是最后一个! 月无缺心里憋着气,转过头来瞪他。“我已经不欠你了,记得吗?” “你是说那天的事呀?”慕容一手抚着下巴,邪笑道:“让我想想……” 见他那副无赖又自负的模样,月无缺才突然想起将师父逼落悬崖的慕容同样也 是这副自傲的模样,难怪她老觉得眼前的男人似曾相识。 她不禁暗恼自己的后知后觉! “这兔子是你的?”她冷着嗓子问道。 “送你的。”他笑道。 月无缺心头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这兔子是他特意送给她的? “送我?”她疑惑地睨着他,不明白他此刻的友善与讨好是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 月无缺望着怀里的白兔,一时陷入两难,她想将它还给他,但白兔却又可爱得 令她舍不得。 看见她的犹豫,慕容索性上前夺过白兔,作势就要将它摔到一旁。“若不喜 欢就丢了吧!” “慕容,住手!”眼前白兔就快一命呜呼,月无缺一惊,大声喊道。 慕容愣住,回眸望住她。“你喊我什么?” 月无缺深吸口气后,硬逼迫自己以无畏的眼光迎向他。“慕容,权倾轧天的 慕容府四公子。” 慕容嘴角微微扬起,惑人至极。“镇南王告诉你的?” 月无缺只是盯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慕容盯着她那复杂的眼神,敏感地发现她好似已对他很熟悉,又好似他欠了 她什么,于是他不禁疑道:“你好像对慕容府很熟悉?” 月无缺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慕容府的威名远播,有谁不识得?” 慕容虽觉疑惑,但目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她。“听镇南王说,你已经决定 嫁给他?” 月无缺凝神望向他。“没错。” “你不会嫁给他!”他突然道。 “你什么意思?” 慕容俊脸上绽出一抹诡笑。“因为你舍不得我。” “胡言乱语!”她斥道。 他继而嘻皮笑脸道:“难道这几日,你一点也不想我?” “谁想你,对不起,失陪了。”月无缺冷冷地道了声,才走了一步,即被人由 后头拉住。 慕容脸色微变。“你真要嫁给他?” 他原以为她不过是想气气他,但见她认真的模样,教他不得不信了。一想到她 就要嫁给别人,他便无来由地感到气愤。 “不关你的事!”被他这突地一扯,她心中一凛,但表面上仍是拒人于千里之 外的冷漠。 不关他的事? 又是这一句,除了这一句,她就没有别句话好说吗? 慕容表情倏地变得阴冷,浑身散出惟我独尊的气势。“我不准你嫁给他!” 不知哪来的力气,月无缺猛地推开他,吼道:“你凭什么阻止我?” “因为你是我的!”慕容想也不想便吼了回去,等话一出口,他才被自己的 声音及强烈的占有欲给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开始在乎起眼前这个女人? 几日来,他知道她刻意躲着他,但他也不曾慌张,就算得知镇南王即将迎她为 妃的消息,他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心里一直认定她的心是向着自己的,直到现在, 他望见了她眼底的坚决后,他竟然乱了。 “你太自负、太自大,就和你其余的兄长一样……”月无缺神情悲愤地瞪着他, 边摇头,边步步往后退。 “你认识他们?”她的表情显露出她似乎和慕容府有某种牵系。 月无缺一双翦水眸子此刻漾满了氤雾。“不,我不认识……我也不想认识…… 我只希望你离我远远的……” 她急欲撇清关系的话令他胸口狠狠一窒,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令他自己也怔愣住,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变了;他在乎这个女人!既然有此认知,他就绝不会眼睁睁 地看着她由他的手上溜走。 “无月是你的真名吗?”他突然问道。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她所知甚少,甚至 连她的真名都不晓得,便破天荒地动了情。 别说他的兄长们知道了此事会有多讶异,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会有动情的 一日。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她顿了一下,反问道:“你呢?‘行云’又是你 的真名吗?”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名。” 月无缺抿紧唇不回答。 “看来你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深邃的眸光此刻特别幽远,冷道:“总之,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 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罢,她便急忙抱着白兔走了。 慕容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着,或许该是回慕容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