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老泡儿陆子宽 在我跟大谢闲聊时,蹲着的人堆里,忽然有个脑袋抬了起来,朝我这儿张望。 我们的目光撞到了一块儿。 我猛然一怔,这不是“斯巴达克”的经理陆子宽吗? 他也“折” 了。 陆子宽肯定也认出我来了,他像触了电一样,身上打了个激灵,脸色陡然一变, 把头耷拉下去。 我走了过去,把他单叫出来。 “陆老板,还认识我吗? ”我冷笑了一声看着他问道。 “不认识,您是……? ”他抬了抬眼皮,吸溜了一下鼻子,装傻充愣地低声说。 “真忘了吗? 谁呀? 在我这儿‘拉皮条’,要给我找外国的‘洋鸡’,嗯? ” “您……您是……? ” “别跟我这儿装大瓣蒜了。喝了‘斯巴达克’两扎啤酒,宰了我几百块钱,是 不是你干的事儿? ” “大哥,怨我没长眼睛,我哪儿知道您是‘雷子’呀? 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 敢呀! 您瞧,我这不是报应吗? ” “别费话了,你们这帮人拉屎都不挑地方,讲他妈的什么报应? ” “大哥,您就别哪壶不开提拉哪壶了。我已然栽在这儿,任打任罚,还不全凭 您一句话吗? 您就别烧搭我啦。” “这回你们‘斯巴达克’折②进来多少? ” “唉,别提了,连锅端了。您? 这,您还用问我吗? ” “那个‘坐台’的冯媛媛呢? 我怎没见着她? ” “她不是‘斯巴达克’的人。有活儿,她就来。没活儿,她就到别的歌厅去练。 我真不知道她平常都在哪个歌厅。真的,大哥,我蒙你,我是孙子。带着烟呢么? 您开恩,赏一根,憋了一宿了,真的。”他冲我拱了拱手,央告道。 “你他妈的还有脸跟我要烟? 知道吗,这是什么场合? ”我掏出烟来递给他, 骂了他一句。 “知道,谢您啦,大哥。”他接过烟点着,贪婪地吸了一口。 “兔崽子,你平时是不是抽大烟呀? ”看他那见着烟没出息的样儿,我随口骂 道。 “哪儿敢沾那东西呀? 打死我也不敢沾,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吃我们这碗 饭也不容易,死活也不敢染上那一口儿哇。” “别他妈的哕嗦,你要明白家里有老婆孩子,就不会出来干这种昧良心的缺德 事儿啦。跟我说实话,你认识的小姐里头有几个抽‘自粉’的? ” “不瞒大哥说,我还真不认识抽那玩艺儿的,您要说我不认识几个‘三陪’小 姐,那是我装孙子。我在歌厅里混事儿,整天跟她们打交道,可真不知道有谁抽。 我这人虽说不是正经好人,可最恨女的染上这毛病,她一有这口儿嗜好,就不能按 时按会儿地陪客人啦,您想我敢把抽‘自粉儿’的介绍给客人吗? ” “那个叫冯媛媛的也不抽吗? ” “不抽,我敢跟您保证。” “我猜你小子不会跟我说实话。你认识的‘三陪’小姐里有没有四川籍的,二 十多岁,叫小霞的? ” “有,冯媛媛不是四川妞儿吗? 可她不叫小霞呀! 小霞? 我还真不认识有叫小 霞的。”他梗梗着脖子说。 这时,大谢走过来,看了一眼陆子宽,冲我咧了咧嘴道:“翟哥,你跟他浪费 唾沫干吗? 丫挺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认识他呀? ”我问大谢。 “他? 扒了他这身皮,我都能认出他的骨头。” “他可是‘斯巴达克’的经理。”我记起陆子宽给过我的名片上印着的头衔。 “什么? 他是经理? 扯去吧。”大谢转过脸,冲着陆子宽,瞪着那双牛眼道: “你是经理? ” “谢哥,我……”陆子宽立马儿塌下腰来,连连摆手道:“不不,我是什么经 理呀? 我们家的经理……” “指不定你又哪儿骗去了呢。翟哥,甭听他哨儿,他的那点儿底子瞒不了我。 你问问他十年前,他在日坛路使馆区‘切汇’时,谁抓的他? 嗯? 这么多年,他干 过什么正经事儿? 工体炒足球票有他,首体倒歌星演唱会的票有他,前门地铁站门 口倒发票也有他,现在他又干起‘拉皮条’的生意啦,崇文门三角地不是有个自发 的劳动力市场吗? 那儿外地人多,外地的小妞儿也多,丫挺的专门拉人家外来妹下 承。傍着几个歌厅的老板,拉客拿‘喜儿’。你说,这些缺德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大谢指着陆子宽的鼻子骂道。“经理?我他妈扇你俩大嘴巴,你他妈的真敢开牙 !经理?你倒没说总理? ” “得嘞嘿,谢哥,我的那点旧账您就别翻了,您说我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吗? 也 没给您找大麻烦。” “合着你还憋着去抢银行是怎么着? ” “我哪几有那胆儿呀? ” “你甭跟我这玩花屁股,动不动就把你老婆搬出来,什么下岗了吧,又什么孩 子上学吧,生活困难吧。下岗的人多了,都像你似地干这种事儿,那社会不乱了套 ?” “得嘞得嘞,您就别……我活了这把岁数了,您再数落我,我脸上的这张皮可 就真没地儿放了。” “你还知道要脸呀? 嘁。早干吗来着? 翟哥甭听他神侃.他没一句正经的。” 大谢冲我使了个眼色,愤然道。 我对大谢淡然一笑说:“算了吧,当着矬人别说短话。你少说两句吧,既然知 道他是什么鸟儿,说别的也没用。” 大谢见我说了这话,不言声了,瞪了陆子宽一眼,抹回头,进了仓库。他还得 盯着里头的那些人。 说心里话,干我们这行的,整天跟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地痞流氓打交道,像陆 子宽这样的“老泡儿”,我碰到的多了。虽说他们靠坑蒙拐骗过日子,嘴里没几句 真话,但我仍然觉得陆子宽对我的欺骗像是在我的心灵上划了一道,感到有些沮丧。 当然这种失望的情绪,主要是来自内心深处的难言之隐。 我这么苦苦地寻找林小霞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一个死囚临终前的遗愿吗 ?难道是为了拯救一个不知行踪去向的“白粉女” 吗? 我一直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即便她活着,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种寻 找的意义何在呢? 我一时感到很茫然,大概是陆子宽的丑恶嘴脸影响了我的情绪, 我心中产生了一种枉然若失的感觉,对寻找林小霞的真实意义产生了怀疑。 我不想跟陆子宽再哕嗦什么,我心里很清楚,这小子早预备下一大堆谎话在等 着我问他。还是让小唐和大谢他们处理他吧。我很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呆一会,让自 己的心能静下来。 “你,哎! 听见没? 你回去吧。”我冲陆子宽说道。 他眼睛盯着电线上落着的一只麻雀,不知在想什么,听我叫他,猛然一愣,转 过头,嘻皮笑脸地说:“大哥真是好人,我准知道这回折进来,没有好果子吃,如 果我全须全尾出来,一准儿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我冷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把呆会儿‘过堂’对付警察的词儿都背下来了? 改邪归正? 唉,你们这些人呀。去吧,回去吧。” 我冲他挥了挥手。他觉得挺没趣儿地笑了笑,臊目耷眼地走了。 我没有跟小唐和“大谢”道别,开着车离开了这个即将消失的工厂。不知怎么 搞的,在这儿呆了这么一会儿,我的心里挺不痛快,好像晴朗的天空,突然飞来一 群黑老鸹,叫人瞧着那么扫兴,那么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