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黑道帮派 小姐把几碟干果——白瓜子、开心果、美国大杏仁端了上来。我随手剥开一个 开心果,笑着对“腮帮子”道:“照你这么说,红妹是那秃顶老头儿‘养’的‘鸡 ’是不是? ” “那倒不见得。既然她傍着那老头,她不可能再到外头去‘卖’。” 他抽了口烟,想了想说。 “那她跟‘毛蚶’又是什么关系? ”我问。 “‘毛蚶’是毒贩子,红妹找他不过是买‘白粉儿’,我看她跟‘毛蚶’不会 有那种关系。” “要是‘毛蚶’看上了红妹,以卖‘白粉儿’为名,插一腿呢? ” “这……我就说不清了。”“腮帮子”拧了拧眉毛,摇着头说。 “到‘太阳神’来的福建人多不多? ”我问。 “不少。到歌厅潇洒的多不多我不知道,反正到餐厅吃喝的不少。福建人在这 一带挺有势力,已经形成了‘福建帮’。离这儿不远就能看到木材场一家挨着一家, 搞木材生意的多半是福建人,这帮人‘抱团儿’,别的地方人,包括咱北京人一般 插不进去。这一带号称‘福建村’。跟永定门外的‘浙江村’、甘家口的‘新疆村 ’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这‘福建帮’里分走‘白道’、‘黑道’和‘黄 道’的。 走‘白道’,就是卖‘白粉’;走‘黑道’,就是偷盗抢劫;走‘黄道’,就 是搞淫秽的事儿。你是干公安的,应该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呀。外地人在北京,各走 各的道,相互之间也不掺和,比如说四川人开饭馆,福建人搞木材,新疆人搞皮货、 卖葡萄干儿,浙江人搞服装、卖眼镜,在生意口儿上,谁也不抢谁的饭碗。生意人 要想在北京站住脚,必得进他们的圈儿。也就是入‘帮’,进了他们的‘帮’,遇 到大事儿小事儿,都由‘帮’里的头头脑脑出面给你解决。当然,‘帮’里也有不 少规矩,而‘帮’里的头面人物都跟地方上的官员有勾搭,这里头枝枝蔓蔓儿的事 多了,有些事恐怕你这个当刑警的也处理不了,真的。有一次,到我们餐厅来了几 个外地人,瞅他们那样儿,一个个屎头瓮脑的,谱儿挺大,可一点菜点酒,把小姐 都点愣了。这帮子的真敢点好菜,一桌花了一万多块钱。事后一打听你猜怎么着, 他们请的是省里来的头儿,到底什么爵儿,咱不敢问。吃饱喝足,歌厅、娱乐厅玩 去了。所以说,你甭小瞧‘福建帮’,后头都有托儿。就说这个‘毛蚶’吧,保不 齐也有人托着他呢。” “你接触这么多福建人,没发现他们有什么框外的事儿? ” “这帮人一般不惹是生非,大面儿都挺规矩,反正到了‘太阳神’干什么事儿 都拿钱说话。再说这帮人当着咱北京人的面儿,不说普通话,净说点子‘鸟语’, 什么闽南话、闽北话的,听着比听外语还难懂。他们要是说英文,我还能听懂一句 半句的,好赖我还学习过几天。说‘鸟语’,我一句也听不出来,真跟我玩点猫腻 的事儿,我可就晕了菜啦。这帮人,能把你蒙得一愣一愣儿的。” “照你这么说,打到他们‘圈儿’里去,挺费劲是不是? ” “不是费不费劲儿的事,干脆说,甭想。咱们北京人在他们那里都带着相儿呢, 人家压根儿就不尿你。我劝你还是别冒这个险,我的哥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 我可没地方给你收尸去,你们家老爷子也饶不了我。” “瞧你说的这么悬。我看还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恐怖吧? ” “真的,我绝不跟你这儿‘炸庙’。我平时跟这帮人接触都提拉着心。这帮孙 子腰里都有这个。”他伸出右手,把姆指和食指劈开,比划了一下。“黑着呢,他 们什么事干不出来? ” “瞧把你吓的。”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他们‘福建帮’道儿忒深,真的,我的哥哥,我劝你还是别往里头蹦,陷进 去就出不来……” “那我就等着你到时候替我收尸吧。”我呷了一口茶,笑了笑说。 “……别介呀! ”“腮帮子”挤咕了一下小眼望着我说。 沉了一会儿,我问:“你看红妹是不是‘福建帮’里的人? ” “不像。到‘太阳神’的福建小姐极少,福建人里像她长得这么漂亮的也不多 ……我去过福建,福建人长得差不多都深眼窝。” “也不见得吧,哪儿的人都有长得漂亮的,长得丑的。福建人有长得漂亮的你 横是没瞅见过。” “也备不住。但我敢打保票,红妹不是福建人。”“腮帮子”往紫砂茶壶里续 了点水,笑着说。 我把茶碗里的水喝干,看了他一眼,道:“打保票? 干吗说得那么绝? 好像你 跟她睡过觉似的。” “我跟她睡觉? 我的哥哥哎,你可真看得起我。这么漂亮的小妞儿能跟我这号 的? 再者说,她真看上我,我也不会要她。这样的小娘儿们,手里没有个千儿八百 万的养不起。你琢磨呀,她抽的‘白粉儿’可比粮店里卖的富强粉要价儿,听说眼 下这东西的行市又涨了,黑市上一克得四五百块。她甭多喽,两天抽一克吧,哥儿 们,你算算,这一个月得交派出去多少钱吧? 我挣的这点钱,刚够丫的过四五回瘾 的。 养她? 我吃饱了撑的! 有那钱,我还留着供儿子将来上大学呢! ”他梗了梗脖 子道。 “可不是,挺好一个人,干吗染上这毛病呢? ” 我瞅了瞅茶桌旁边架子上挂着的鸟笼子,笼里的“百灵”啄着食物罐里的食, 啾啾叫着。 “这‘百灵’能押几个音儿? ”我问道。 “已然‘脏口儿’了,挺精神的鸟儿,没人逗它,糟践喽。”他悒悒道。 “怪可惜的,再好看的鸟儿,‘脏口儿’了,也就不值钱啦,是不是? ” 我站起来,摘下鸟笼子,把罩子全部揿开,看了看笼子里那只小鸟儿。这只 “百灵”让我联想到红妹的命运。她不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脏了口儿的鸟儿吗? “是呀,鸟儿一‘脏口儿’,也就没人待见了。”“腮帮子”没明白我的话外音。 “你说红妹不是福建人,是哪儿的人呢? ”我把鸟笼子落了罩,放回架子上, 笑着问道。 “我看她像四川人。真的,从她的皮肤,脸盘儿,还有她身上那股子劲头儿、 神情,噢,气质,心理学上的名词儿,挺像川妹子……”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蓦然一惊:川妹子! 她会不会是林小霞? 8.“跑龙套”的干活 这些日子,我脑子里装的全是“毛蚶”和红妹。红妹长得又酷似谭璐,她让我 回想起我跟谭璐在一起的许多事。我早把林小霞这个碴儿给忘了,“腮帮子”这句 川妹子,像火星落在了已然熄灭的炭火上,重新燃起我寻找小霞的希望火苗。 川妹子,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抽“白粉儿”,把这些叠印在一起,让我暗 自惊诧,难道这个红妹就是那个林小霞吗? 可是,我周身的血还没热几分钟,冷静 一想,又凉了半截:如果是林小霞的话,她干吗叫红妹呢? 她怎么又跟那个秃顶老 头“傍”在了一块? 难道……? 在我寻找小霞的那段时间,接触过的川妹子多了, 始终也没对上号,不会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我疑惑起来。还是 再观察她一段时间再说,从眼下“毛蚶”的案情来看,下一步肯定要跟红妹直接对 话的,到那时再问个水落石出也不迟。 “你怎么能断定她是川妹子呢? 我看你看人也是稀松二五眼。” 我有意“烧”了“腮帮子”一下。 “唁,管她哪儿的呢。你们这些破案的人总喜欢什么事儿都刨根问底的。管那 么多干吗? 她是四川的也好,安徽的也罢,该‘办’她,也得‘办’。你是不是看 上这个红妹啦? 干吗对她这么上心? ”“腮帮子”咧嘴笑了笑说。 “看上她了又怎么样? ”我陵了他一眼说。 “别打镲了嘿。你能看上‘白粉女’? 倒找钱,你也不会有这心呀,我不过是 过个哈哈儿。”他淡然一笑说。 “我可不是给个棒槌就认真( 纫针) ,你们这儿五楼客房部的小姐真把我当成 追这个‘白粉女’的气迷心了。那小妞儿逗着呢,‘你是不是醋坛子倒了’哈哈… …”我学着那个小姐的腔调说,逗得“腮帮子” 捧腹大笑。 “你呀,真能做戏。”他咧着腮帮子笑道。 “不跟你过哈哈儿了,咱们说点正格的吧。”我抬起腕子看了看表说,“今儿 晚上,我还得用你一下儿。” “得了吧,我的哥哥,你饶了我吧,侦探这差事,我可干不了。我家里有老婆、 孩子,还都指着我呢,我可不想‘光荣’喽。”他犹豫了一下,舌头打着卷儿说。 “瞧你这屎样儿,还没让你披挂上阵,就先缴械投降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 当黄继光去堵枪眼的,不过是叫你帮我盯盯梢儿放放哨儿,怎么着,儿童团的差事, 你都干不了呀? ” “你们刑警队不会多派俩人吗? 怎么就耍你一个人? ”他撇了撇嘴说。 “一个人不是自由一些,更便于工作嘛。”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 装腔作势地说:“别胆儿小,你只不过在台上跑个‘龙套’什么的,真让你扮个角 儿,我还不放心呢。今儿晚上你听我的调遣…… 但现在,我得听你的,走,该吃饭了吧? ” “嗯,行吧,我跟你也过把瘾。咱可丑话说在头里,我可是棒槌,你可甭指望 我有大用场,我只能给你打下手儿,比如撂撂高儿,打打远儿什么的,别的我可干 不了,真的。”他鼓着大腮帮子,瓮声瓮气地对我说。 “行啦,别跟脚底下踩了雷似的,干吗这么沉不住气,瞧你这点儿出息。”我 轻轻给了他一拳说。 人一过四十岁,总爱往回翻篇儿,想起儿时的往事,在跟我一起长大的“发小 儿”当中,我跟“腮帮子”算是能谈到一块的。别瞧见了面就爱逗闷子,但我能把 住他的脉。我了解“腮帮子”的脾气秉性,小时候常在一块玩儿,他那时就吃硬不 吃软,什么事儿你越哈着他,他越来劲。他还有一样儿,你说咳嗽,他就喘,你说 他胖,他就说衣服穿着小了。所以,我对他向来不客气,经常像我们家老爷子数落 我似、地数落他。他也不在乎,挤兑他两句,他也不会有红脸的时候,“发小儿” 嘛,都是一块玩弹球儿长大的。北京小胡同里长起来的孩子,哪个不珍视这种流着 鼻涕结下的难以忘却的感情? 那天晚上,我在“太阳神”又泡了一宿,让我感到失 望的是,“毛蚶”和红妹都没露面。是他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不敢再露头了吗 ?我心里嘀咕起来。 不会,我那天一点没暴露出自己的行迹呀? 难道是“太阳神”里头的人走露了 风声? “腮帮子”看到我的脸阴得挺沉,拉我到餐厅去吃宵夜。 “你跟我说实话,‘太阳神’的人跟‘毛蚶’他们‘福建帮’有没有什么瓜葛 ?”我悄声问“腮帮子”。 “好像不会有。‘太阳神’的老板是香港人,他还有别的买卖,不常过来,在 这儿给他顶摊儿的副总经理和几个部门经理都是城里过来的,在我跟他们接触中感 到他们不会沾那帮人的。” “为什么? ” “进不了他们的‘圈儿’。再说,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各做各的买卖,谁愿意 沾臊包? ” “嗯……”我沉吟道:“再等两天吧,‘太阳神’只要是他们的一个点儿,今 儿不来,明儿他们也会来。” “那倒是。”“腮帮子”翻了翻眼皮,随声附和道。 “你估摸着他们不上‘太阳神’能上哪儿去呢? ”我想了想问道。 “这可不好说。我又不是马王爷,没长三只眼。他们上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要讲吃喝玩乐,附近没有比‘太阳神’更舒坦的地界了。”他笑了笑说。 “等等看吧,走,今儿晚上咱们踏踏实实喝两杯。”我解开上衣的领扣,长长 出了一口气,挥了一下手,跟“腮帮子”奔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