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琐碎中的温情 两天以后,那个叫李晓燕的护士长来上班了。八点多钟,我刚吃过早饭,她端 着一个白搪瓷的小盘走进病房,让我吃药和试表。 “感觉好点儿没有? 呦,一晃儿几天没见你了,我心里琢磨着你该转院了呢。” 她微笑着对我说。 我抬起头来端详着她,几天没见,她瘦了,椭圆形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下 巴颏尖了些,黑玉似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神情显得很疲惫。 “你不回来,我怎么敢动地方,就是转院,我也得见你一面,跟你打声招呼呀 !咱们处出感情来了,是不是?”我笑着说。 “你还是那么爱逗闷子。”她的脸不知为什么红了起来。 ’ “你不在这儿,让我这个病号怪惦记着的呢。怎么样? 孩子的病好了吗 ?”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孩病了? ”她诧异地问道。 “大夫告诉我的。” “唼,你真不愧是搞公安的,刚在医院住几天呀? 合着我们家的那点事儿你全 知道了。跟你说,我可没‘前科’。哎哟,你瞧瞧,你的内衣内裤都有味儿了,脱 下来吧,回头我给你洗洗。你们单位怎不派个人陪床呢? 你们家也不来个人,真是 的,怪让你受委屈的。脱喽,别不好意思,这是在病房,又不是在大街上。” 她像一个大姐似的,让我把内衣内裤脱了,“连件换的衣服也没有吗? ”她说。 “有,在小柜子里呢,我们家老爷子带来的。单位的同志们太忙,我们家老爷 子也岁数大了,我觉得一个人能行。唉,真怪难为情的,你瞧这事儿闹的,刚上班 就让你受累,你这么关心我,有点让我烧得慌了。” “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你们当警察的也够不容易的,真的。你说你们为了谁 呢? 还不是为了大家伙儿吗? 再说,这也是我们应该干的。”她非常麻利地帮我把 内衣和内裤换掉。“要是你身边有个人该多好呢。你爱人也很忙吗? 是不是? 这话 我不该说,这应该是她的事儿。” “唉,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迟疑了一下说,“问句正格的,你孩子 的病好了吗? ” “谢谢你的关心,她的病快好了。急性肺炎,住了几天院。孩子太小,才三岁, 我老公出国了,没人照看她。没辙,家里外头都耍我一人。” “你这当妈的也怪不容易的。” “比不了你们男的。中国的传统观念且改不了呢,男打外女主内,好像是天经 地义似的。请你把胳膊抬高点儿,对,把表夹住喽。” 她把体温表塞进我的胳肢窝,叹了口气说。 “干吗每天都要试体温呀? ”我问道。 “看看你的大腿是不是还长在你身上,哈哈。” “你也挺能开心的。” “人活着就得快乐点儿是不是? 甭想那么多,试试体温,这些都是常规检查。 我不是早告诉你了么,你的身体其它零件没毛病,挺健壮的,像头小牛。” “小牛? 老牛吧。”我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该把腿上的石膏拆了? ” “你感觉疼是吗? ” “疼倒不疼,就是痒痒得慌,痒得钻心。” “嗯,这说明伤口快愈合了。你瞧瞧,我一来就给你带来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 “你看我们光顾逗贫了,忘了告诉你。刚才大夫说,今天下午你就可以拆掉石 膏了。” “真的! ”我兴奋地嚷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了,拆了石膏也且养着呢。”她冲我笑了笑说,然后转过身, 走到旁边的病床,给那个出车祸的病号换药。忙完了,她抱起我脱下来的内衣内裤, 冲我微微一笑,扭脸走了。 她说话办事都很刷利,这股子麻利劲儿让我想起了俞萍。 下午,护士长李晓燕和另外两个护士把我架到车上,推进了手术室。 两个外科大夫看了看我的住院记录,核计了一会儿,让护士把我腿上敷了的石 膏拆掉,非常仔细地检查了我的伤口。“恢复得挺好。” 我听见一个大夫小声嘀咕着。“还是先透视吧,看看再说。”另一个大夫建议 道。几位护士在我的大腿上上了许多药,然后缠上了绷带。 接着,我被推到了透视室,做了X 光透视。然后,又做了几次常规的检查。我 被几个护士抬上抬下的,折腾了有两个多小时才回到病房。 快吃晚饭的时候,我靠着床头正闭目养神,大腿拆掉石膏显得松快多了,只是 隐隐地有些疼。李晓燕嘴里小声地哼着歌,笑着走进病房。 “哎,2 号床! ”她隔着老远就冲着我喊道。 “2 号床。”由打住进医院,护士们就把我编上了号。当然,她们对所有住院 的病人都这么按床位叫,不直接喊姓名。这种称谓我听着十分别扭,它让我联想到 拘留所对那些犯罪嫌疑人的称呼。 “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我对护士长说。 “你的事儿。”她翘起厚厚的嘴唇说,“你的X 光片子出来了,伤口愈合得很 好,大夫说从明天开始让你做理疗啦。” “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我不解地问。 “你真傻,这说明你快能下地了。” “真的吗? 我现在这样就能下地了,你是不是拿我当小孩哄着玩呢? ”我说。 “立马儿就能走当然不行,做理疗期间你也要躺在床上,乖乖儿静养,真要下 地走的话,我们也得给你预备一个拐杖。” “那我不成了‘铁拐李’了吗? 我以后总靠拐杖走路吧? 要是那样,我这辈子 可就完了。” “不会让你成为残疾人的,瞧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别的不怕,就怕短了胳膊腿。干我们这行的全仗着胳膊腿灵活。你说我 残疾了,不等于失业了吗? ” “你是有功之臣,真没了胳膊腿也不会让你‘下岗’的。” “算了吧,我宁可‘下岗’也不希望身上的零件少点什么。哎,李大夫,我想 ……为你送来的这个好消息庆贺一下。” “庆贺? 你还没好利落呢,庆贺什么? ” “我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特想喝口酒。能不能……? ” “怎么着? 想在病房喝酒是吗? 那可没门儿,这个口子我可不能给你开。干吗 非喝酒呢? 是不是心里有烦事? ” “医院有规定是不是? ” “当然。病房是养病的地方,可不是酒馆,明白吗? ” “偷偷地喝点儿也不行? ” “不行。一点没商量。你的腿伤刚好一点就喝酒,不想要命啦? 什么烦事儿, 让你想喝酒? ” “没什么事儿。听你说我明天能下地了,心里高兴。” “高兴就想酒喝? 不会吧? 我听说你们男人只有在心里烦闷的时候才想酒喝呢。 你别蒙我,我好像觉得你心里有点什么事儿,是不是想老婆了? ” “我还没结婚呢,上哪儿找老婆去? ” “呦,看不出来。你今年多大了,还不结婚? 是不是结过婚又离了? 我说你伤 成这样儿怎么没个人来陪陪你呢? ”她凝视着我问道。 “没有老婆,真的。我还是‘童蛋子儿’呢。”我笑着说。 “不会吧? 四十多了还是光棍? 你是不是找对象条件太高了? ” 她莞尔一笑说。 “我这样儿还谈什么条件呀? 找不着合适的。当然我看上的人,人家也不会瞧 得上我。” “你的条件不错呀,现在你们当警察的挺吃香的,年轻姑娘嫁了你们,晚上出 门心里都踏实。” “别逗了,干我们这行的太危险。你瞧我没有,一个星期以前还挺欢实呢,现 在却‘歇菜’了。枪子不长眼睛,要是它跑到我的心脏那儿,我不就连你也见不着 了吗? ” “别跟我念这秧儿,不就是腿上挨了一枪吗? 离心脏还远着呢。 “ 哎,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没有,赶明儿我给你张罗一个。” “那敢情好,张罗一个模样和脾气秉性跟你差不多的。” “你别没正行儿,怎么能拿我比呢,我都快成老太婆了。哎,你是不是早有 意中人了,拿我打镲呢。我想起来了,那个送你来医院的漂亮姑娘不是你的对象吗 ?” “不是。” “别蒙我了,我看她见你受了伤哭得挺伤心,又给你买吃的,又张罗给你买鲜 花,还挺追求时尚的,跟你的关系不一般。” “你别看这些,这都是大面上的事,那天是我把她给救了,她多少得表示一下 感激之情吧。我们可没有你说的那层关系。”我一本正经地说。 “得了吧,那女的眼神都会说话,她心里怎么想的,瞒不了我。 哎,她后来一直没来吗? 你瞧她送来的这束鲜花都蔫了。” “嗯,一直没露面。”我看了一眼小桌上那束没精打采的花儿。 “呕,我明白了,你心里烦,是不是想她想的呀? 害单相思了吧? 说到你心眼 里了,别脸红嘿。”她咯咯笑起来。 “你呀,真够可以的,拿我这个‘王老五’开涮。”我打了个马虎眼笑着说。 我们正聊着,老爷子给我送饭来了。李晓燕跟老爷子打了个招呼:“大爷又来 送饭了,得,你们爷儿俩聊吧,我也该下班了。”说着她站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