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和我老婆白秋红原来是邻居,也算青梅竹马。我上大学的时候她上中专,有 好几年没怎么见面。在大学里,我开始了真正的初恋,轰轰烈烈地受了一把伤,好 长时间没缓过劲来。回到老家,不知怎么就和她好上了。现在看,可能是看着别人 都结婚了眼热,也可能是对爱情这东西死了心了,反正当时很认真,看起来挺像爱 情的。约会的时候,有时候也指着月亮热泪盈眶地发一些毒誓,说我一定对你好, 我一定忠于你,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女人,再看见张曼玉我都不回头。说得两个人眼 泪汪汪的。等结婚了,没多久新鲜劲就一风吹了,秋红又是个寡淡的女人,没有任 何爱好,也不懂什么小情小调,连钱都不怎么爱,当然也就不怎么在意我。好像她 嫁了我,就完成了人生的全部任务,再也不用跟父母和同事解释单身的问题了。这 样我就被干巴巴地撂在了一边,开始往外跑,她也不管我,我憋着一肚子气,却说 不出口,跑来跑去就跑野了。以前算命的说过,我是个极端分子,不会和稀泥,最 怕的就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生活,回头看看,果然是命中注定。 更要命的诱惑来自我身上的这身皮。如今是经济时代,人人都跟钱亲,我们单 位是执法部门,管的就是挣钱的人,再加上是垂直管理,地方上管不着我们,所以 个个猖狂得很,不用当官,小科员都让人高看一眼。头几年,我自己管着好几十个 企业,效益都不错,那时国有企业不像现在,倒的倒了卖的卖了,一塌糊涂。我下 企业,车接车送,好酒好菜。人家不管我叫王典,也不叫小王,都喊我科长,其实 我连副科长都不是。有时候查出问题来,我就拉长了老脸,做大事不好状。企业的 头儿就忙不叠地打躬作揖,说王科,晚上吃什么啊? 肯定不光是吃那么简单。我那时才多大啊,哪知道社会的水有多深,那些企业 的人都是人精,对付一个嘴上没毛的小贪官,太容易了。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学坏 的。当时像样点的酒店都有乐队,有舞女,说是服务员,其实就是鸡。别人请我吃 饭,东家一努嘴,她就柔情蜜意地过来了,丰满的屁股扭得山响。最初是请跳舞, 熟了也就不怎么跳了,过来坐下,拿我的烟抽,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眼睛飞一下, 说,哥,你怎么喝那么多酒,小心嫂子不和你睡。然后她叫几个菜,也不吃,放在 那儿瞅着。然后周围的人突然都没了,一大桌子就剩下我们两个孤男寡女,然后她 就坐到我大腿上,说哥你怎么那么像我原来那个男朋友呢,心情不好了。我就当真 了,就劝,劝来劝去,就劝床上去了。上了床,那是真不一样,谁家的老婆也不是 对手。看起来跟处女似的,好像挺矜持,等来了劲,骚得汹涌澎湃,实在顶不住。 明明是她们卖春,却把我给逼良为娼了。我原来也挺纯洁,挺相信天荒地老什 么的,但是社会这东西太新鲜了,太生猛了,像最甜的毒药一样诱人,等我明白过 来已经晚了,一不小心,我到底把自己混成了一个流氓。 那时侯几乎天天都有饭局。没人找我,我就翻电话本,找一帮闲人陪着我吃饭, 吃完给那些厂长经理打个电话,说帐我扔这儿了,你给结了吧,转身就走。慢慢就 有了一帮朋友,有太子党,少东家,实权部门的小头头,社会流氓什么的,都和我 差不多,正事少,闲事多,整天满世界逛,出来找饭局,进去找女人。每次聚到一 起没有不醉的,醉了更没好事。有时候在饭桌上,当着大伙儿的面就能把手伸到女 人领口里去,还让大伙儿猜她胸罩是什么颜色,女人就在那儿扭啊扭地笑,像个婊 子。吃完了饭去的厅跳舞,叫一桌子啤酒,边喝边蹦。有时候碰见社会上那些不良 少女,就勾过来一起喝,喝多了一起出去洗澡,洗完了,看上谁就跟谁睡。那些女 孩也真是生猛,有时候睡完了,连姓什么都不问,拎上包就走人。后来认识了张大 嫖,开始集体嫖娼,去歌厅找坐台小姐,有时候先在包房里唱一会儿歌,有时候直 接就开练,也没什么前奏,只要口袋里有钱,天天都能当新郎。 刚开始晚上回家,我都是先进洗手间,假装喝多了在那儿呕,其实是看看脖子 上有没有口红印什么的。完事出来,捶着肾虚的腰,说加班真他妈的累。后来看秋 红根本懒得看我,简直很没面子,也就不装了,幽怨地咬咬牙,更加变本加厉。 到星期天,就打麻将。打得挺大,要那个出汗的感觉。到宾馆开个房,四个人 打一天一夜,到半夜都跟鬼似的,手瘦得像鸡爪子,一头发烟味儿。赢了就出去挥 霍,输了就骂:你他妈的昨晚自己睡的吧,手气那么好。反正这钱也不是好道来的, 不心疼。那些厂长经理经常给我钱,做贼似地把一个信封塞到我包里,又真诚又无 辜,生怕我不要。其实我穿着这身皮就是为了吃喝玩乐,不要才怪。 秋红有时候也找我,有一回她追到宾馆,站在麻将桌旁边,说钥匙忘家里了, 进不去屋,我头也没回,一手摸牌,一手抓了一把钱给她,说,上楼开个房去。秋 红麻木地看了我一会儿,从我裤子上摘了钥匙,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问问我什么 时候回家,回不回家。大伙儿都笑,我也跟着笑。笑完了有点恼羞成怒,觉得自己 的女人不成器,丢面子。 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来二去,家成了我临时的窝,外面反倒成了家。本 以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原来就是,以后也应该是。从没想过回头看看,走过的路早 已一片狼籍,一条大尾巴拖出丑陋的划痕,直立行走了那么多年以后,我终于开始 了返祖。 雷强说,典子,走了,还回到从前不了? 我捏着一罐啤酒,感觉手心里冰凉。回过神来,我说,今天不怀旧了,散。 一帮人出来,张大嫖跟在后边,连声说要请夜宵,门口的霓虹灯把他照得像个 鬼。我说,算了吧,你挣点钱也不容易,那可都是劳动妇女的血泪啊。张大嫖嘿嘿 乐了,说还是典子体贴。我笑笑,转身和大伙儿挥了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到了家,屋里黑咕隆咚,客厅的门缝里露出明灭的电视光来。我推开门,看见 秋红正张着大嘴看电视,连头都没回。屏幕上一个梳辫子的小男人正和一个村姑起 腻,看起来好像挺幽默,秋红格格地笑。我很没意思地出了客厅,去儿子的房间看 了一眼,小志早睡了,被子蹬到地上,白胖的屁股在外边拱着。我给他盖了盖被子, 回卧室躺下来,好半天睡不着,想起明天的事,心里疙疙瘩瘩的。 窗子半开着,隔壁的贾爷在拉二胡,不知道是什么老曲子,反反复复的,像话 痨的倾诉,有些伤感。夏天快过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