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回到卧室,看见手机的来电显示,是桢可的号码,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一 连串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我突然有一种悲凉的憾胀,一种猛然要倾诉的欲望,一直 以来,我以为自己是非比坚强的。但眼前我却是形影相吊的孤独,寂寞困廖无助! 我要穿透一种陌生,去接触一个全新陌生的男子,从相识的开始必须就是为了 谈情说爱。对于相亲的看法,向来我的见解是这样的,我与这个素昧蒙面的男子, 蒙面相识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结婚,从一开始就要制定这样的目标,态度 实在,立场端正,行为鲜明。我就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面刊登着几则大字, 快来娶我吧!或者,我要嫁人。那些决不会想到我实施谋略和计划想法的男人而言, 他们的观点正是这样的直接和现眼。 真够愚蠢的,简直丢脸透顶,所有的自尊丧失殆尽。从来我认为当以自然的方 式找不到异性,尤其无法令男人达到一见钟情的效果,便是没有魅力的女人,那些 大破了年龄、急迫结婚、却没有下家的男男女女,才能依靠父母和好事的亲戚朋友 们生拉硬扯地栽种在一起,上演一出成家立业的大戏,保存微薄的积蓄,臃肿地生 下孩子,邋遢瑟瑟地养育鼻涕脓呆的孩子。你想想,按照老辈们的死脑筋,他们要 安分守己,对整个社会唯唯诺诺,讲究与事无争的处世之学,平凡庸容地过寂寞的 生活,凭望他们为你安排属于自己的生活只能是望穿秋水,或者掉进平庸的泥淖里。 眼前,那个停留在电话屏幕上的号码像触目惊心的锥砂一样刺进我的眼睛,贯 穿我的心脏,我那强装振作的胸腔此时崩塌得四分五裂。原本坚定自若的我,以为 驾驭自如地把控着情绪的硬伤,然而一组熟悉纤巧的数字,就这样轻易撕扯开强颜 欢笑的面容,袒露出千疮百孔的脆弱。我趴在床上,咬着被子嘤嘤哭泣,棉絮不仅 吸干了泪水,还吸食掉了抽泣。外面传来母亲哗哗的笑声。 我把头像鸵鸟,深深地埋进被子里,里面漆黑、狭小、柔软,空气稀薄,呼吸 急促,但鼻子里灌满了些呜咽的泪水,鼻腔又湿又酸,脸上还流淌着孤单单的泪痕, 一两颗愤然委屈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我的手指随即碰到了一个按键, 屏幕和手机键盘的灯光整个地亮了起来,浸溢出整个银白色的金属机身,我拨通了 他的来电。 “曼儿,是你吗?”他在那头小心翼翼地叫我,生怕周围有人正在探听。 “是我。”我遏止住流泪的激动。 “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奇怪,像是憋气的声音,生病了,哑声哑气的!”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的。” “你母亲还在限制你打电话呀!” “没有了,这几天他们已经放松对我的看管了。母亲正在电话里和汪马阿姨谈 明天——”立马,我补充道,似乎要引起他的强烈注意和震惊。“关于我明天相亲 的事情。” “怎么,你要相亲。” “大可!你是知道的,我和付雄的事情,我的父母不会同意的。”一时,我变 得软弱无力,我不知道如何告诉他,白天在咖啡馆里,面对那个深爱的男人,我所 作出的决定。 “你准备放弃了吗?”大可从自始就知道我的这段有惊无果的感情,并多次奉 劝我放弃。于是现在,他的口气一点也不惊慌和难过。 “不是,大可!比这个还糟糕,还要天真,还要毫无把握。” “怎么曼儿,从来没听见你这么不自信的声音。” “大可,你现在是我是救命稻草。”我把头探出在被子外,对他清楚地说道, 大口呼吸,我快要死了,沉溺在被子里,浮肿的呼吸,夹杂着鼻涕和泪水,统统尽 快将我谋杀。那么原本就应该把自己憋死算了,痛痛快快的干干脆脆。 我并不要求他理解我,明白整个事情的经由,以及关于未来我们的一系列计划, 无性的赌注,他只要去执行,我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执行者,而且这个执行者必须 对我毫无保留的忠诚,具有饶恕的灵魂,以宽慰我的心境,以及按照我的要求一步 步达到我的计划和目的。桢可就是这样听话的执行者,这些介绍的文字其口气听来 我就像个柔情媚惑的刽子手,而他就是赤刀屠夫。但他手握刀柄,另一头的刃口, 也许永远都是锈钝的木讷。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大概我永远都不再想起,桢可与我相异的性别。一 直以来,他是我的姊妹,向来如此,我不去刻意区别他的生理特征。他似乎也并没 有完备的特征条件表明他是个真正粗野的男子汉,白白嫩嫩的皮肤,怯生的面部表 情。我们认识已经有整二十个年头了,他看见我依然会脸红。我从不在意,在他的 脸上是不是发育有胡须,胡须的质量是不是像个男人那样坚硬扎手。 有一次,我还是少女的年龄,来月经的时候,穿着一条浅淡粉红的裤子,我已 经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血块和潮水打湿了我的身体,最终还是浸红了外裤,蘸染 在身下的凳子上,我悄悄用手指一试,指尖上有星点的血红。当时,正是下午的最 后一堂课,中途没有休息,我们可爱秃顶、笑容可掬的数学老师仅仅喝了口茶水继 续上课。那时候,我的身体简直洪水泛滥,形势锐不可挡,我知道我的裤子崩溃了, 我在座位上魂不守设,是坐卧不宁,扎在硬邦邦的木头凳子上动也不敢动。而且, 我明显感觉到一阵汹涌的血崩就要来临了,我紧闭双腿,控制身体的平衡,腹部下 沉坠得异常困难和痛苦,我把头担在课桌上,浑身僵直一点不敢动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备受我尊重、知识渊博的数学老学究,突然大叫我 的名字,其实他的声音和平时招呼学生问题时频率大小近似,但你可想而知,在那 样一个当口,我全身全心照顾自己的身体,耳朵听不见任何声响,猛然注意到自己 的名字在耳边炸开了,碎片击进耳朵里,头皮全部发麻了,我的头激了冷颤,一时 之间毛骨悚然。我用力抬头,那神态似乎是临危不惧的紧张,我用手压着沉重的腹 部牵扯出的隐痛,不得不站起来,用双手撑在桌子上。最为糟糕的是,此时的我正 腹背受敌,我的意思是说,我一旦站直身体,坐在我身后的桢可就会直接看到,贴 在我屁股的裤子上是血液的溢出,那该有多尴尬。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懂不懂男女生 理之事,当时我知道一些我与他在生理上的差别,总是在我不得不强调的时候摆出 来。 但唯一幸运的是,我坐在位置左边是一堵墙和窗户,我的身后只剩下一个座位, 就是桢可。如果我的身体微微右转,假装更加适合面对黑板的方向,这样可能所有 人都看不见我流血的狼狈,仅仅只有我身旁的洁白墙面知道鲜血的痕迹。 我的身体稍稍站立起来,双腿间哗啦啦水声和垂坠,感觉到瀑布般的血液和碎 片,沿着我的双腿蹬在了裤管根部,湿淋淋的喧哗。我克制疼痛,和身体的异样, 还要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踯躅着脚步,轻轻斜移身体,每次微微的摇动, 身体内的血液像落日长河一般飞流直下。我站定身体,顺手把手臂背在身后,把双 手交叉在臀部,妄图遮挡住裤子上的透出血迹。我颤颤抖抖回答老师的问题,还没 等到老师的招呼,就赶紧坐下身,脸上绯烫。就在我坐下的姿势里,他悄悄用手指 轻敲我的后背,而我根本就不能动弹,仿佛浑身上下都是漉漉的湿,斑驳着黏糊糊 的血液。我不得不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小声道:“嗨,舒曼,你的手上流血了, 自己不知道吗?都蘸在裤子上了。” 那一刻,我简直要杀了他,原本我已经羞愧难当,他却发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简直是在笑话我吗?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根本就在装糊涂,起先我的脸羞怯得红彤 彤,但那一刻我简直掩盖不住自己的恼羞成怒,侧着脸,面向他咬牙切齿,“你少 废话。”正说着我的腹部牵扯出一下力道异常切齿,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他依然喋喋不休:“但……但你的手上流了很多血,很疼是吗?还有裤子上, 哪里伤到了,是不是校医务室看看,消消毒,包扎好伤口。” 他一口气说这么多,真是个废物,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其他男孩,站在教室门 口,看见哪里的一点鲜血,或是仅仅貌似血液的红色,都会联想到女孩的生理期, 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交头接耳,哈哈大笑。然而,他却像个十足的傻子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这还不算,竟然还唧唧喳喳询问个不停。“你能不能闭嘴,”我压 住怒火,小声吆喝道:“是不是要让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听见呀!” 他满脸委屈,却忠于职守,义正严词,差点就要举手向老师报告我的手指流血 事件。我心里的烦躁已经达到了顶点,做出小动作,虽然眼睛看似目不转睛面向黑 板,但右手拿住一杆锋利的原子笔穿过左肩头,微微轻乜着头,向他恐吓和警告道 :“你少瞎操心。” 终于熬到下课了,我顿在凳子上,悄悄瞄向外面的天色,虽然渐黑,但是操场 上踢球的男生们还是很清晰的,很显然回家的路上,贴在裤子上的这么大片鲜红一 定会被人发觉。而且还要坐公交汽车回家,突然间,家的距离变成遥不可及的迫切。 我慢腾腾整理桌子上的书本,书本都整齐码放在书包里,抬头张望,还有稀稀 啦啦的同学散在教室里,桢可竟然还没走。我早就后悔,不应该和他一起上下学, 从小学我们就是同学,那时候在同一所学校,不在同一个班级,有时候便一起回家。 中学,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间教室,就时常一起上下学。那天,我装作整理书 桌,简直把头都整个地埋在箱子里了,希望抬起头时,整个教室空空荡荡。 “舒曼,还没收拾完呀!”他已经忘记,仅仅在半个小时前,我对他的大喊大 叫。 “你先走吧!”我对他笑,有点献媚催促他赶紧离开的意味,那时候我多少为 自己美丽的笑容开始了斩钉截铁的自信。“我还有点事。” 教室里终于剩下我一个人了,我飞快地蹲下身,抱着我的椅子,从来没有如此 疼爱和重视过它,专心致致擦拭上面的血迹,蘸湿着口水,一心一意用力干活。 “舒曼,你在干什么呢?”在大学之前,他向来直呼我的名字。突然,有一天 他称呼我曼儿的时候,我压根没在意,没有任何不适,直到呼唤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我才一时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改口的,怎么这么叫我,也太亲切了点吧!不过我 生性懒散,作为多年的老朋友,为这点小事,我也并不追究。 天那!他怎么又回来了,看见我傻呆呆地抱着椅子亲热,埋头苦脑地闷干,脸 面全无,真是丧尽尊严。我回头注视他像个高挑的梁柱顶在门口,诧异的眼神观看 我的举动。第一时间,我没有认出他的脸,简直是惊吓过度,随即我看清楚了他的 脸,认出他的名字。“桢可,你干什么?谁让你回来的?”我冲到门口,推他离开。 我还指望着,天空黑尽,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家。 “我想起你的……你……的手受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我的棒喝,掸 得令他魂不守摄,他的面容惊慌失色,额头上大汗淋漓,像是无意窥探了女厕所, 倒没看见任何内情,却是先于被别人发现。 我最讨厌他这种婆婆妈妈的神态了,说句话都不能顺溜一口气挑起气势。他的 无知和清澈见底的意识倒挑逗起我想进一步捉弄他的趣味,教他一点点生理知识和 常识,像他这样对于异性完全的白痴和低能,面对那些自认思想略为成熟的男同学 们,一定取笑他是磅超大肉头。而我早就抹掉了脸上的红晕,面对这样的抗异体, 脸红简直就是一种丢面子。 “小子,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在这样异性低智儿的面前,我完全就是老 大的角色了,“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是装的吧!” 他知道我用目前这样的语气就相安无事了。“装什么装?人家看见你的手受伤 了,急得满头是汗!” 他真是太可爱了,白皙的脸上,愚蠢纷成,净透无知。 “我的手没有受伤,”我轻描淡写地表述男性和女性的生理上不同,“是裤子 上的血迹?” “裤子?” “我告诉你女孩的生理期,正常的女孩长到十几岁的年龄,每个月都会来月经, 俗称例假,如果不换血,那么这个女孩的身体可能就有问题了。” 他似乎在恍惚中,渐渐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母亲也有这种现象,不过她可能不会让现在的你知道。” 他红彤彤的脸,半晌才说:“那是说没什么了!” “我要把这些红色擦干净,不然,明天班上的其他男生看见会笑的,所有人都 没有你这么笨,在课堂上还不停地问,”我用纸擦干净凳子上的血迹,突然抬头问 他:“桢可,你有没有过梦遗?” “什么?”他吞吞吐吐地含糊其辞。 “男孩子成熟期开始的梦遗,班里其他男孩都有了,不可能你还没有吧!”其 实,我怎么知道其他男孩的事情,但是有相关书籍就是这样介绍的。 其实那时候,我们完全不懂得性知识,我只是抓住一点自己的尾巴,而他简直 就是洁净的糊涂蛋,顺其自然就把自己尴尬的处境转调成为优势,如果是其他的男 同学,我根本无处藏身,只能钻个地洞永不见人了。当然,我还是希望这样的意外 少来了。 那天,我是用桢可长带的挎包挂在肩上,按在身后,又不敢抵在屁股上,怕弄 脏了他的书包。在公交汽车上,通常乘客下车,空出了一个座位,他都会让我坐, 我也从不客气,他就那么细高神武地守护在我身边。那天回家的路上,是他第一次 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是我站在座位旁边,根本不能动弹。 “很难受吗?”他问我。 他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我的脸突然又扑嗵嗵地被呛红,幸亏窗户外的夜色 扑面而来,盖灭了一切不甘心。“坐就坐好!”我靠在栏杆上,目光向外张外,道 路两边的霓虹灯已经熠熠烁烁,各色明朗,异彩缤纷,淡淡穿透着城市的雾气,是 烟尘和汽车的气浪,以及工业的灰土。我的眼睛里,似乎在那个时代里,忽悠就会 转上一层浅浅的伤感,没来由的感触,飘荡在我的胸口上。 他站起来,让位给一个年龄并不算老的妇人,不过五十岁的样子,那女人谢都 不表示一下,巨大摆渡的屁股,吧唧一声咣当在木条制成的椅子上,仅仅想象我就 知道在那些条制宽大的缝隙里,挤出肥腻肥腻的油脂,真是想想都恶心。 他像是亏欠了我似的,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让他安心坐下,他完全可以无所顾及 地无从考虑女士优先的问题。他比我高出半个脑袋,抬手拉住我手指上方的栏杆, 尽力解释道:“一个人坐着真是奇怪!还是站着好!” “你真是有点……贱!”我直冲冲地面朝着他大笑道。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