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路上,我的电话响了两次,是同一个号码,时间已经是七点一刻了,我没有 理会它们。声音彻底响完就安静了下来。 突然,我深深呼吸一口气,心就开始扑嗵嗵蹦跳得厉害。天那!我竟然还在为 这场愚蠢恶心的闹剧紧张得气不能吟了。这该死的深呼吸,我不由自主喘上一口, 却是将心将肺,蹦跳迅猛欲裂。一时间,我恼怒极了,也不管不顾四周来往的道路 行人,就地腾越了两下。第二下落地的时刻,凉鞋后跟挡在水泥板砖的人行地面上, 我闭上了眼睛喘口气,将压在胸口里满心满肺的气活塞呼哧一声喷吐出来。我摸出 口袋里的手机,给家里打去了电话,正是母亲接听。 “那个兵哥哥叫什么名字呀?”我的口气不着边际的懒散,我决定一辈子都记 不住那个立马将见面男人的名字。而此时,我不过是想听听母亲的声音,心里耗落 着一点塌实,洗涮着其他关于心跳以外的声音,令我的情感趋于平和。 “你们还没有见面呀?”母亲的声音追撵在听筒里,简直是挥舞木棒追赶着顿 喝向我。 “快了。”我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马上反感母亲猴急猴急地把我像烙红的山芋 往外面扔,巴望不得我早点嫁人。她的口气真是让我心灰意冷,猛一下跌入冰窖。 “好了,就这样,晚饭不用等我了。” 我快速地嘟噜出一大口呼吸压完字句,尽快解脱荒唐的对话。一旦开始,自我 灌入这种意念之想,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感受到无比荒谬。即便是在公司,单 纯为工作忙碌的时候,突然创作的灵感不太顺利,心情烦闷,我便不由分说地归咎 于这种唐谬的事件。总之,一切事物的不顺利,一切生命旅程的尴尬,都是落此命 运的挫败。我和付雄的曲折,归根结底就是我父母天塌地陷的强势决断,要活生生 地撕裂开我们俨然已经密合的相爱。我简直无法忍受母亲的苦口婆心,却是让我波 澜壮阔出如此曲折的命运枝节,决意横跨几个不相干男人的征途,去最终达到与付 雄结合的幸福终点。 “哎?哎?你不是问对方的名字吗?”母亲急忙问。 “我知道了!”挂断了电话,这是我唯一的抵抗方式,拒绝母亲的力度,仿佛 我亲眼看着面前的她正站立在门口,我挥撒着门板,就把她关闭在了门外,清净了, 安详了,平和了,一点点暗淡舒心的感受流淌在心中。但她是我的母亲,这种愤然 的抗拒,我永远只能用沉默,微微恶意叛逆的字句来呻吟和讨教。我从来不能大张 旗鼓地推翻她和父亲的观念。永远不能。他们给予了我生命,含辛茹苦,就是希望 我能幸福。所以,憋闷着痛苦和烦躁的电话,我的挂断依然使得心情走向漫漫无尽 的酸楚。 但就这样,我一点都不再担心那个男人了,心情不慌不忙。跨进路边悬挂在山 崖上的一坡酒家。石木的建筑结构,漆灿灿红朱精良的门栏亭阁,全朱红木器的家 具,假门假事的古色古香。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喷水池,站立着两只铜鹤,嘶哑的光 泽流溢在圆润的凸点,比如饱满的身体和额头,最突出的幅度,亮斑就挂靠在那里。 柔长均匀的脖子上,黄铜的光线从鹤的下巴,淌落在脊背上。前面的一只铜鹤曲身 向水面,长长的嘴尖微触向水心;后面的铜鹤仰立起长长的脖子,稍稍裂开着嘴壳, 笔直向天空,拍打着翅膀跃跃翱翔。 桢可就喜欢这种古老陈旧的氛围,但整个大厅的吊顶都是方格木板透通玻璃的 灯光。白花花的光线,轻浮地咣当在空间里的桌椅板凳上,砸倒障碍物在地面上就 形成了影子。每次,我懒懒地打着哈欠说这里是封建遗老的浮光掠影时,他总是批 评我不懂得传统艺术。简直是狂妄自大!一个医学院的五年老学究对一个美院时尚 漂亮前卫的IQ女孩谈艺术,真是班门弄斧了,够个自不量力。 我指了指墙头上挂着的干彤彤的辣椒串,黄瘪瘪带着络腮胡和皮衣的玉米棒子, 黄白的土炕相片,木制的窑洞版画,“这些就都是传统艺术吗?那我们到农村采风 的时候,风化得掉草灰的草鞋,一把把黄土,地里干枯的牛头骨,不比这些地道。” 现代人,尤其是城里人真是少见多怪,越是把丢了魂落了坟的东西越当作宝贝 来数落。 店堂里的大部分位子都落坐有人,一个服务员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告诉她, 我正在找人。我把注意力全然放在停靠在墙边双人或四人席的桌位里,仔细观察是 否有拿鲜花的男子。正看见一个方方平平的后脑勺背对着店堂的入口,像盒子一样 的端正支棱在脖子上方,左右贴着两片力刀刀的耳朵,切平了发根。我从他左耳边 袒露的空间看见桌面上,那里正摆放着一束百合花,我轻轻松了口气,算他聪明, 没有带来玫瑰。相亲,两人第一次见面,如此娇艳和寓意丰富的鲜花和仪式,不是 像这样仅仅与我泛泛交往的情景里,岂就强迫我担负责任和承诺。 他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像站立着飒爽的军姿,似乎自我感觉良好极了,即使 面前相约的客人还没有来到现场,他也积极磨正自己的台词。露出椅子的衣服上领, 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如此炎热的天气,为了一场相亲,一个从未见面的女人,武装 成如此的绣花枕头,也真是难为他了。他可真是木讷,哪有背对着门口等待客人, 他不急于从一个个进入的来访者中,辨认出约会的对方吗?或者此时,在他方正的 愚木脑袋瓜里,正在盘算和极尽梦幻地设想着我的外貌。 我不太能记起他的名字,另则尽管自信自己的观察力,但我还是怕认错人了, 就快速地轻轻向前一靠,站在他对面空着的座位旁,以便同时能看清楚他的脸。我 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坚硬而锋利的速度惊人的一瞥,即使没有看清楚他的五官和四 肢,以及相关的身型和服饰,然而我却立即判断面前的男子,正是相片上的男人。 你应该知道,昨天晚上,我母亲拿着那张相片,想要传递给我之前,我也是以同样 的速度和敏感匆匆划过男人的肖像,如果我的目光是真正坚硬的物质,如同一把匕 首,那个男人一定会被毁容了。当然,他长得并不难看,并不需要通过毁容后的整 治来获得涅槃新生,已经有点丝丝毫毫的帅气和英俊!至少如果你能真正爱上他的 时候,你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健康魁壮的男人。即使他肌肉发达的结实,但通过他坐 下的身形,我已经判定他的身高不会出众,大学时代各种人体绘画的技巧培训,使 我练就了一双观察的火眼。同时初初的见面,便使我断定他少了些智慧,甚至是一 丁点超越于市井大众的狡黠,他就是那么平凡和庸俗,没有适度的才智。 不知道我这样的衣着是不是会把他吓跑。“请问,这儿有人吗?” “舒小姐,”对于我的突然出现,显然他还没来得及全身心投入准备得好。他 站起身想为我拉开座位,然而,我轻柔娜娜的身体已经串进了桌子和座位的骨缝间, 优美地坐在软凳上,令他微微卑躬趋身的弯腰异常笨拙,他佝偻着上半身停顿在半 空中,看见我穿梭进凳子里坐好,注意到身形姿态的不雅,脸色发青,缩了缩脖子, 放弃了开拓自己的绅士风度。“原本,我是想到门口接舒小姐,打了两个电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并不点破我没有接听的事实。 “真是堵车,”我用服务员送上来消过毒的湿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和油光, 随即拿出提包里的手机,“真是有两个未接电话,车上太吵了,我是没有听见。” “没关系,”他看见桌上的鲜花,七八朵已经饱满地盛开,鲜花的清香浸泡了 我们与桌子范围内的整个空间。青翠的茎脉在洁白的包裹外荡漾进洁白的花瓣里, 成为青乳洁白的骨朵。“百合花洁白,象征着纯洁!”我在心里附和着他的台词, 早就知道毫无创意的男人们一定都会这么说。我的内心语言到上面的配合为止,听 他的后半部分,怎么吹捧我,以及向我表白:“我以为百合能代表舒曼小姐的美丽, 但是……” 我仔细聆听他的措辞,那些华美殇艳的文字,一颗比一颗亮丽的扣卯装点在我 的发梢,当然我是名不虚传的漂亮,只有语言和文字降低了我的气质,没有我自身 条件能削减了语言的魅力。但他却说不出来了,我以为他能撩口一两句惊天撼地的 动听,竟是不太会献媚女孩子说笑。多少,他应该是有备而来的,莎士比亚的剧作 和十四行诗,对于女性的赞美信手拈来都是可以使用的。当然,如果想新潮点的浪 漫,网络上的招数也是不胜枚举的,糟就糟在他的年龄已经界定于这两者之间,上 不着天下不落地。 这样也好,漂亮虚伪的语言我听响得够多了,试试换种口味,在这样沉默的状 态中,与对方面对面也好,更何况我不太愿意了解他过去的生活,在部队里的那些 谈论,我自然也不喜欢让别人留意我的个人隐私。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把鲜花放在桌子的一边,用双手顶着我的下巴, 一副特别善解人意的样子,只要我想有心,我就可以做出任何楚楚动人的小姿态, 这可是令一切男人致命的武器。 他听到我的回答高兴极了,积极点取了价格不斐的菜品,还包括了海鲜。当一 个男人如此简单和单纯的时候,缺少智慧和灵性,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就 令我感觉到悲哀。他的聪明不仅仅在于给女性买一两束鲜花,拨打电话来讨好对方, 他还需要更多的举止,一种沉稳而幽默的健谈,细心掌控交谈的方向,迅速把握轻 松与哲思的跨度。付雄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也是不断吸引我的原因,他总是有一种 领导者的高度,又不失亲切和随意。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应聘的当天,他的优 秀和优越就顺利地溶入到我的血液里了。 对面的男子不断地征求我的意见,使我有更多完善和无所顾及的机会观察他, 当然他体会不到我正丝丝扣扣查看到他的骨髓里,只是尽善尽美地全力以赴表现出 自己的优秀。看来,他是决意要拼血出命了。其实,我挺反对大吃大喝这种事情, 简直是无端端的浪费。即使和付雄去蓝山咖啡馆由他请客,我也已经习惯点到为止, 他总是笑着玩笑道,说我越来越会为他省钱了。很多时候我更欣喜于和他坐在一起, 享受浪漫安静的感觉,周围飘荡着音乐,适度的黑暗,身体全部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相互之间轻轻微微地搭话,谈论我们有关的未来,可能存在的生活,以及幸福的指 望。 眼前,我仔细观察面前男子的点菜什么时候会停止,心里换算他为今天准备了 多少资款,但他似乎没有歇下来的意思,正准备点取第七样菜的时候,我打断他道 :“你认为,就我们两个人能吃完这么多菜吗?”况且,我不想让自己惺惺作态巧 作姿势的见面,在今晚见面的离散后感觉到亏欠这个老实的退伍大兵太多东西。尤 其,金钱往往是无法平衡和处理的东西,何况他也没有太多的经济收入,作为国有 企业的车间主任,收入不会利落到哪去。如果是个土壕烈绅的爆发户,我到可愿意 做一些过火的尝试,比如再叫上两大瓶洋酒XO什么的,抠空他的内存,至少是他身 上正怀揣的那部分银子。 等菜的时间里,沉默了一小会儿,是他正努力搜寻着话题,他问我:“我以为 你的公司就在这儿附近,却没想你还要坐车赶过来。” “啊!不!我的一个朋友在这儿附近上班,我们经常来这里吃饭,我觉得这里 的环境不错,很古朴典雅。”我决意捉弄他,他自然会顺着我的话头询问有关桢可 的情况。 “舒小姐是学艺术的,从穿着来看,真是品位不凡呀!”他却没有上当,不停 地研究我。 “那是你们没有学习艺术的人才这么看。”我继续把话题指向桢可,“我的朋 友到从不这么认为。” “舒小姐的朋友也是学美术的?”他终于被我牵着鼻子走了,我的心里咯噔着 哈哈大笑,表面上不露声色,寻思着小聪明的恶作剧在恰当的时候就倾泼在他身上, 古怪的冷热惊蛰得他措手不及。 “不是我的朋友是学医的,就在附近的医院,全市最有名的医院。” “我知道这家医院。是你中学时代的女同学吗?” “不是了!”我笑容可掬地耐心向他解释道:“他是男的,从小学开始我们就 是同学了。”我故意说得矫情,像亲梅竹马的意味,小小地刺激他,精彩的刺激还 在后面呢。 “噢!”他也不着急,不恼不吃醋的傻劲,继续往我下的套里钻,“他是哪个 门诊部的呀?” “他在大学主修的是脑科,成绩前茅,可他尽说自己怀才不遇,”我喝了口手 边的酸奶,停顿了一下节奏,准备好惊慌他的词语,“他到那家医院被分配在男性 专科。”我觉得与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谈论性器官不大文雅,总不能自毁形象,把别 人对自己一切美妙的幻想都洗灭成为了灰烬,于是我就斟酌了词句,稍显含蓄,但 意思已经点到了极致。 “呀!是这样呀!”他似乎有点尴尬,脸微畔畔的红,瓜呆呆的言辞妄图为自 己解围,“医生这个职业好!” 我却若无其事,回头一看,服务员托着盘子向我们的座位走来,“上菜了!” 服务员把凉菜送了上来,热菜还需要耐心等待。他一见赶紧打破刚才自己黑糊 糊上脸的红润,急忙殷情招呼我吃菜,但我没有决计放过他,通透智慧的恶行还没 有结束呢! 我品尝了一口菜,继续热情地介绍道:“我和他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而且他 人特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话,尽管对我说一声,保证挂号费和诊疗费都 可以分文不取。”我的恶作剧功德圆满。他当场脸上微黑的肤色被我的话语挤捏得 又白又黄,青青紫紫,遇到我这么难预防的主儿,竟然什么都告戒得出口,竟又是 帮忙,热情好客的口吻。 “还是,算了吧!我身体很好,服役对身体的要求很高了,而且在部队里进行 各种体能训练,还从来没生过病。”他微微悻悻的态度,似乎有点恼怒,以及懊悔。 我当然不是想真心真意地帮助他,只不过是想惊吓他,让他只难而退,在我的 全盘计划中,他自然不是起决定作用的那个人。我不想和他拖泥带水,立即快刀斩 绝,以他作为跳板和整个机会的铺垫口,仅仅为了以后实施方案的更加顺利,迅速 骗过我的父母,尽快达到与付雄在一起的目的。 为了避免无话可说,加之我的恶作剧实在有些过分,我主动向他询问起一些他 在部队里的生活。他急急向我表达他在部队里的一些在他看来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整个事情的经过还没有讲述明白,自己就在那儿傻瓜似地哈哈大笑,喘不过气来, 只差没在地上打滚。我为了表示礼貌,一直保持微笑的容貌,实在听不明白他讲述 的乐趣,便嘤嘤呜呜地应声复合。他就越讲越起劲,我不停地吃菜喝饮料,一个我 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男人真叫人感受到乏味和厌烦。 付雄的电话终于来了,这些日子,他都尽量小心拨打我的手机。我父母知道我 和付雄的关系后,不仅仅控制了家里的座机,而且还收缴了两天我的手机,如果不 是因为我的那部新手机才换不到一个月,我父亲肯定会把手机砸碎四分五裂。事发 当天,他一把抓过我的放在写字台上的手机:你还和他私自同居,简直不自重。当 时,他把手高高仰过头,只怕把机身抛出去,我看见父亲喷火的眼睛,真是用尽了 气力和怒火。 我查看了手机上的来电,向对面的男人说了句对不起,就起身到卫生间附近走 廊里的僻静角落里接听。 “你一天都没来电话了。”昨天,在咖啡馆的见面,我说出了我的想法后,我 们就一直没有任何联系了。 “你在哪儿?”他问,声音有些疲倦不堪。 “我不是对你说了吗?我准备找一个男人假结婚,然后一年半载后离婚,我们 最终就能够在一起了!” “曼儿,你想得太天真了。这是不可能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失望透顶,“我 一晚上都失眠,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情,我觉得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算了,我们还是 分手吧!” “付雄,你在说什么呢?”我第一次感受到他这么愚蠢和不自信的口吻,他的 强壮和坚持到哪里去了,他的信念和自尊到哪里去了,他的真诚和勇气到那里去了。 我透透彻彻感受到,如果当一个你深爱的男人表现出比你更加的虚弱和彷徨,没有 方向和未来的挫败感,这是一件多么难过和痛心的事情。甚至他先于你的放弃,放 弃曾经的盟誓,放弃忠诚的爱情,放弃对于你的珍贵。 我就快要哭了,声音在口腔里变得更加湿润和含糊,音质在喉咙里颤抖,语言 疼痛得吞吞吐吐:“你——在——说——什——么——呢!” “等我好吗?明天下班了,我到公司去看你!”我不停地安慰他,或者是我自 己,抚慰我自己的意念和信心,填补起勇气和坚定,我仅仅是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 幸福,并且我从来没有意料到,当我真正需要直面困境的时候,自己竟然是如此义 无返顾的坚强。同时,平时在别人看来我是如此胆大妄为,拿得起放得下的个性, 残酷和凛冽,却又莫名地依循着传统的理念制定爱情的原则,我相信从一而终的忠 诚和誓言,我是一个如此细小瘦弱的小女人,只是在这儿非常事情,面对爱人的非 凡低落的情绪,我必须肩负起一个领导者的姿态。 我坐回餐桌的时候,对面的男人询问是朋友吗? 我应该回答:你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是的,与他的谈话和相处,让我感觉到糟 糕透了,愚蠢无比。其实,就实话而言,他真是个好人,我觉察得出来,他的木讷 和慷慨激昂的精神面貌,嘴角不停止地打理和翻滚着记忆中的笑话,捧怀做作的神 态,矫情而夸张的语言和笑声。他确实等不及将面前的这个笑话讲述完毕,表达得 取乐和完整,把握语言的艺术不得要领,就急急开始下一个故事。他太过萦绕于激 情的表现力,他太迫切的心情使得他像火山一样妄图统统喷涌出内心中的热情、高 尚的品质和精巧的智慧,但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并没有把握住自己的优秀, 使得他这样干净平凡的相貌过于轻浮,如果他能把握住端正和稳重的神态,或许会 更显得他平稳的魅力,以及军人训练有素的简洁气质。 他看见我停下筷子,向我打听是否吃饱了,餐盘里还剩下一半的食物。“你一 直在讲笑话,倒是没怎么吃菜。” 他似乎为我亲切的笑容所迷惑了,有点神魂颠倒的醉意,瓜头瓜脑地注视我呵 笑着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显然,我表现出锋利而坚硬的美,竟是他所始料未 及的,介绍人没有夸张,并且是平常人泛泛平淡的语言所无法真实的再现。我的真 人,可以看见,可以感知,可以呼吸到,甚至他飘飘欲仙地影幻有朝一日的触摸和 拥抱,种种假设已经让他欣喜若狂了。 “汤已经冷了!”我拿起巨大的汤勺,主动伸长纤纤洁白的玉兰花般乳凝色的 手指,往他的碗里盛汤,满莹的陶瓷碗小巧轻盈,一勺就盛满了,碗底沉淀了一些 星红色的油腻,翻身泛起在清汤层面,碗身的许多地方竟还是清洁的白,在碗边的 瓷盘里几乎没有残杂的虾皮和骨屑,因为是他一个劲地讲述故事,几乎没有夹吃东 西。我却不管他,面前的瓷盘早就堆满了垃圾,服务员已经为我清理了无数遍。 他更是受宠若惊,无以适从,看见我伸出汤勺的手,忙不迭抬碗想接替一下, 但我的勺子已对准碗心一翻,味美凉淡的汤汁就准确无误地淋满了碗里,溢出一些 零星的热气。“我自己来就好了!”他唯唯诺诺地迎合道,我把勺子优雅地放进精 致粗陶绘制有边花的容器里。 我当然是想尽快速战速决,喝汤不就是意味着饭局的尾声了吗! 原本,他还想送我回家,我拒绝他说:不必麻烦了!我父母已经睡了,我不能 请你进屋喝杯茶。 “他们睡这么早呀!”他颇有些失望。 我当然是在撒谎,尤其是我的母亲,不到零点过后,所有青春的、爱情的、悲 苦的、武侠的、侦破的、探险的、情仇的电视剧和影片结束了,她才会睡去,可见 她的兴趣广泛,是我所不可企及的。 “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就行了,女孩子独自一人晚上回家不安全。” “我觉得我跟男性在一起,被送回家会更不安全!”我嘻嘻哈哈大笑,当然对 他摆出的是一副玩笑话的姿态。 我招手一辆出租车,不想再和他多言,汽车开来的时候,我主动张开手,等待 他的相握,认识一场,实则他给我留下的印象确实不错,但奇怪的是,与我相处的 男性,多带有一些女性气质的优柔寡断,却是我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豪气 和智慧,把控气氛的亲密和节奏。付雄是一个例外,所以我是这么喜欢和在乎他。 “很感谢今晚的盛情款待。” “太简单了一点,”他依然是那套表面的客气,一点也没有军人的气宇轩昂, 但他还是大胆询问道:“下次,我们什么时候……” “花很香,”我说道,那辆出租车正在向我开来,我继续向它招手,迫切期待 它带我马上离开。 我不等他为我开门,自行跳进车里,从降落下玻璃的窗户里向他招手,我不是 简单地向他说再见,我是真诚地对他说出下面的话,是一针见血的意见,希望他在 很快的未来,面对其他女孩的时候能注意下这紧要的一点,或许关注到他终身的选 择。“其实,我能不能对你提个建议。”在街边的路灯下,他的眸子里亮着炯炯有 神,竟使他焕发着灵性和率真,他端正地等待我的建议。 “你真的不适合讲述笑话,或者你可以把它们表述得更好,语言是一门艺术, 不仅仅是泛泛的讲话。” 我没有看见,他听见我说完是什么表情,因为车开了。但我说了一声:“花很 漂亮!”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我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正的爱人,属于自己的 爱人,理解他,体会他,相互珍惜的爱人,一个值得他把鲜花继续不间断地送下去 的女性。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