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晚的医院里,总有一些阴森森的恐怖,深刻地让我感受到黑漆漆的不安。我 总能想象到在一些霉涩暗哑的晦影背后,有一些奇怪而惊悚的生物和意外,以及死 神等等虚无的维度和世界。我的担忧似乎有点过头了,天马行空地摆弄起发散性思 维,没办法,这已然是一种职业习惯的延续,当然,我认为这更适合于表述为艺术 细胞的体现。 大厅的挂号窗口里熄灭了灯光,厅内亮着淡薄的亮度。天花板的荧光灯整齐地 排列,并且一盏一盏蹦跳地亮着,只点燃了小半的光线。在开阔的空间里,我听见 了自己的脚步声,同时回荡在走廊里,跌跌撞撞在远近的墙板和回廊里,形成了一 种心理紧张的被跟踪的假设。 甚至,连手机的讲话声都空旷得奇妙:“大可,你们办公室在哪儿?我正在大 厅里,你下来接我吧!” 在这么森严诡异的时空里,他竟然穿着他的白大褂就下来了。在电梯里,我郑 重其事地告戒他:“大可,你穿成这个样子,脸色又苍白,深更半夜在医院里瞎乱 转,会吓死人的。”医院的电梯实在是大,我知道通常是要运送病床的缘故。其实, 在这方面我的胆子颇有些小气,与桢可说话的时候,无意靠在了电梯墙边的扶手上, 意识到的时候,我就轻跳着躲开了,谁知道那些地方是一些什么恶劣症状的人碰触 过的。 “那么,如果我这样走到太平间去,岂不是将死人都治活了!” “桢可,你少故意吓我!” “你向来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呀!”桢可意味说道。 我懒得理他。从电梯出来,走廊就标识有指示牌:男性生殖泌尿专科门诊部, 还指示有箭头。延伸进的走廊完全是黑洞洞的,只一个房间内透出了灯光,拍在地 上。他带我进去。 办公室很干净,没有我想象中的恶臭和难以名状的气味,仅仅一点消毒水的气 味,很淡很清。我总是想象和担心这里有一种代表性病、梅毒、花柳病,甚至爱滋 的不洁气味。如果真有这些恶心、难以控制、浮肿、像腐尸般的气味,一定是用力 狠狠讽刺着男根被自己所谓霸权的撞击,和征服欲望以最有滋有味的回报。墙面很 干净,没有我想象中的粘稠液体风干硬化的沉积物,甚至连一张人体解剖的图片都 没有。两张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专业的医学书籍和一些纸片的材料,医书的封面 上显示不一定是生殖性方面的内容,是研究头颅的课题,可见一旦找准时机,他就 会回到他的主修专业。 “这里干净嘛!”我一直对男性专科这样的专业诊所和门诊部感觉厌恶和倒胃, 通常我会料定来此诊断治疗的男性多半生性风流,人品作派生活极不检点,到处拈 花惹草,活该痨下性趣障碍,或者终身残疾。当然,我并不是想一概而论,此番到 来,我就是想查询一两个人品不错,符合条件,能促成我和付雄在一起的“前夫”。 如果真能像我预计得如此顺利,我和付雄幸福的美事,我一定会终身感激他的。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的!有些人是天生的,或者是因为一些 事故原因,还有心理上的不自信导致他们的性功能障碍。这就像那些通过输血或者 被医院使用了没有消毒的针管而误染上了爱滋病毒,那都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不然我也不会随便选择什么人来帮我共同完成这出表 演。对于未来婚姻生活的幸福,以及是否能够与付雄终生守侯在一起,我对这个人 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似乎,我应该为我恶劣的欺骗和利用的手段感觉到羞耻,昨天 在告诉付雄这个设想的时候,自己都猛然惊吓了一跳,是不是自己太过于自私和恶 劣了,但我不想欺骗任何人。我只是想找到一个恰当的时候告诉对方,用我的真诚 和勇敢告诉他,我和付雄忠贞不渝的情感,请求他的谅解和珍惜,珍惜我和付雄的 盟誓。况且,他是一个根本无法享受婚姻和爱情的男子,全当做一件好事,这对他 根本没有任何损失。更何况,我自信没有人能拒绝和破坏尊重我的真诚。 我小心翼翼地问桢可道:“你们这儿发现有爱滋病吗?” “我碰到过一例,呈阳性,送到市爱滋病协会中心进行进一步的血液检验,发 现那名男子真的是爱滋病毒携带者。” “当时,还只是携带者?那潜伏期大概有多久?” “这不一定,也许是一年,三年,八九年,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 我倒吸了一口气,“大可,这么说来,你的工作岂不是很危险。” “怎么会,这种事情很少的,而且我们做医生的很注意清洁,办公室也经常消 毒。”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惊叫着从他的凳子上站起身,身体都 紧绷着僵直了,生怕再次碰触到了房间里的任何陈设。甚至无空不入的空气,都乍 满了病毒,致命迅速蔓延和传染的病毒,况且空气是流动的,我根本逃避不了。 他看见我惊吓过度的样子,扶着桌子轻声微笑:“不会有事的,这里很干净。” “你不怕个别爱滋病人破罐子破摔,用带病毒针头之类的东西伺机报复。我就 看过一些报道,一个爱滋病吸毒者用自己的注射针头刺伤了抓捕他的警察。” “不用担心了,我在这儿工作两年多了,也不过碰到了一个,而且开始连他自 己都不知道!” “桢可,你要小心!”我认真地注视着他,我想象不出来,还会有谁如同桢可 这样的善良和忍耐,全副承担着我这个挑剔的小女人的任性和欢乐,我不过是个孩 子,在他面前我不断地这样想。在付雄的面前,我可以是一个孩子,一个少女,但 同时我拥有女人的魅力和诱惑。而在大可面前,我永远可以只是一个孩子,不必成 为少女,一个呵气如兰的婴儿,纯净、恬谧、宁和,同时却又充满了聒噪、胡呀、 狂想。 “我会没事的!”他的眼睛很漂亮,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房间里有淡淡的 灯光,是台灯被调满光线照亮的范围。当然,淹没不了他眼睛里的神色,瞳孔像深 邃的时光隧道,惟有一个光斑的范围延伸下去,无穷无尽。我知道他不由自主的动 情又被一定深沉的场景和环境所打开了,可能是我的语言文字,我的关心和珍重, 在不经意间总能挑起他的柔情。然而,我却不想伤害到他。 我绕开写字台到另一边,故意摆脱开他的眼睛,“我能看看你病人们的病历吗?” “不行!医生的职业道德除了救死扶伤之外,更主要的是为病人保密,这也是 做人的原则。”他故意高调说道,那么他把我接到办公室不就是允许我翻动那些病 历吗? “桢可,你知道,没有人能让我放弃付雄!”我直视他的眼睛,让自己的双目 喷火,充分表达自己的愤怒。 “曼儿,这样做很危险!” 我根本就听不进去,我只想尽快解决目前的困境,暂时和付雄的隔离。我甘愿 牺牲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快速解决这个局面,来促成和付雄终身在一起的目的。如果 顺利的话,我希望半年的时间就能做到赶紧的结婚和离婚。“所以,大可,你要帮 我,你一定要帮我把好关,不能让我被别的男人欺负和侮辱。” “也不能让你父母看出来?” “当然,我并不想让他们伤心和难过,我想这是个两全的方法。”我无奈地说 道。 “你想得太天真了!” “好了,大可!”我不耐烦了,“不要再教育我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的固 执,和我的执着,看见我这么一心一意对待一个男人,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 你不为我高兴吗?我可是学艺术的呢?现在这个社会,像我这么对情感认真的女孩 不多了吧!” 他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心里很不是滋味。 “让我试一试好不好?桢可,不然我决不甘心!而且我并不通过医院的方式和 途径与他结识,我会让一切看起来很自然,我不会拖累你的,医院不会知道你向外 界提供了病人的资料。” 他终于妥协了,抱出一摞病例,递给我时问道:“你先自己看吗?还是我帮你 看!” “你帮我看一半吧!有些专业的术语我又不懂,而且你应该知道我的标准,没 有欲望的,无法干那种事情。” “人家到医院来是希望看病的,你让我怎么做,针对你选好的人选根本不给人 家进行治疗吗?” 我生气了,他依然是对我的计划耿耿于怀,栽赃给我自私的罪名。我扬起声音 再次强调我的决心:“我要那种根本治疗不愈的那种男人,不会耽误他的命运和前 程的。” “好吧!你会得到的!”他忿忿不平压抑了低声,似乎有点咬牙切齿,这样气 狠狠的情绪是不多见的,或者我根本没有看见过他如此冷淡的表情。 我们谁也不理会谁,爬在桌子上开始查阅手上的病历。我的心里寻思着不安, 好像自己做法是有点过分了,原本是自己惹来的麻烦,设定的计划,荒唐和幼稚, 对桢可的劝告置若罔闻也就算了,却还要对他撒气恼怒。从一开始,他就断定我和 付雄的相爱是个大麻烦,积极反对并多次向我警告:摆脱过分亲密的交往,他没有 想到我们竟认真交往了三年,而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付雄也不像他开始 所对我鉴定的那样,和我谈情说爱,甜言蜜语后,占定了便宜就一定会抛弃我。目 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他经常提醒我,你父母那里怎么能通过,这一点 确实是我的心头病,确实对我来说是杀手锏。我父母是很传统,从小就向我灌输女 人的贞操意识,他们自然不能接受以我如此出众和才智的条件,已经和一个离了异 的男人同居,并决心下嫁给他,而且男方还带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好像到这里治病的男人都是一些无业游民呢!” 我想缓和点气氛,看见病例上人名后的职业一览里全是无业,至于性别一览是 不必看的。“他们用的都是真实姓名吗?” “总体来说都是真实的!” “电话呢?有一些留了电话在上面。” “号码随时可以更换,也应该是真实的。” “咦!这里有个人留下了地址,还是个大学的地址。30岁,未婚。”我提起一 份病历。 “叫什么名字?” 我马上低头寻找:“吴浩。” “我见过这个人,有点印象,但他不是我的病人,看上去文质彬彬,饱含学识 的样子。” “是个大学老师吗?还是个教授?为什么留下的是学校的地址?可能是个在校 研究生吧!” “你选定他了,”他接过我手上的病历,“症状显示是阳痿,正是你需要的标 准。” “不会是个变态吧!有种说法,说越是有点知识的人,越是衣冠禽兽。” “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他简直是揶揄我的口气,他从来不会有这样恶劣的 语气和品行。 我就摸出了手机,记下了名字、地址和电话。 “你真的要找人家!”他抓过病历。 “至少我想看看长得怎么样!还有没有治愈好的可能!”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