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清晨到公司,我一大早接到付雄的来电,这简直令我欣喜若狂,他也不再提起 昨天发生的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很显然我们之间的误解和芥蒂在无声无息中已然消 融了。他在电话那头问我周末是否有空,说他弟弟将从加拿大出差回国,他让我陪 他一起去到机场迎接。我孩子气地大叫:“我都忘记他说要回国的事情了,他答应 我,要教我英文的。” 原本,我和吴浩约好星期日到我家里作客,但受到付雄的邀请,对于付雄,我 几乎没有拒绝他的任何请求。前者的约会自然让路,需要另外安排时间,不过我可 以将约会提前,我不想花费太多的口舌和笔墨铺张这场约会,就打电话向他商定重 新具体的时间,其实并不需要他的任何意见,我已经决定把见面提前到周五的下班 后,也就是说明天我将避免任何形式的加班。这样周六一天的时间可以属于我一个 人的了,我想安安静静地做好休息,或者上街购物,或者提前能与付雄见面,毕竟 周日的见面只能属于三个人的相逢,在另外一个人的相逢相遇中,我和付雄不大可 能作出超越性的亲密举止和暧昧动作,而且我还不知道,他将以何种身份向他的表 弟介绍我和他的关系。 确定了和吴浩见面的时间,下班回到家里,汪马阿姨已经离开了。我简单问了 母亲情况,得知她的情绪已经稍稍稳定,上午是由母亲将她送回家的。随后,我向 父母亲通达了将有客人到来的情况。 “就是那个大学老师吗?”母亲自是外显地关心,父亲则不同,乜斜着目光关 注我的回答。 “是的,中文系的老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自从知道女儿背后暗藏着一个男人,母亲一直都想了 解事情的具体过程,无奈我经常加班,即使不加班也找种种借口耽误很晚才回家, 然后就是倒头便睡了。 “去听了他的几堂课,感觉到他很有才华,而且我在讲座上问了几个问题,他 就下决心追我了。”我得意说道。 “你对他了解吗?”父亲总是这样以理性的方式问我,态度又生硬,完全是压 榨我的神情,袒露一点父性的威严,但我看得出来,他是没有什么反对的却辞的。 “反正明天,他要来家里作客,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他。” “事情怎么这么突然!”母亲嗔怪道,但从表情看来,她也是比较满意的,至 少大学里面的教授,乍一听尽是让人产生好感的名号和头衔,在曾经的心灵损失上, 后面这个男人清白的身份,良好的教育和职业背景,都是让人深深信赖的。“至少, 你应该早点打声招呼,我可以多几天准备些东西,明天还不就我一个人主持张罗。” 父亲在一旁打断道:“人家是文人,也不要满桌的大鱼大肉,直显得粗俗,几 样精致可口的饭菜就很合适了!” 母亲就回过头问我:“人长相如何?” 如此问题,正硬生生顶在我的笑神经,“大可什么样,那人就什么样!” “什么意思!”母亲看我一脸没正经的样子。 “他们两个人都是那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就叫儒雅吧!所不同的是吴浩 要胖一些,脸更圆点,还带了副眼镜。” 母亲还想问,我便点到为止:“哎呀!不要问了,我统统说干净了,明天您还 看什么看!” 第二天,吴浩到公司楼下接我,送来了红玫瑰,手上还提着特意为我父母选购 的补品。我也不说什么,尤其是那些假惺惺的客气,接过他手中的鲜花,捧在怀里, 计算着:这是在我的人生旅途中的第几束鲜花,第一束是大可成为白马王子剪光了 自家花园里的栀子花向公主求婚,结果吃讨了他母亲的一顿“竹笋炒肉”;第二束 是相隔近二十年的光阴,在第一次的相亲时,那个讲述着笑话频频笑场的男子,用 的一束百合花,我永远也记不住他的名字,却也无须记住;然而第三次、第四次的 鲜花都是面前的这个温温而雅的男人,一次黄色的玫瑰,在我默许没有异议的情况 下,他送来了抵向情感终述的表白,红彤彤的玫瑰,如同鲜血般的湍急和流淌摇曳 在枝头。 他看我没有对他精心挑选的玫瑰予以任何表示,似乎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据他 在中外文学著作里的记载,通常女性接受玫瑰的情节应该是这样的:目瞪口呆,欣 喜若狂,直透虚荣,连声感谢,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彩蝶翩翩,蜜蜂勤勤,天昏 地暗,海枯石烂……但我看来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尽管嘴角挂着浅淡的弧笑,但 神态冷漠冥灭的不屑,看不出我有任何满意,甚至是稍稍动容的快乐。 他用尴尬的笑容,将没落在我眼角嘴角的神态里,填补了自己的脸颊上,抓持 着一点强撑着脸面的自信,为了适合当前的语境氛围,最后傻冒了一句:“尽在不 言中。” 内心中,我多少有些不快,我无法预测,如果这此将他带回家,正式介绍给我 的父亲和母亲,那必将意味着什么。我从来没有向家里带入一位异性,向我的父母 宣布,这将是我未来的丈夫,我要和他结婚生子,共渡人生,白头携老。尽管,这 些对于我统统充满了谎言、无奈和利用;但是,我的父母亲们,他们却是认定了这 个由我亲手带回家的男人,就是他们未来的女婿和儿子。我无法预测事情是否由我 所设想的那般顺利,没有威胁和风险:结婚是否顺利,离婚又是否顺利,我还有没 有作出这个荒谬决定的一刹那勇气,坐在回家的车上,我不停地评估自己的力量和 信心。我还有没有继续实施下去的头脑和智慧,以及精力。一切有我想象得这么简 单吗?并且都在我策动的计划之内吗? 我靠在后背上,他坐在我旁边,心跳了很久,反复斗争思考了,少年的迷失和 狂躁扼干了他的喉咙,他在我身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我听得见他强烈翻滚的心跳 声,只要我用心愿意,我就能听见任何男人的心跳声,更何况他是一个正在为我心 揣紧张的男人。他不断地把手放在腿上,虚弱地抖动着指尖,轻轻颤抖,简直快要 颤断了我眼角的余光,揉捏出我平滑眼角的鱼尾纹。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抓住了 我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我们亲密关系中,关于亲密举止质的突破,正如我带他 回家,也是将我们关系明朗确定化的质的突破。他就是我的大桥,身体力行的桥身, 跑不掉了。我回头,看见他的脸红了,但我没有说话,平淡无奇地欣赏出租车窗外, 花花绿绿的城市。他知道我认可他的做法,从试探的两三根手指,迅速用力抓住握 紧我的整只手腕。 我梳理清晰自己的气质不应该太过于冷落,曾经一度我十分自责于他将是我整 个计划的受害者。一个善良、或者即使就是一个凡俗的普通男子,因为他的男性生 理缺陷,无端端被我从众多男性群体精挑细选出来,遭受侮辱和利用的同时,成为 别人幸福婚姻的踏板和基石。我想我是同情他的,在他那冰冷的手指握住我温润的 手掌时,竟然有一股暖流像电击一般滑过我的全身,直达心脏。我异样地感受内心 中的温暖和恐惧交融的残酷和纠缠,霎时间,我感受到自己丑陋无比,我的面容不 动声色,个性强悍摆弄着身旁的男子,生肆着自己的心脏。所以,我就让他握住了 我的手指,让它越捏越紧,从我身上或许一些温暖,和适度的满足,以及激情。 他的心跳平和了下来,他放心于我许诺他对我亲切地逼近,他是不知道还会有 更大的责任和任务在事件的身后正等待着他。那个时段,我对他充满了深切的悲悯 和宽容。请允许我有宽容的权利,好吗?请让我得到一点心灵的平静和自我抚慰。 请允许我发出一点庄重的忏悔和透心的呐喊。我不能吐露声色,尽管我有点想 哭的冲动,但让我看看杂乱的城市街景就很好了,尽管我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听不 清楚。 我重新回过头,看了看他的脸,他有点怯弱的姿势,想收回卤莽的手指,或许 是我凛冽的目光刺缩了他。你可以觉察到他,总是对于自己的不自信,尤其是处理 男女情爱方面的态度,畏手畏脚的懦弱,潜意识里是对于自己身体的不自信,以及 对于生理缺陷一旦暴露的后怕。他一点抽筋的神态哆嗦在指间,细微地,轻颤地, 妄想缩弄回去,我就用力狠狠地抓住,传递给他一些放心的信息。 我微笑地对他说:“我父母很好相处,你不用担心,他们喜欢有教养的人。” “你一定很像他们!”还没有与我父母见面,他就练习着关于怎样讨好我父母 的习气,不过人之常情的美言,并不让人感觉到烦腻,恰恰反映出他对于初次与我 家人的见面表现出渴望和谨慎,又迫切又恐惧的心态。“这还是我第一次!”他说 了一半,显然语蔫不详,但我已经明白他剩下未完的节奏用语。 “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大人!”我故意说道,把与他的关系近一步随意 拉到手边。他就显得一时语塞,直到我家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回神,或者是我的 话语刺激鼓励了他,沉静在满意的快乐中。 其实,和我父母见面对于他而言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尽管,在我们饭厅的餐桌 上,有时候他的思维反应有点相映见拙,已然失去了他在讲台上的口若悬河和自信 满满,但这却正成为了我父亲欣赏的理由,老实、稳重、健康,没有不良的异性交 往的迹象,为人正派乐观,生活作风塌实,外表也沉淀着浓浓的书卷气息,在他们 的眼睛里已经无可挑剔了。可以说,即使吴浩的表现不具备甜腻的巧舌如簧,但我 的父母亲已经一相情愿地认定这个上门的女婿,显然他们已经认可和同意我们的交 往和深入密切的未来。 他们也很满意吴浩的乖巧,从我母亲听到我的敲门声,迎接着开门,到晚饭后, 吴浩脱离了紧张开始和我父亲坐在客厅的电视前,高谈阔论着历史人文:三国水浒 红楼梦,他们不停地对着吴浩默许点头。 母亲开门时,吴浩上前呈现他的见面礼,同时,母亲看见了我手上的血红玫瑰, 她穿着围裙,接过补品嗔怪道:“来了就很好了,还买什么东西!”吴浩寒暄着客 套。 父亲也早早按时回家,邀请吴浩坐在沙发上。 母亲帮我找了个花瓶把鲜花插好,灌上清水,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吃饭的时候,他们谈笑风生,我却很少说话,偶尔侧头看 看吴浩和我父亲谈论得兴致高昂,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位 置坐立着另外一个男人,正是我所需要的付雄,父亲和母亲愿意为他预留下一个同 样的座位吗?父亲也能与他相谈甚欢吗? 他们问了他一些家庭状况,我心不在蔫地若有若无地听着,他们还问了他学校 里的一些事情。我恍恍惚惚地发呆,猛然疑惑于,他是怎么成为性无能的,他被治 愈的几率到底有多大,他是彻底的性无能吗?万一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他通过不 懈努力,配合医生的治疗而最终痊愈了呢!那么,我一切的计划,不是全部化为泡 影,而且我还要屈身于我根本不在乎的男人。他的无性病因是什么?是先天的,还 是后天的,这些我统统没有被证明清楚。我一下明白自己的危险处境,是自我强迫 于一个自缚的角落里了。一切的外在压力,迫使我将计划沿展得太操之过急了的顺 利,却可能令现实情形更为糟糕。 晚饭后,他和我父亲兴致勃勃谈论了两个小时的三国水浒,当然,这是他的拿 手好戏,驾轻就熟,无论是古代文学现代文学,中国的书法外国的名著,他都胸有 成竹,碾墨拈来,习习心得。我就坐在一个单独的沙发上,自己翻看着电视频道, 闪烁花绿的屏幕画面,涩涩地跳动,扇木了我的眼睛。我实在百无聊赖,他们的兴 致颇高,而我却貌合神离。 终于,吴浩起身告辞的时候,父亲让我送送他,至少到车站。 “你父母真好!”我们走在天黑的路灯下,吴浩不时地赞叹我的家庭。 “是吗?你没有见到我父亲十分凶狠的样子。” “是吗?”他偏着头看我,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话语,简直就是耸人听闻。 我头痛得更厉害了,也不想和他深讨,就随口问道:“你有过女朋友吗?不会 像你这样的年纪还是一无所有。”原本我还想,装腔作势地顺溜他一句:追你的女 孩子一定很多!但仅限想想都会让自己感觉到恶心。 “恋爱总是有过的!” 他承认道,姿态一点也不扭扭捏捏,态度很诚实稳重,操持着真诚,这是我始 料未及的,点醒了我浑浑噩噩的神经。“有没有同居?”我就顺水推舟,摆出一脸 天真的样子问他。我不期待他有真实的回答,即使是他撒谎,但我也可以从他那判 诺不明的神态,掩饰的细小心理活动,来诊断他的身体功能,和内心中的真实想法。 于是,我把自己伪装得娇嫩可人,微微嘟翘着嘴唇,能挤掐出水分的脸蛋就晃 动着他眼前,仿佛被放置在他的胃口里。 “可不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他已经脸红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却 在一个小了他五六岁的女性面前,腆粉了脸蛋,简直令我狂笑。 于是,我就不分轻重地问道:“你不会是不行吧!”点痛一下他的神经。 但令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反应如此剧烈,脸色轰然发白,刚才还满润的 血色,充血的面孔,瞬间被我的话语扎结了失血的效果,面如土灰,他慌张地猛抬 头注视我的脸,眼镜背后瞭狞的双目,肿胀硕大,刷亮了像狼一样锐利警惕的目光, 同时眼球上淋湿了惊恐的光泽,仿佛要瞪破了面前的镜片。我吓了一大跳,第一次 感受到了惧色恐人的强烈震撼。我迅速察觉到,关于无性这个问题所可能联系到的 任何暧昧和闪烁其辞的字眼和断句,对于他而言,一个无性者的心理状态,时时刻 刻都充满了敏感、戒备和警惕。 随后,他看清楚面临问题的对手,是像我这样一个看似美丽单纯的女孩,立马 察觉到自己过于敏感和脆弱的心灵,以及掩藏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秘密,故意装作轻 松:“什么不行?”他有点好笑,以及用不明白的神色滴溜着问我。 我也不在难为他,更不能看见他脆弱的神经一触即发,我便伺弄着女孩可以先 天就具有的撒娇优势,停在路边的车站下。“我送你到这儿,路口来往的车辆很多, 随便那一辆都能带你进入梦想。”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