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在高兴地接听不知是谁的来电,竟然可以有人将她 吹捧得如此激动和兴高采烈,以及眉飞色舞。她瞄了一眼,我站在门口,交换着拖 鞋的身影,就对电话里告诉道:“是妹妹回来了!” 谁呀!我在心理翻腾着嘀咕,也不去理会,就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栽身躺下, 撞进软绵绵的床上。 我的母亲谈兴正浓,滴溜溜转到我的房间门口,告诉我道:“妹妹,老师的电 话!他想听到你的声音。” “谁让你告诉他,我回来的。”我看都懒得回头看母亲,“我不在家,你们都 可以谈论得这么高兴。” “人家有事情打电话来征求你的意见。” “征求我的意见?”即使,在自作多情的他看来,我是给予他机会证实我们的 关系;一次家庭聚餐,在我的父母亲看来,我们的恋爱也已经不是小试牛刀的动作, 而是轰轰烈烈的相爱。我承认,我们的关系表现出明朗化的意味,但是彼此之间的 感情还并没有深达刻骨,来直指切入我的铭心,征求意见更是谈何说起。 我慵懒的神色并没有激起母亲的不满,她偷偷窃窃的欢笑,似乎是什么好得不 得了的快乐,不停地催促我道:“快接电话,人家在等着呢!”亲切的口吻,俨然 已经是上门女婿的惊喜。 我不胜其烦,抬手摸到床头柜上的分机电话:“喂!你好!” 他迅速察觉到我的冷淡,异样的疲倦,便担忧地问道:“精神不好吗?” “下午和几个朋友游泳,很长时间没去游泳池了,感觉有点累。” 他意识到赶紧切入主题,空出的时间能让我好好休息。“我就是打来电话想问 问伯母,你们一家三口,在八月初有没有时间。我们学校组织老师旅游,可以带上 家人,我父母又不在身边,就想问问你们一家人有没有时间,校方也在统计人数。” 很快,他补充道:“家属的费用问题,你放心,比个人加入旅行团的收费要优 惠得多,我也可以帮忙垫付。” 难怪母亲这么高兴,像这样别人捎带着旅行团,自己的支出又不多,她简直乐 得吱吱叫。“需要垫付多少?”我倒真是鼓励我父母能外出走走,而且他们的年纪 也大了,跟上这样的旅行团伴其左右,也有人可以照顾到他们,却是费用问题,我 作为儿女的可以全全支付。 “家属每人一千块左右吧!”他怕我嫌贵,便努力解释道:“是一个星期的旅 程,行程是海南,包吃包住,至少是三星级以上的酒店。” “我问问他们是否有时间,毕竟我父亲还没有退休。” “你会和他们一起吗?” “我要上班,而且我们这个工作十分繁忙。” “请一个星期假都不行吗?”他近乎在电话那头哀求我,口气凄凉和可怜,当 然,我的形容过于严重了,但一个平时在课堂上口若悬河、博学多采、借古论今的 大学教授,此时此刻,柔软着口气,以微微撒娇的方式来征询一个曾经在他的讲台 下提问请教学术的女学生,我的身体里停顿着彻骨彻寒的惊蛰。 我的报应来了,原本一切自持周密的计划和安排,简直就是自我设下的一个圈 套,作茧自缚。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收手,如果面临像今天这样的情景,我根本 是为另一个我终生待嫁的男人而采取的下策,然而却是被对方抛弃的结果,我连服 务、等待、信任的对象和目标都不存在了,那么我还有没有必要向电话里——这个 由我精心安排着巧合的男人,提供任何继续交往的机会。我连应用他行使使命的方 向都不存在了,统统轰然的土崩瓦解,我是否还有装演下去的必要,我感觉到厌倦, 以及对于自己的仇恨和可怜。 而眼前,我亟待解决的愤怒与爆发都要被我压抑在那细瘦、贫血的胸口。“让 我想一想吧!今天的事情太突然了!”是的,所有的事情像偏离了地心引力毫无征 兆地向我涌来,没有一点预期的前言。当我兴奋地以为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脚下 却豁开一个张牙利爪的洞穴,几乎将我吞噬了下去,我挣扎在爆裂而开的悬崖边的 乱石里,握尽自己的力量。 我要从长计议,我一定要了解清楚,付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认为把我托付给 他的表弟,我们两个人就是安全和清净了吗?在他看来,自己的特别安排,会是对 我最好的命运归宿吗?所有这些麻烦和困顿都可以轻易地任其一了百了吗?尤其是 感情的事情,就可以让他相安无事,不再去计较曾经它们的珍贵和存在。我们触摸 过肌肤,感受过彼此,强烈震撼的灵魂之旅,都可以如此轻松地烟消云散了吗?是 这样吗! 我深深喘息着心灵中的强烈空虚和疼痛,泪水从眼眶里静静地流泻,脸庞成为 了一滩湖水。我听见一个男人的讲话和声音,心里却托付着对另外一个男人释怀着 失望和绝美的惆怅,泪水打湿了我的听筒。这个男人始终保持着客套儒雅的祝福, 不停地水涨船高,满溢出他的关切和问候。我的泪水从听筒的缝隙间压过去,他美 满的祝福却从听筒里生长了出来。 “多注意身体,你太消瘦了,要补充营养。那我就挂了!”他在那头满意地微 笑,虽然等待不到我的回答,但在充满着我气息、隔绝着距离的电话线里,传递出 他的问候,让我听见,就已使他感觉到十分地快慰了! 我的耳边是短促的电话线挂断的声音,泪水继续流湿在上面的空间里,弥漫在 空气中。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高高兴兴地在饭桌上讨论跟随吴浩的学校组团旅游的事情, 母亲对吴浩称赞有佳。在母亲这种近似骨媚般赞赏男方的反感中,我内心中更多感 受到的是无限的悲凉,其实父亲和母亲对于男方的要求并不是高不可测。他们仅仅 是要求这个女婿:塌实稳重、无不良喜好、没有离婚记录、全清白的身世,孝敬一 下老人,夫妻情感随和,身体健康,平静的职业,稳定而保障的收入,屈指可数的 几点建议,就是他们的全部标准了。然而,在他们看来如此微弱的要求,企求平静 安稳的生活,我却依然在背后欺瞒着他们。我不知道我能否绕开与付雄的事端,做 出一些其他舒心快乐的事情,来弥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在我的身上给予的操心和 伤神,以及平定在我内心中关于这种欺骗他们带来的紧随不安,以及噩梦连连。所 以,我尽力促成他们外出旅游的快乐。 “我问了一下价格,你们去的话,每人是一千元,但吃饭、住宿、行路的条件 都很不错,由我来支付这笔费用。” 父亲同意我的意见。“你母亲说,小吴表示一切费用可以由他承担,但我觉得 这样不太好,我们去的话,搭上人家的旅行团,价格便宜,条件优越,已经很好了, 就不要贪图人家的小便宜。虽然见过一次面,但人品如何,我们还要继续考察。” 我一直很赞同父亲这种深名大义的为人作风,也是一种人格魅力,不像母亲, 单单抓住一个表面看起来不错的男人,就顶佛默拜。 “爸,那你就向单位请个假吧!你们单位,平时也不是很忙,就在这一两个星 期将事情安排妥当。” 母亲就问我:“你不去吗?人家主要是希望你能去,我们两个老人还不是附带 的。” “您也知道我这个工作很忙,随时都要加班。” “请个假不行吗?我们一家人也有三四年的时间没有外出旅行了,轮到你节假 日的时候,全国人民都在节假日,你们爷俩又不愿凑热闹。” 父亲听了蛮不高兴:“春节、五一、国庆,吃东西住宿样样都贵,景区名胜的 门票又涨价。到处人山人海,看着就头晕。” 于是,我觉得父母亲更有理由外出走走,释放一下精神和活力。我赶刨完饭菜, 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路过他们的肩膀,就相互拍拍,对他们说道:商量好了就告 诉我,我给你们包吃包住包门票。 母亲锲而不舍地在我身后吆喝着问道:“你不去呀!人家吴浩可是指名点姓地 希望你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