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一直希望付雄能主动打来电话,告诉我,他错了,他需要我,他根本离不开 我。但电话一天比一天沉默下去,我竟是认为,电话最终也是拥有生命的物质,只 不过,它现在是死去了,沉睡不醒,连一点安静的鼻息声都没有。 我是怎么了,看见电话荒凉地枯死下去,用我的泪水一滴滴流淌着浇灌,它却 是一天比一天寂寞。我需要他的电话,或者一切有关于他的来电,是他表弟的通话 尚也很好。让我听见一点有关于他的声音,或者有关于他气息的声音。我如何能接 受自己这种,关于了断了接触的疼痛。 我的意志消沉下去,语言能力再次陷入困境,我几乎在公司和家里同时停止了 说话。偶尔一天,仔细照了照镜子,发现脸色发黑暗淡,失去了光泽和血色,甚至 连苍白的肤色都被蒙盖了嘶哑的灰尘。眼睛有点充血,以致有些骇人。公司有人指 点到我的脸色不好,问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他们轻微微的淡笑,他们也不 再继续追问。似乎离开付雄的公司后,目前我进入的这家公司,因为是在我与付雄 关系被父母明朗化的情绪最低潮的时候,我一进入公司,就给同事们不大好打交道 的印象,他们认为我异常清高,冷漠、疏远和黯淡,没有几个人愿意深入与我进行 着来往。却恰恰落得我十分得清闲和安静。 但孤独和恐惧像潮水般涌来,即将把我吞没掉。平时享受在自顾自的安详中, 凭念着与一个人的相互牵挂,我没有一点寂寞和真正意义上的孤单。然而,这个平 静安详的梦境最终是被打破了,被一种意念上的投降强暴和蹂躏。一种阴沉沉的孤 独像一双硬当当的爪子,牢牢地控制和掌握,不得由我舞动和鼓胀着心跳,爪尖穿 透我致命的呼吸,钢针般掐入我的心室,触及了血液的流动,碾转了方向和速度。 几天的日子里,我就能经常触摸到胸腔起伏,感受到逐渐空洞的知觉。 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孤独和寂寞,没有人伴随在我身边,即使是我至今唯一的爱 人,我只有这样一个真实可触摸到的有血有肉的爱人,他却硬起了他三十五岁男人 的心,与我拉开了越来越远的距离,远离继续投入情感的沼泽地带。 我在星期三的时候,晚上六点钟接听到他表弟的电话。他问我身体如何,他一 定是在某个时间,灵犀的心性交感中,感受到了我的痛苦呻吟和自我折磨。接触的 两天来,关于我对付雄的感情,对于他而言,眼见为实在,感触一定很深刻吧! 我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哭天抢地,对于几天来,付雄对我的折磨,我几乎已经 失去了记忆。他的不好和刻薄,我愿意选择忘记,唯一对他期待的要求,我仅仅是 希望他能放弃,关于对我们未来的不自信。 本来我对全盘计划就充满了自责和失落,一旦这个理想的目标抽身离开,我就 失去了迎战的勇气,竟是一无所有。 我对付雄的表弟说道我正在加班。 他对我嘱咐道: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有对他笑,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说,他买好了机票,是星期五的航班。 “这么快就走,”我大为光火,终于提起了一些精神,“不是说好了,要住上 两三个星期,我答应在周末的时间里,带你到处走走。这个城市的变化很大,已经 不是你离开时候的样子了。” “我的来到让你伤了很多心!” “这不是你的错!”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整个事件的过程谁是谁非,父母为了 女儿一生的幸福,我为了我一生的幸福,付雄为了我一生的幸福。在几天的时间里, 除了心碎和难过,有时候,我能想得明白付雄的安排:他表弟的回国,接替他在我 身边的位置,妄图圆满一个美妙的幸福。但同样,他把事情,考虑得像我一样简单, 在他看来,我与他表弟的结合,与我寻找诱饵借机无性的婚姻来取得我们未来的幸 福,两者相互比较,他的方式和所需花费的精力,利诱欺骗的程度,比我的全盘计 划容易实施了很多。顺利达到情感圆满的同时,即是达到双方父母的满意。但他错 误地高估了他支配的力量,以及低估了我对于情感的纯真和期待。 “在登机之前,我能见见你吗?” 于是,在他来电和登机剩余间隔的一天里,我到商场的土特产区,买了一些家 常的食品,地域的风味和家乡的气息。我猜想他的父母亲一定会喜欢,除此之外, 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送别方式。 我不知道他想看见到我什么。如果没有对于付雄的初恋和责任,我会爱上他吗? 这个此时此刻,站立在我面前的男人。他穿着他来时的衣服,被清洗得干净, 有柠檬洗衣精的味道,纯净而自然,有一股淡然的柠檬青涩,是泛着青斑的阳光, 一个三十岁的大男孩。他的面容生光,比他来时的容貌还要整洁光滑。接机,初次 看见他的时候,他是那种会让你感觉到仅仅是几小时的旅程,他也可能到卫生间里 刮光他的胡须,用透彻的面容迎接你的笑脸。 我们在机场的大厅见面,他看见我很高兴,手里拿满了大包小包的物品,装作 亲密状一副承受着西方人的礼仪,拥抱我的趋势,却在我的眼前,站定了顿在空气 中,像一个温和着微笑的雕塑。他说飞机起飞还早着呢!他提前两个小时达到机场, 就是想和我能单独谈聊。 “没有其他人来机场向你送别吗?付雄呢?” “你很想看到他是吗?” 我们在机场内的一个酒吧里,坐着等待离别的时刻。我听清楚他话里臃肿膨胀 着淡淡轻微的嫉妒。“你来时的决定太突然了,离开的决定比来的决定更突然。你 说好要呆近一个月的。” “我来就是为了看你,他把你称赞得好得不能再好。于是,我就争取了一个出 国的差事,很小的一件差事,三个小时就可以搞定的那种差事,原本以为能好好和 你度过二三个星期的时间,我在回国之前就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我以为只要能看 见你的好,就能把你娶回加拿大。” “你真的想娶我,这仅仅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而且你马上就要离开了!” “是的,我想娶你!”他嘴角的微笑,裂开他的明媚,真诚地注视着我,“随 即,我看见你对他如此真心实意,不管你们最终能否在一起,我都知道,我参与进 来,是个错误的抉择。” 我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感受到异常的委屈,连同付雄表弟的眼光都真正穿透 我的心迹,然而,他却变得沉默无声。他看见我又要哭出来,就讲述了一些轻松的 话题,“本来,昨天周四想和你外出走走,但已经答应了要到我大姨姨夫家里坐坐, 吃了午饭,依然被他们按在桌子边,同吃了晚饭。” “像回到你们童年时候的感觉吗?” “童年!”我的字句一时让他触目惊心,他的面容柔滑到一种宽厚的记忆,遥 远不可琢磨的深邃里。 以后,他一直回忆在童年的梦境中,遥远、绚烂、聪明、狡黠、清醇、自然。 酒吧里的广播传递着登机的信息,是一班飞往香港的客机。 “是你的飞机吗?” 他对我微笑,模糊的暧昧和祝福,衬托在他的嘴角。“无论我提前多久,相约 你的见面,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刻。” “我帮你!”我把自己买来的物品,连同抓住他手里提有的由他大姨和姨夫赠 送的礼物,沉重的物品把我低落到腹部的心脏压住了泪腺的迸发。 我把他送到检票大厅,宽敞明亮的大厅,还有其他送别的人群。我们站在大厅 的一棵立柱边,他让我把东西放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就放在地上,看见不远处的检 票通道,有各色穿着的旅行者背着行李,或拖住箱子,手腕上压着沉重的挎包,用 负重少许的手指握住机票,交递给检查人员。 我心头涌动着绝望和忧伤,嘴边挣扎出笑容,传递出送别的气息。 然而,他没有物品的双手——东西都被安放在了地面上,他身后背着来时的巨 大旅行包——他用他粗壮结实的胳膊猛力抱住了我,我被他压扑在他的胸怀里,听 见坚实而平稳的心跳。我仰起高高的头颅,一味地注视他神色的目光,正恬静地低 眉信首。我们像一对彼此难以分舍的恋人般,坚持拥抱在一起,满厅流动的人群, 都红着眼睛极其羡慕地观望,我们这样才貌双全的情侣。 他在我额头上,微微的亲吻,像流逝春花秋月,无限美好的纷扰,凝固印刻在 我的眉心之上,圣洁的期待,绵绵无常的拥有。无法拥有的一生一世,在他的这次 旅行启程之时,就已经注定,我们不可能彼此相互地拥有。 “小姑娘,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为座上宾,不管你未来是和谁在一起,好吗?” 我咬住嘴唇,对他微笑,我的睫毛在轻轻颤抖,沾上了一撇浮尘般的水光。 他转身,光洁大理石地板上的物品,统统提供在他的双手上,他的手上和身上 挂满了物品,大踏步向那个他归属的旅途走去。 我站在原地不动,看见他很快就要进入检票通道,我再也无法送别他,突然竟 莫名其妙地哭泣起来。靠在柱子上,掩着嘴巴,大口吸气,通畅着流泪。 “舒曼,你怎么了,你是在为我哭吗?”我从他回头的目光里,看见他的神色, 他的问题。 我不知道,看见他站在检票通道口的位置,回头远望着我倒地的影子,或者是 面贴着柱身上的影子,而我只顾摇头,感受到自己的情感泛滥,为这样一个陌生的 男子哭泣,似乎我开始尝试到了背叛付雄的滋味,是这么悲伤和惨烈。我仿佛开始 投入进另外一个男人深情而无言的目光中,肆虐的激情控制着我的身体,我竟是如 此轻而易举地由另外的男子俘虏,我的信仰和纯真都统统到哪里去了?我该是爱上 付雄以外的男子了吗?然而,他却正是启程的别离。 我不得不转身奔跑着离开,我没有目送他的完全离去,便奔跑地逃出了大厅。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