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半梦半醒之间(1) 半梦半醒之间 题记:我专心致志地玩弄生活,却总要伤及无辜。 作者简介:申玲,女,北大98级本科生,2002年在本系读研,后出国留学。 2000年3 月7 日 今天早晨( 确切地说是上午)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又见到了来学校的火车上碰 到的那个小师妹,并且想起了她正在看的那本《论宗教的本质》。当时我就好心 地告诉她,费尔巴哈早就过时了。即使要看哲学也至少得从海德格尔看起。我想 告诉她而终于没有忍心告诉她的是,既然她上了我们系,那还是不要在这些东西 上面浪费时间的好。所谓文化的东西只应该由那些经院管院中容易挣钱的人来关 心,至于我们这种系么,连中文系都不如(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怎么说的搞 工科的瞧不起理科的,理科的瞧不起文科的,外国文学的瞧不起中国文学的,而 我们连中文系都不如!),自然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安身立命上,语不云乎,所有 英语系的学生都在搞别的,所有别的系的学生都在搞英语,一样的道理。 但是我当时没有告诉她。也许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以前的我自己的影子,所以 格外地心疼。当我和她一样年轻时,我也一部又一部地啃那些商务印书馆出的" 汉译世界名著丛书" ,还做了读书笔记。我还干过逃课去听外系名师讲课的事, 历史系的阎步克,哲学系的张祥龙,中文系的钱理群,艺术系的朱青生……现在 我当然也还逃课,但这些老师我也再没见到过。 其实并不真的是为了挣钱,我现在不缺钱花,也没有梦想着以后过怎样奢华 的生活,我只是不感兴趣了。当我越来越意识到现在的哲学并没有追求真理,艺 术中的东西又跟美好不搭边,而历史除了" 资治通鉴"(而" 资治" 又和我有什么 关系呢) 之外作用并不超出讲故事的范围,我就只好百无聊赖地活着,玩玩电脑 游戏,日子也好混得很,我并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又懒得去悲哀。 是啊,昨天叶冰还在电话中问我:"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怎么成了这个 样子一个在前途方面漫无目的的北大大四学生,还能是什么样子呢我不打算把我 今天的堕落归因于夏小凡。现在我一点也不爱他,所以也一点不恨他。当我想起 香山脚下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的破旧钢琴时,就像想起我中学的健身房一样。夏 小凡是怎么弹琴的我也是真的想不起来。他并没有什么真正过人的艺术天资,他 写的曲子远不如他那一头飘逸的黑发来得迷人。至少我是这样想,至少当我知道 他对我的裙子式样的挑剔超过了对我写的诗的挑剔时我是这样想的。至于他的妻 子到底是由于哪一点而被他征服,我并不知道,也不关心。我相信夏小凡对我的 影响是很大的,但是都已深深地埋入我的心里,深到了我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老 鼠被造出来是为了给猫吃,这是哪一派的资产阶级庸俗社会学我不记得了,但我 觉得说得很好。夏小凡被造出来,和我相遇,只是为了让我义无反顾地踏入我反 抗了20年的平庸生活。 还有什么可想的呢现在连梦都这么平淡无奇。上一本日记中还有差不多三分 之一的篇幅是记梦的,那时很多梦都能让我狂喜,让我觉得我是我生命的两倍。 但是现在,唉,即使我清醒着,最富活力的时候,我也没有活到我本来可以成为 的二分之一。刚来北大时,师兄就曾预言过我今天这样的状态;我不知道我那个 还在啃《论宗教的本质》的小师妹到大四时会是什么样子,反正我什么也没对她 说,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2000年3 月26日 如果不是好几个朋友告诉我说西川也要去,我根本就不会去看一眼那个什么 " 未名湖诗歌朗诵会" 。在我们现在的用语里。说一个人是诗人就等于骂人,就 像北宋的大儒如果要置一个论敌于死地,一定要说他" 近禅" 一样。本来么,禅 和诗一样的好唬人,虽然也一样的可能有些一般人达到不了的真境界。——结果 是没见到西川,因为我去晚了;连欧阳江河也没见到,因为他根本没去。 我还是要用那个比喻" 以禅喻诗" ,这好像是严羽发明的,且不管它,想要 在这样的诗会上感受诗歌的魅力,就像想要在乌烟瘴气的旅游性质的寺庙里寻求 参禅的真谛一样。其实那些真正是哗众取宠的人也还好说,反正大家都明白是怎 么回事。最让我恶心得想吐的是那些看起来非常真诚又非常怪异的人,极其投入 地念着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我没听完就走了。我实在听不下去。回宿舍之后我 本来想把我以前写的东西拿出来翻一翻,但是还是懒得动弹。我把那些东西叫诗 还是不叫诗呢我可不想骂自己。在北大混了将近4 年,我也就听过这么一场诗会, 而且还这么不爽,看来我和诗是不可能有什么缘分的。 但是后来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我也意识到刚才我这样的替诗歌感到羞耻, 纯属自取其辱。难道我的心里还对这些东西抱着好感和希望吗难道过去的几年里 我和文艺圈的交往还不足以使我彻底的垂头丧气,从而心如止水吗" 我的欲望诱 惑着我,我还是不能忘情" 。哀洛绮思这样对阿伯拉尔叹息道,诗歌与音乐所曾 经在我心中呈现的样子,至今还召唤着我去向才情与智慧所带来的光荣靠近,我 们敬爱的戴锦华老师都说:" 当诗人和画家取得荣誉时,这是不容置疑的" 。但 我已有好久没有见过戴老师了啊。我在怀念、疑惑、愤怒与向往之间摇摆,找不 到一个支点:最后我只好什么都放弃了。我也许早就知道,有些东西正因为美好 才不应该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寻找。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最让我感到气恼的是常 常有一些事情会打破我的平静,让我忍不住从自己天堂一般安宁的角落里跳出来 而对无辜的旁人横加指责。唉,所有的错误都在于想完一个心愿,因为我实在是 很喜欢过西川的诗,虽然他的诗里有硬伤:他说" 所有的错误是同样的错误" 固 然出于诗人的直觉,但他接下去举的例子却不恰当:托勒密体系并不荒谬,至少 并不比哥白尼体系更荒谬。最荒谬的恐怕还是我自己,我不是自以为早就不是那 个追求真理的理想主义青年了吗谁也不配指责谁。哦,闭嘴。 2000年4 月12日 梦想其实也有实现的时候,但是能实现的都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