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半梦半醒之间(2) 当我狂热地爱着夏小凡时,我常常幻想自己身边有一个比他还帅的男人而被 他无意中碰见,后来我不爱夏小凡了,后来我成了马晓波的女友:这恋情平淡无 奇,足以使日趋平庸的我幸福而且满足,我便也再没有想过要让夏小凡看见的念 头,一个女生固然是很喜欢炫耀自己的男友,但是如果她想向某个特定的男人炫 耀她的男友。那她一定是爱着那个男人而非这个男友的。我自然是真心地爱马晓 波。 今天晚上在北京音乐厅的前厅里见到了马晓波和他们律师事务所里的几位头 面人物时我庆幸自己化了妆。这几乎是一个社交场合,大一大二的时候我老是傻 不愣登地一个人往音乐厅跑,还在朋友们面前嘲笑过我在前厅里见到的各式各样 的人物和他们的各式各样的夫人。现在我大概已属于被嘲笑之列。如果我那个小 师妹也在这儿的话,——我承认我有着女人的全部虚荣,我很愿意由那几位衣冠 楚楚的绅士——马晓波的朋友或上司——陪着在音乐厅二层的咖啡吧里坐下聊天。 我可以很娴熟地展示出我的礼仪风度,然后淡淡地聊一聊古典音乐,说出一些足 以给他们机会来吹捧和羡慕马晓波的话。当初我发疯一般的搜罗盗版CD时,从没 想到今天这样的用场。 但是噩梦啊! 它总要来惊扰这无梦的平静生活。一阵钢琴声悠悠响起,我知 道咖啡吧边上有一架供客人弹奏的三角钢琴,我自己还试过,所以开始并不吃惊, 可那竟然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一首前奏曲,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钢琴边望去:那竟 然是夏小凡。他应该也看见了我,虽然他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但他的琴声乱了。 后来他终于没有弹下去,他起身时,我注意到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其 中一个我还在香山见过:我很喜欢那个人的画,不过因为他的屋子里没有暖气, 我没有过夜,我知道他看见了我,而且看见了马晓波。而且看见了我身边的几位 人物——我曾怎样开心地和他一起嘲笑过这样的人啊! 如今我却置身于他们中间 了,而且化了妆。当初夏小凡对我的裙子提出批评时,我又曾怎样激烈地向他表 示过我最瞧不起那种" 为悦己者容" 的女人。啊啊,天旋地转我不小心将咖啡匙 掉进了马克杯里,我知道马晓波暗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我毕竟是爱过夏小凡的! 而且那爱的炽烈( 我已不敢再说深沉) 远远超过了今天 对于马晓波。马晓波是一个平庸但可爱的人,如同米开朗琪罗深深赞颂的加伐丽 丽一样;而夏小凡是艺术家! 一个英俊潇洒而有思想的艺术家,他有多少东西让 我去安慰,去心疼,去挑逗,去燃烧。也正是在那盲目的热情中,我渐渐地无法 忍受理想一般的、艺术化的爱情所造成的痛苦,我也渐渐地明白我曾经向往过的 事业是何等的虚妄。我突然意识到,我在完全明白自己不能和夏小凡在一起之后, 那样快,那样毫无保留地倒进马晓波的怀抱,那样自然,甚至有些急切地踏入世 俗的圈子,多少是出于对夏小凡、或者不如说对爱上了夏小凡的我自己的疯狂报 复。我爱夏小凡,本是为了证明我的美梦、我的才情、我的判断力都不是虚幻, 他是我的理想在人世间的象征。后来我恨他,恨他的虚伪、他的懦弱、他的犹疑、 他的狭隘……连带恨上了我的理想,我把他给的伤害视作理想给我的伤害,所以 后来凡我的理想所不允许的,我都要去尝试。我找男朋友,我化妆,我向俗人献 殷勤,我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赚钱,我不写诗,我不看严肃的书……再后来我终于 缓过一口气来,打量我这样的生活,发现它果然和我10年前瞧不起它时所认为的 那样无趣而且无聊,但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绝不打算退回到以前的纯真向往 中去,事实上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你一直待在你不怎么喜欢的人间,继续待下去也 不算什么难事,但是如果你在天堂的门口看到过里边丑恶的真相,你是宁愿下地 狱也不会再要上天堂的。 后面的事情本来没有什么可以记。我们入场,是在贵宾席,我下意识地在全 场寻找什么,也发现了3 楼侧座上有一双眼睛若隐若现地看着我。夏小凡还是爱 我的,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遏制不住的残忍的快感。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在这儿 坐着的这个让他心痛的女人,正是他的爱情所打造的结果。 我不知道他的那几个朋友会怎样想和怎样说。他们依然是扎着辫子,穿着黑 色的衣服——黑色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唯独不穿马晓波所穿的黑色西服——是 一种礼仪或是一种性格,在这里区分得再明显也没有了,他们在3 楼侧座上,那 是我大一大二时常坐的位置,我还自嘲说这就相当于巴黎歌剧院的包厢呢。大约 自己花钱来听音乐会的女人都不会在现在的我周围:我现在也并不真是为了听音 乐而来的,我不知道夏小凡为什么从来不带他的妻子出来,那个我从未见过面却 想了千万回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