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年很快过去了,我已经十八岁了。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动耙耧。春暖花 开,地气像火焰一样在地里闪烁着,一年的活儿又开始了。男儿十八当立家。阳光 明媚的早晨,父亲让长工备好两匹马,又一次高兴地对我说:“走,看看你的家业 吧。”父亲是有些老了,他开始犯糊涂了,前些日子他刚刚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现 在他又说这样的话了。我只得和父亲骑着马,沿着我家正在耕种的土地走了整整两 天。又到山上去看了几个羊场。回到家里,父亲对我说:“你已经十八岁了,到了 做事的年龄了。你来得太迟了,要不然你还能再逍遥几年啊。我像你这么大的年龄 时,是什么都不做的。因为你爷爷才五十岁,可我现在已经七十多了,棺材瓤子了, 你要早早理事了。”之后父亲将自己的身子平展展地躺着,说:“爹真想陪你一辈 子,可爹陪不了你一辈子。” 麦子种上之后,屠夫又恢复了赶集的生活。 几个月过去了,他不赶集也许只能喝西北风了。 在一个集日里,看到屠夫背着他的工具边走边唱翻过山梁去了,我的骨子里生 出一种勇气与胆量来,我走向了屠夫的家。到了门上,我的脚步又怯了。屠夫家喂 着一条大黑狗,十分凶恶,村里人被它咬过的不少。屠夫总是用他带回来的猪鞭子、 沟子、苦胆等物喂它。它吃得像头牛犊子,不要说是人,就是村子里的狗都怕它。 我往院子里看了看,没有看见可恶的大黑狗。这是最危险的,它说不定隐藏在什么 地方,趁你没有防备忽然扑出来。许多人被它咬了就是因为没看见它。正在我不知 所措的时候,忽然红杏从柴门里探出头来悄声说:“进来吧。”我依然有些呆痴, 我怕那狗。红杏嗔了我一眼说:“狗关在屋里吃食哩。” 我走向她,她站在早晨昏暗的窖洞里一动不动,她似乎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炕 上的被子还散乱在炕上,她的头发蓬松,上身只披着一件短衫,小兜肚儿露在外面。 我呆痴痴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窑里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有我们粗重的呼 吸,像刘铁匠家那两个风舌很大的风箱在鼓风一样。“看你那呆样!”红杏说。这 句话像划着了一根洋火,彻底将我点着了。我像一团火一样将她裹了起来,裹倒在 炕上。我当时是多么的笨拙啊,竟然在一个纽子上纠缠了半天。她闭着眼睛静静地 躺着,从窑顶天窗里射下来的晨曦普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小舌头红红的像一簇跃动 的火苗一探一探地……我扑将上去,压住她。 我倾注了十八岁最大的能量去做那事。那是一种兔子一样的慌乱与奔腾。我一 次一次地做,红杏在扭动,像水一样地扭动,那不是在呻吟,而是在不停地欢唱, 像一只林中的小鸟。她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潭,我在那里每游一次,浑身的燥热就消 退一分。我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次,当我大汗淋漓地躺下来时,我已经感觉不到丝 毫的燥热。 沁透全身的凉爽,让我松爽无比。 红杏依偎着我,发出一阵一阵的娇喘,她脸色红润,头发湿漉漉的。她的身体 依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我吸吮着那香味说:“红杏,你真香啊,比啥花都香。” 红杏幽幽地说:“可屠夫闻不到。” 我说:“怎么会呢?这么香,他怎么会闻不到呢?” 红杏长叹一声说:“他真的闻不到。”她在流泪,一颗一颗,硕大而晶莹,仿 佛是多雨天气里早晨顶在草尖的露珠,每滴都落出声儿来。懦弱再次袭击了我。我 怕她问起我娶她的事。因此我抚摸她的手有些颤抖,我甚至想逃离她的怀抱。红杏 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偎着我,任我抚摸。红杏从毡下摸出两个软枣来喂进我的嘴 里,她说:“这东西补哩。” 太阳就那样一寸一寸地在窑洞的窗口移着,最后移出窗口去了。红杏整整头发 坐了起来,说:“你该走了。”当我听到“走”这个词时,我的火再次燃烧起来。 我又压住了她,我叫着“红杏,红杏”,她则在我的身下流泪,我把她翻到我的身 上,让她的泪水将我整个打个湿透。我精疲力竭地躺了下来,我说:“杏,你知道 吗?你嫁了后我一直被火焚烧着,我快要被烧死了。”红杏抚摸着我说:“你现在 火熄了吗?”我说:“我的火熄了。” 红杏说:“我的火也熄了。”我紧紧地搂着红杏,说:“屠夫熄不了你的火吗?” 红杏幽幽叹了一口气说:“我的火只有你才能熄。”我心里一阵寒酸,我是一个男 人,却让我喜欢的女人在火里面燃烧,我的泪流出来了,说:“我是个没用的人, 我……” 红杏堵住我的嘴,擦着我的泪水说:“我不怨你,我认命,人的命,天注定。” 说着,她开始穿衣服了。我拉住她说:“我不让你穿。”红杏掰开我的手说:“你 该回去了。”我说:“我不回去,我就是不回去。”我赖在那里不肯穿衣服。红杏 长吁了一口气,说:“我已经是屠夫的女人了,你不怕屠夫回来吗?”我心里哆嗦 了一下,说:“你知道我要来把狗喂起来了?”她说:“我觉着你要来。”我说: “能觉来?”她说:“能觉来。”我掏出两块银元给她,她立时就哭起来说:“你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羞愧起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日子过得栖惶。” 她推着我说:“不要,再栖惶我也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你的人。”说着她 又一次将我紧紧搂住了。许久之后她推开我说:“你走吧,再不要来了,让人发现 了我就活不了啦。” 我说:“死我也要来。”她流着泪说:“你就饶了我吧,屠夫不是好惹的,这 些年杀猪把他人都杀恶了。”她把我从窑里推出来,推到后院说:“你从这墙上翻 过去,一翻过去就出了院子到大路上了,别人看见了也不会想别的。”我翻过墙去, 就听到红杏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