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临行意迟迟(3) 晓萱正在厅堂里一边烤火一边做针线。看见弗沙提婆,她眉梢带喜,上前接 过他的外套。 " 这些天忙得要命。吕光心太贪,什么都要,恨不得把整个龟兹搬空。" 他 撇撇嘴,不满地发牢骚," 王为了让他走,什么条件都答应。" 他走到火盆边,夹了块炭进去,一边说着:" 吕光已经定好三月一日出发。 他说把大哥带上是为苻坚传法。" 他横眉冷笑," 苻坚现在哪还有心思听法。他 若倒台,中原局势必定大乱。" 说着抬头看我,眼里写满担忧:" 艾晴,你和大 哥现在去中原,危险重重啊。" " 这怎是我们自己做得了主呢?" 我看向烧得通红的火盆,苦笑一下," 你 放心,路上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走到长安,而是停留在姑臧。" " 还会回来吗?" 他沉默一会儿,终于问到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 不知道,希望吧。" 我不敢看他的眼,知道其实此生无望再见了,心酸得 绞成一团," 今天晚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站起来向晓萱告别,匆匆要走。 " 等等!" 弗沙提婆一把拉住我,浅灰的眼珠一直落在我脸上,张了张嘴却 没说出话来。 " 我……" 他的胸膛有些起伏,眼光飘开,怔怔地说," 这么大雪,我送你 吧。" " 不用了……" 我也将眼光瞥开,却见晓萱拿来他的外套,默默地为他披上。 我们在雪地里走着,拉出一小段距离。鹅毛大雪纷纷飘落,不一会儿就在肩 头积上一片白。他没有走平常走的大道,而是绕路弯进了王宫后的一条巷子。里 面无人,只有我们簌簌的脚步声在雪地里空空回荡。 走在我前面的高大身影停顿住,他转身望我,一脸严肃地说:" 艾晴,告诉 我实话,还能再见到你吗?" 我闭一闭眼,再睁开时仔细盯着他,在脑中一笔一画雕刻他的脸,喃喃念出 : "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 艾晴……" 随着我凄婉的声音,他呼吸渐沉重,泪水聚在大眼眶中。向我颤抖着伸出手, 抚上我的肩。当最后一个字念完,他已泣不成声,一把将我搂进怀。我贴在他肩 上,感受他起伏的宽阔胸膛。飞扑到脸上的雪迅速融化,混在泪中,冰凉地滑落, 如同我的心境。 " 好好对待晓萱还有孩子们……" 我哽咽着," 我会一直想念你……" " 我会的……" 他帮我擦去泪水,自己的泪却怎样都忍不住。嘴角颤抖,几 次张嘴都没有吐出完整的句子。最后,他猛一吸气,用力喊着," 要保重啊…… " " 我会的。" 我也用力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足够表达我的内心," 弗沙提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再次把我拥进怀,手臂上传来一阵大过一阵的力气:" 你知道的,只要你 能幸福,我什么都会做……" " 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是你为我带来的,谢谢你……" 我倚在窗前,怔怔地看着手中一只玲珑剔透的玉簪子。金片做成的凤凰口里, 垂下一串细珠。这是弗沙提婆在跟我道别时送给我的,他还记得我的生日。他在 我额头印上带着冬日寒气的吻,一如当年我离开时。一个记忆一辈子的吻…… " 在看什么呢?" 我赶紧两手抹脸,回转头,对着他笑。罗什的眼光一直落在我手中的簪子上, 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里面是两枚小巧的金戒指,简单的花形,却很精美。他拉过我的左 手,把小的那枚戴进无名指上。然后将自己的手伸到我面前,微笑着看我。 他曾经问过我,现代的婚礼是怎样的。我描述给他听,告诉他,男女要交换 结婚戒指,而且要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没想到他却记住了。 将大的那枚戴上他的无名指,我抬眼看他。他仍然温柔地笑着,将那只簪子 拿起,插进我发里。 " 生日快乐!" 他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唱起了歌。曲调已经跑得不成样子,可是,仍能听出 那是我在二十三年前教给他和弗沙提婆的生日歌。他轻柔的声音仿如仙乐,一拨 一拨地抚弄我的心弦。 " 看你憋了很久了。" 唱完了,他搂着我," 想哭就哭吧……" 在他温暖的怀里,我终于遏制不住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