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第二十四章几回魂梦与君同(1) 第二十四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休书!”我看着从花翡手上抢过来的信,信封上的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难 怪这么鬼鬼祟祟,原来是离婚协议,不过……他什么时候娶过老婆了,我在八宝 教住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 拆开信看了一遍,没看明白,再看一遍,还是不明白,再再看一遍,终于把 那些颠颠倒倒的花式缩略句子搞清楚了,也终于明白“休书”其实是“休生养息 书”的缩写。 “圆妹,夫君我……嗷……好痛!”听到他又开始自称“夫君”,我的手毫 不客气地掐了下去。 “小豆,我命苦啊!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郎君!”花翡装腔 作势扑入绿豆怀里。 “小姐,命呀……这都是命。”绿豆一边心疼地帮花翡揉着手背,一边幽怨 地拍着他的背抹泪。 “够了!”我一拍桌子。主仆二人立刻闪电般分开,刷一下坐直身板,装乖 巧。 “你要去哪里休生养息?”直觉花翡这次肯定不是要去休什么养这么简单, 这封信从信封到内容通篇都是缩写简称,可见他写的时候十分着急。他只有在情 绪激动的时候才胡乱缩写,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昨天他不知在外面听到 了什么消息,回来以后就一副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样子,问他,他就跟我唱大 戏打马虎眼。今天要不是我闯进他房间,他肯定打算留下这封信就不告而别。 “为师隐居深山多年,江湖想念我,我也想念江湖。啊!我来了!血雨腥风 的江湖,儿女情长的江湖!”花翡一脸陶醉向往。 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和怕死怕事的性格,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要去参与什么 江湖的血雨腥风,恐怕最后一句才是他此行的目的。虽然他平时总自诩“风流花 少”,出门还喜欢跟路上的漂亮小姑娘搭讪,对我也总是黏黏糊糊,但是,跟他 生活了这三年,我很清楚那只是他的表象。在他的内心深处藏了一个人,藏得太 深了,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不止一次,我不经意从窗外看见他独自在房里对着一幅画像发呆,收敛了平 日的嬉皮笑脸,似烟花散尽的夜空,眼里满是无可奈何的寥落寂寞,让人的心被 生生揪得发疼。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进他房间找出那幅画,结果 打开一看,我呆了。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一个根本看不出是悟空还是人类的像,实 在是让我哭笑不得,不知是要感慨花翡的品味独特,还是要感慨这作画人的画法 抽象。 “咦?花翡呢?”怎么我一愣神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少爷出门了,少爷吩咐徒儿姑娘最近不要出去,小豆会负责照看好徒儿姑 娘的。”绿豆把在门口一板一眼回答我。 我磨着牙齿,幻想手上的信就是花翡那厮的脖子,把它揉成一团。 绿豆向来奉他们家少爷的话为圣旨,这几日对我除了上茅房外几乎是寸步不 离地跟着。以往花翡在的时候,还允许我每日早晨蒙着纱在店门口发发甜饼给小 孩,这两日绿豆根本就不让我出门,发饼的任务也被红枣接替了。 这样过了五六日,一天早上我在一阵清脆撞击声中醒过来,就见绿豆坐在房 间的一角用铁石药杵捣着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我问他做什么,他说他在做药引。我好奇地探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坚硬。 窗外朝阳初生,一道耀眼的反光投入眼底,我推开绿豆,将那细碎的光灿拾 起,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那是一枚戒指,戒指周围镶了一圈细密的碎钻,正中一颗大大的母钻正反射 着阳光熠熠生辉。即使只是十几年前见过一次,我又如何能忘记这将我带入异世 界的楔子。 但是,我记得这只戒指早在我出生那日便被爹爹送给了狸猫,怎么会到了绿 豆手上? “小豆是从何处得来这指环的?” “适才徒儿姑娘没有醒,小豆去村口玩了一圈捡到的。小豆想磨碎了应该可 以做药引。”绿豆眨巴着眼睛。 我的天,他居然妄想用普通的石头磨碎自然界最坚硬的钻石。 不过,戒指内壁的一抹殷红血痕让我眼皮突地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 来:“小豆拾这指环的时候,周遭可有人?” 绿豆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有一群人杀来杀去,在抢一个娃娃,一点都不好 玩,那娃娃倒是长得很漂亮……” “快!带我去村口!”打断绿豆,我拉着他着急地往外走。那一群人里肯定 有狸猫,戒指上的血痕定是他的。 绿豆哪里肯,死活拽着我不让我踏出房门半步。我心急火燎,不知道该怎么 办,只知道使尽全力推搡绿豆的手臂,嚷嚷着:“他出事了……他要出事了…… 你让我出去。”一股热烫不能抑制地冲向眼眶,涌了出来。 “徒儿姑娘,你不要哭……你不要哭……我这就带你去。”绿豆手足无措, 只好将我背在背上使了轻功飞出去。 还未到,就听见一阵兵器相交声,在人迹稀少的清晨让人心惊肉跳。 绿豆将我藏在路边的灌木丛后面,自己也蹲了进来。场面十分混乱,分辨不 清,只看到人群中突然跃出四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手上像是抱了个小孩,转头便 足尖点地施展轻功快速撤离。其余人等迅速缩紧包围圈,若说刚才还有几分顾忌, 现在则放开手使出全力攻击。在一片黑影包围的中心,隐约可见一片闪烁移动的 银白。 我心里一片火烧火燎,后悔自己太莽撞,没有带上莲子、花生他们,现在只 有我和绿豆,如何对付这许多人。 不管了,我心里一横:“小豆,你身上有带毒药吗?” “带了。”绿豆摸摸怀里。 “等等我出去引开他们注意力,他们一停下打斗,你就施毒,越毒越好!” “徒儿姑娘……”绿豆犹豫地咬着嘴唇拉住我。 “小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住手!”我朝那厮杀成一片的人群大喊了一声,果然,兵器交接声立刻停 了下来,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我。我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足 以争取出至少五秒的空白时间。 绿豆一跃而起,一片金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我快速地冲入适才的包围圈中心, 将那人一下扑倒在地,伸手就将他的口鼻全部捂牢。“屏气闭眼!”我命令。 不出片刻,四周的黑影纷纷倒下,兵器铮然落地,伴随的是流出七窍的黑色 毒血。我扭头,不忍看那一片死亡的罪孽。 半晌后,我才松开手,正欲起身,却被一把抓牢,再次跌入那个怀抱。 四周很安静,有低低的鸟鸣虫叫,露珠在油亮的叶片上滚出一道细长的水痕, 滴落。我听见了自己细细的喘息,听见了身下人缓慢迟疑的心跳。 有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我的脸,细细勾勒我的眉眼,顺着鼻梁滑下,蜻蜓点 水拭过我的唇瓣,最后捧住我的脸,手心冰凉。 “云……云儿?” 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别过脸不敢看他:“你……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一眼对上了那熟悉的凤目。 千帆过尽,斗转星移,只一个眼神,我便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动弹不得。 那目光,太深,太浓,太痛……太脆弱,那样赤裸裸的无助。 乡间的晨风带起丝丝缕缕的银发,擦过我的面颊,如雪沁凉,似水温柔。 “为何?你的头发,为何……”我慌乱地抚上那满头的银丝,记忆中曾经黑 亮如缎。 “云儿……你真是我的云儿。”握紧我的手心微微的湿润。 “……是我……是我……”水晶般的脆弱,叫我如何忍心摔碎。 刹那间,有光彩重新注入那双凤目,晶莹剔透的阳光终于照进了最后一个潮 湿的角落。 “云儿……真的是云儿?……” “是我……是我……” “你真的是……” “是我,我是云儿,我就是云儿……” “活着?……云儿?” “是的……是的……”如鲠在喉,一片灼痛…… …… 反反复复问了二十几遍,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 “云儿,一千一百一十二日……这次……不要再藏了……好吗?我怕……我 怕再也找不到你……” 泪,断了线,滑落一地。 “好。再也不藏了……” 微笑,在他的唇角绽放,美得让人心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的手无 力地陡然滑落。 我的心一阵紧缩,浑身气血逆流:“怎么了!你醒醒!醒醒!”我摇晃着他, 慌乱无措。 “徒儿姑娘不要着急,他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绿豆探了探他的脉息, “我们先带他回去吧。” 我这才看清他浑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正在汩汩地往外涌,我胡乱 扯下自己的衣衫下摆,撕成布条,将他手上腿上几个大的伤口包上。 “我来背他。”一抬头,却看见多日不见的花翡站在眼前,不知他是何时来 的。 他将狸猫背到背上,转身往回走,我焦急地跟在后面,错过了他转身一瞬的 落寞眼神。 是夜,狸猫开始发高烧,睡得极不安稳,呓语不断,有时叫我的名字,有时 叫着“孩子”,有时又好像喃喃着“小竹”。 我不停地给他额头更替湿的巾帕,花翡给他上好药后便闷坐在一边喝茶,绿 豆在门外煎药。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一阵风过,竹林哗哗作响,如泣如诉。我轻 抚着他满头的银丝,陷入沉思。 三年了,除了知道他继位成帝,其余一概不知。只要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我 都会装聋作哑刻意回避,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头白发……心里一阵抽痛。 他又为何会到西陇国?如何又遇上了刺客?二十几个人围攻他一个人,想想 就有些不寒而栗的后怕……怎么没有侍卫护驾随行?绿豆说“抢孩子”,抢的是 何人的孩子?刺客又是什么人指派的?团团迷雾,只有等他醒来后才能弄明白。 我探了探,盆里的水已经不复冰凉,便起身要去外面打水。花翡欲从我手中 接过瓷盆,“我去吧。” “不用了,你好些天没回来了,先去休息吧。”这才发现他满脸风尘,有些 憔悴,完全失了往日的神采弈弈。 我不由分说端了瓷盆去西面院子的井里汲水。 刚提上一桶水正要倒入盆内,突然,后颈一阵吃痛,来不及呼喊,便跌入了 一片黑暗。 耳畔有淙淙流水的声音,清泉的水香若有似无萦绕鼻尖。 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紫雾纱帐,身上的天蚕丝被似水柔滑, 婷婷袅袅绣着朵朵睡莲,明明是清雅之花却透着几分妖气。 我揭开丝被,缓缓坐起。循着水声望去,竟是一处澄澈的清泉,顺着长满青 苔的石壁缓缓淌下,注入潭中。水潭透明见底,红色的锦鲤悠然摆尾,潭面零星 飘着些郁郁葱葱的浮萍,淡紫色的睡莲慵懒地贴着水面,如梦初醒般缥缈。 潭水轻轻摇晃,整个房间,应该说是整间石室都被水充盈,没有一块陆地, 而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睡的软榻居然是放置在一片巨大厚实的荷叶上,随着水波 缓缓移动,荡起一圈圈如风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