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雨虹拜访郝立新两天之后,关连朕也来到了郝立新办公室,开始实施“亲子 鉴定”计划。 那天,郝立新刚走进办公室,关连朕随后就敲响了房门。郝立新拉长声音说了 一句:“进来。” 门缓缓推开了,关连朕故作矜持地走了进来。 郝立新慌忙起身相迎,握住他的手说:“哟,是关大处长驾到,有失远迎,有 失远迎了。” 关连朕微笑着说:“迎什么呀,莫非你能掐会算,知道我要来?” 郝立新讪讪一笑:“不管怎么说,反正是怠慢了。” 关连朕说:“怠慢倒谈不上,只是刚才那一声‘进来’可是太牛了,简直是牛 气冲天!” 郝立新说:“那不是没见着人嘛,你看,一见你面儿,我马上就牛市转熊了, 哈哈哈哈……什么也别说了,你赶紧坐吧。” 关连朕在沙发里坐下,郝立新随后倒来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挨着他坐下。 关连朕一本正经地说:“听说你和林一兵离了婚,这也叫‘吐故纳新’吧,真 不知道我是该慰问呢,还是道喜!” 郝立新苦苦一笑:“行了老关,你可别涮我了,有什么事你快说吧,你这官人 语言让我找不着北。” 关连朕看着尴尬的郝立新,笑了笑,马上变得随和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有事? 我就不兴到你这儿走走?” 郝立新说:“你关处长是忙人,没时间到我这儿闲逛。” 关连朕敛去笑容,一脸认真地说:“还真让你猜着了,我是来向你求援的。” 郝立新一副慷慨的样子:“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关连朕沉吟一下,开始娓娓道来:“我有个朋友,可能是年轻时出了点儿生活 问题,这点生活问题呢,可能又留下点儿历史问题——事实上很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啊,这只是我的猜测——前些天我那朋友找到我,说他认识了一个女大学生,他第 一次见到她就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觉得那姑娘就是他的女儿,也就是我刚 才说的生活问题留下的历史问题。但是他又苦于没有根据,光凭感觉不行啊,所以 他想搞一次亲子鉴定……” 关连朕说到这儿停下来,静观郝立新的反应。 郝立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做亲子鉴定干嘛找我?我又不是搞化验的。” 关连朕想了想,接着叙述:“我那朋友是有家室的,也有一点身份,所以这事 就不能拿到桌面上研究,只能是暗箱操作。你想啊,我那朋友凭什么拉着人家姑娘 去做亲子鉴定呢?人家不会去的,是吧?到了这一环节,就需要你出来帮忙了。” 郝立新有点儿不耐烦了:“这忙怎么帮?你就直奔主题吧。” 关连朕这才泄露天机:“请你出面组织那一个班的学生搞一次体检,然后你把 那女学生的血样交给我。名义上:是你为希望工程做的一次捐献。” 郝立新沉思了一会儿:“那费用谁出?” 关连朕说:“是你搞捐献,自然由你出。” 郝立新有些为难:“老关,这笔费用可不低呀。” 关连朕说:“放心吧,我那朋友会以别的方式补偿给你的,亏不了你。” 郝立新还不放心:“话是这么说呀,到时候,你让我上哪儿找你那朋友去?” 关连朕说:“是我找的你,到时候你就找我嘛。” 郝立新心里盘算着这事,忽然想到什么,眼神疑惑地看着关连朕。 关连朕的眼睛也研究着郝立新的目光,说:“看我干什么?你倒是帮不帮这个 忙,说痛快活。” 郝立新点点头说:“没问题。” 关连朕松下一口气,说:“没问题就好,我等你的血样。” 郝立新说:“你就瞧好儿吧。” 关连朕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说:“你忙吧,我该走啦。” 郝立新审视着关连朕的背影,目送他走到门口,忽然试探地说了一句话,竟神 奇地把关连朕定住了。 他说:‘老关,前两天雨虹也来找过我。“ 关连朕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问:“她找你干什么!” 郝立新研究着关连朕的反应:“她找我……为林一兵的事。” 关连朕知道郝立新在撒谎,又不便戳穿他,就说:“立新,亲子鉴定的事既然 是暗箱操作,知道的人就该越少越好,你说呢?” 郝立新说:“没错,我明白你的意思。” 关连朕转身又要走,郝立新又玩恶作剧,嬉皮笑脸地说:“老关我明白了,你 那位朋友……是处长。” 关连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目光锋利地瞪了郝立新一眼,心想,这狗 东西怎么就看出来了呢?瞬间之后,他那双眼睛又笑眯眯的了,装出一副无所谓的 样子说:“你可以乱猜,但不可以乱说。” 郝立新也是明白人,说:“我只会乱猜,不会乱说。” 刘树生赶到狍子沟林场时,李大文豪已经咽气了。他难过得不行,在那里住了 三天,直到把李大文豪送进泥土,这才坐着吉普车往家返。临行前,他给白杨打了 个电话,告诉她,他下午到家。 白杨接到电话以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啥滋味。但是,她毕竟是 个贤慧女人,想来想去,渐渐就想明白了:这日子还得过,刘树生犯多大的错也还 是她丈夫。想明白了这些,白杨就一如既往,还像从前一样,拿起布兜准备去市场 买菜,也好给刘树生做一顿好饭。 白杨从屋里走出时,恰好珊珊放了学,背着书包走进小院。 珊珊问:“妈你干啥去呀!” 白杨说:“我出去买点儿菜。” 珊珊又问:“家里不是还有菜吗?” 白杨说:“茄子土豆你爸不爱吃,我出去买点儿豆角。你爸刚才打电话说,他 下午就能回来。”说着话走出小院。 珊珊不解地目送着母亲的背影远去。对她来说,大人的事越来越难懂了…… 半个小时以后,白杨从市场回来了,买回了肉和豆角。 白杨把肉放在案板上,开始切;珊珊似乎也懂事了许多,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帮 着母亲择豆角。 珊珊择得很慢,一边择一边想心事,想着想着便问:“妈,你们大人的事,我 怎么越想越不明白呢?” 白杨说:“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想,你只想你的功课就行了。” 珊珊说:“妈,我就想弄个明白,有人给我爸写那种信,可你为什么还对他那 么好?” 白杨扭过头,严峻地盯住女儿:“珊珊,你这孩子怎么顺嘴胡说呢?谁给你爸 写哪种信了?啊?你说的那种信是什么信?咱看到的不是一篇小说吗?” 珊珊说:“妈,我都是个中学生了,小说和信我还分不出来吗?什么‘我的大 树,我拴风筝的大树’,上一次的电子邮件就说要找一棵大树挂风筝,要我看,那 大树就是我爸。” 白杨生气了,一甩手扔了菜刀,说:“珊珊你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见 过谁家的孩子往他爸爸头上扣屎盆子?大树拴风筝那是比喻,是作品里的事,你怎 么就非说是一封信呢?” 珊珊小声嘟嚷:“哼,是信不是信,你心里明白。” 白杨大声喊起来:“回你屋去,别跑这儿来气我!” 珊珊把手里的豆角一扔,站起身走了。 母女俩拌嘴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在院门口停下。刘树生走下汽车,挥挥手送汽 车开走。 汽车拐弯的时候,刘树生走进院子。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白杨在女儿面前极 力维护他的声誉,他如果知道,又该作何感想呢? 刘树生走到门口时,白杨听到了声音,从厨房里迎出来,心绪复杂地看着丈夫。 刘树生似乎也觉出妻子有些异样,眼里现出一丝疑惑。 短暂的沉默过后,白杨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掩饰:“噢,你回来啦。” 刘树生点点头,“嗯”了一声。 白杨问:“那李大文豪咋样啦?” 刘树生叹息一声:“死了……” 白杨喃喃自语:“人啊,说不准啥时候遇到啥样儿的灾祸。” 说着话,白杨就把饭菜做好了,桌上摆着一盆炖豆角,还有两个炒菜。 刘树生在脸盆里洗了洗手,然后坐到桌边,看着豆角,脸上现出笑意:“噢, 这豆角真不错。” 白杨不说什么,默默盛了一碗饭递给刘树生。 刘树生接饭时注意到白杨缠着绷带的手指,问:“你的手怎么了?” 白杨拿起另一只碗给女儿盛饭,答道:“刀碰了一下。” 刘树生说:“你怎么不注意点儿?” 白杨看了刘树生一眼,心想:你可真是不讲理,你做出那等事来气我,回过头 又埋怨我不注意,我没把手指头剁掉就算万幸了!想到这些心里难受,就扭头大声 喊道:“珊珊,吃饭了。” 珊珊走进来,坐在刘树生对面,用陌生的眼光看了父亲一会儿,然后低下头, 慢慢拿起筷子。 女儿的目光引起刘树生的注意,自然,他审视女儿的目光里便含了许多疑问。 白杨把父女俩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沉吟一下,然后批评女儿:“珊珊,你怎 么越来越不懂事?你爸走了好几天,他回来你怎么连句话也没有?” 珊珊抬起头看了父亲一眼,开始吃饭。 刘树生问白杨:“她怎么了?” 白杨替女儿掩饰:“啊,刚才我说了她两句,她是跟我生气呢。” 珊珊不满地瞥了母亲一眼,还是不说话。 刘树生批评女儿:“珊珊你越来越任性了,你妈说你两句你就这个德行吗?你 已经十五岁了,也该懂些道理了吧!” 珊珊抬起头审视父亲的脸,那目光很耐人寻味。刘树生面对女儿的目光越发疑 惑了,心里问自己:这孩子怎么了? 白杨预感到什么,急忙息事宁人,对珊珊说:“珊珊你快吃饭,吃了饭赶紧做 作业去!” 白杨又安抚刘树生:“树生你别管她,过后我慢慢跟她说。”在白杨的周旋下, 一场风波终于被压下去了。 夏雨虹为刘树生的石头展览做了大量的工作,首先是说服文联领导给予大力支 持,文联领导很给面子,这使夏雨虹心情亢奋不已。于是,她向刘树生要来了微雕 作品和砚台作品的照片,开始设计展厅的布置,构思总体布局。 夏雨虹坐在桌前研究那些照片时,关连朕悄悄走进书房,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 儿,说:“哟,这些都是长白山的东西吧?” 夏雨虹听了,眼睛向旁边斜了斜,默不作声。 关连朕见她不作声,便离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有一种感觉,好像你对 ‘长白山’三个字有特殊的敏感,尤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你就更感到别扭。其实 不必这样,长白山属于全世界、全人类,而不是属于哪个人,你说呢?” 夏雨虹静坐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我怎么敏感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呀。” 关连朕说:“沉默本身就是态度,你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夏雨虹终于扭过身子,面对着关连朕说:“老关,你究竟想说什么?就请直说 吧。你这样旁敲侧击、辗转腾挪的,不累吗!” 关连朕狠狠吸了一口烟,又浓浓地吐出来:“其实,我并不想表述什么,而是 想和你共同探讨一个心理问题。你说一次校庆活动,怎么能把你庆得沉默寡言呢?” 夏雨虹想了想说:“听你这意思,校庆以前我跟你是有说有笑喽?” 关连朕连连摇头:“那倒不是。不过,这次校庆肯定是个时间之窗,借助这个 窗口,往事开始倒流了……重温往事是一种陶醉,人在陶醉的时候肯定是不苟言笑 的。我说的对吗?” 夏雨虹微微一笑:“老关,你说这贼喊捉贼的行为,是不是最不道德呀?” 关连朕也故作大度地笑了:“听你这意思,咱们两个肯定是有个做贼的了。谁 是贼?难道是我吗?” 夏雨虹依然微笑:“老关哪,你这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天,我把那件 衣服明晃晃地挂在衣架上,本是我向你亮出的黄牌儿啊!你怎么就榆木脑袋不开窍 呢?” 关连朕站住了,沉思不语。良久,他的眼睛盯住夏雨虹:“黄牌儿揣在你兜里, 你什么时候想亮就亮出来,这是你的权力;可是,你在亮牌儿之前总得向场内场外 说明一下吧,那个被亮黄牌儿的人究竟在什么地方犯了规?” 夏雨虹敛去笑容:“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那好,听我告诉你:那件 衣服是你花钱买来送给一位小姐的,可惜人家没要,你又舍不得把它扔了,就把它 带回家来了。我说错了没有?” 关连朕怔怔地望着夏雨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雨虹继续反击:“我可以给你说具体一点儿:你的衣服是在北方商厦买的, 你拎着它走出商厦,在商厦门口遭到人家拒绝,这也没错吧?” 关连朕的脸色愈发阴冷:“你……你敢跟踪我?” 夏雨虹摇摇头:“你错了,我没有跟踪你。” 关连朕大声咆哮:“不,你跟踪我!那几天你说你也有应酬,原来你是有意设 下圈套让我往里钻!你个卑鄙的小人!” 关连朕扔了烟头,摔门而去! 夏雨虹一脸宁静,默默看着关连朕出去,然后转回身,重新凝视桌子上的照片。 刘树生坐在电脑前,阅读夏雨虹发给他的那封电子邮件。 白杨端了一杯茶走进来,把茶放在桌子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屏幕。她 心里明澈如水,却装作不知。刘树生也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十分迅速地把那封 信退了出去,对白杨说:“石头展览已经安排就给了,我想明天就走,那边正等着 我。” 白杨沉默一会儿,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这么急吗?” 刘树生说:“作品已经发过去了,得赶紧布置展厅。” 白杨忧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心想:“你哪里是去布置展览,你是想去布置女人 呢!”想归想,嘴上却说:“可是……车票还没买呀。” 刘树生说:“其实买不买都行,车上有的是空位。” 白杨说:“那……我给你收拾东西。” 她转身,慢慢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身子慢慢转了回来,吞吞吐 吐地说:“你的电脑……得防着点孩子,珊珊……动不动就摆弄。” 刘树生心头一动,眼睛眨了眨,揣测妻子话里的意思。俗话说做贼心虚,刘树 生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安。 白杨不再说什么,忧郁地看了刘树生一眼,转身离开。 刘树生望着妻子的背影,陷入沉思…… 卧室里,白杨开始为刘树生收拾出门用的东西。他的挎包放在床上,旁边是叠 得整整齐齐的衬衣。白杨坐在床边,把衬衣一件一件地放进一个塑料袋里。 白杨的动作很慢,也很精心,那种缓慢和精心饱含了内心的忧伤……她用手抚 摸着塑料袋,像是要抚平那上面的褶子。两滴眼泪无声地落在塑料袋上…… 郝立新按照关连朕的亲子鉴定计划,联系好了学校和医院,觉得万无一失了, 便赶到机关向关连朕汇报。 关连朕听说郝立新来了,急忙赶到收发室,四下里看了看,走到他身边坐下。 郝立新说:“一切安排就绪。” 关连朕说:“多谢了……什么时间?” 郝立新说:“明天下午。” 关连朕想了想,问:“医院安排好了吗?我是说,得找个熟人交代好。” 郝立新说:“没问题,保证万无一失。” 关连朕再三嘱咐郝立新:“你记住,那个学生的名字叫倪云。” 郝立新点点头:“倪云……我记住了。” 第二天下午,一辆大客车开进了关东大学,在中文系新生宿舍楼前停了下来。 车是郝立新派来的,要拉新生去体检。但是,郝立新本人却没有跟大客车来,事后 他才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所犯的严重错误之一。 一个学生干部开始组织学生上车。 学生们一个个上车后,学生干部手拿着一本花名册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学生 都大声答应着“到”。当点到倪云时,车里一下子安静了。学生干部提高声音又喊 了一声,依然没有回应。 紧接着,辅导员刘梦走上了客车,问学生干部:“都到齐了吗?” 学生干部答:“就缺倪云一个,用不用找找她!” 刘梦说:‘不用了,她跟我请假了。“ 刘梦又对司机说:“师傅,咱们走吧。” 司机挂挡,大客车开出校园。 大客车在一家医院楼前停下来,学生们纷纷下车走进楼里,在刘梦的组织下排 成一队,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体检表。 郝立新从采血室走出来,把刘梦叫到一边,小声问:“哎,刘老师,这里边哪 一个是倪云?” 刘梦说:“倪云没来。” 郝立新愣住了:“没来?她怎么不来?” 刘梦不以为然,淡淡地说:“她说她身体好,不用检查,就利用这点时间打工 去了。” 郝立新懊悔不迭,拍着大腿说:“唉呀!你怎么把她放走啦?我的条件是一个 不能少!” 刘梦辩解道:“可是,你当时也没说这句话呀!” 郝立新眨了眨眼睛,心想泊己当初的确没说这句话。唉,二十八拜都拜了,咋 就忘了这句话呢?他懊悔不已又无计可施,一跺脚转身离开。 关连朕的亲子鉴定计划就这样流产了。 郝立新办砸了事,立即找关连朕汇报。关连朕走进收发室,见到郝立新颓丧的 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关连朕也沮丧起来,说:“你跟我来吧。” 他把郝立新领到收发室门外的人行道上,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郝立新哭丧着脸回答:“全班的学生都去了,就少倪云一个,出去打工了。” 关连朕气急败坏地问:“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郝立新脸色凄然:“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当时少说了一句话。这下好, 一万多块钱打水漂儿了。” 关连朕说:“一万块钱算什么?我可是白白失掉一次机会!我说郝立新你笨不 笨呐!” 郝立新简直就要哭了:“我怎么不笨呢?我不笨能白白扔了一万块钱吗?” 关连朕厌烦地挥挥手:“行了,你也别抱怨了,那一万块钱我想办法还你就是 了。” 郝立新说:“我倒不是差在钱上,我就觉得这事办得窝囊!” 关连朕说:“你窝囊有什么用,还是帮我想想吧,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郝立新说:“还能有啥办法?除非直接找她。” 关连朕狠狠瞪了郝立新一眼:“直接找她我用你!” 老范第三次来到蓝梦酒吧,再一次与林一兵密谋。这一次老范谈得很好,林一 兵决定与他合作了。 林一兵说:“老范,我现在向你发布一条新闻,纳粹德国已经成功地绕过了马 其诺防线。” 老范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好哇,这是一条激动人心的新闻。不过,主攻部队 应该是我吧?绕没绕过去,还是我最有发言权吧。” 林一兵说:“噢?那你说吧,你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老范卖了个关子后嘿嘿笑了:“我现在已经到了会师的位置。” 林一兵说:“好哇,看你这意思,咱们两个联合作战的条件已经成熟了。说说 吧,谁是枪?谁又是射手?” 老范严肃而认真:“我是枪,你是射手。” 林一兵冷冷一笑:“你老范肯让我当枪使?” 老范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没办法,我没你的经济实力,我只有联合你才能 成事。” 林一兵沉默一会儿,又问:“你想把这事做到什么程度呢?结果会怎样?” 老范板起面孔,咬牙切齿地说:“轻者,郝立新倾家荡产;重者,郝立新铁窗 度日。” 林一兵听了,心里不由一沉。毕竟是多年夫妻,事到临头,还真有点下不了狠 心。于是喃喃自语:“倾家荡产,铁窗度日……这样下死手,是不是太黑了点儿?” 老范马上接过话头:“如果你对郝立新还旧情不死,那咱们可以要第一个结果, 这……也许可以挽救你和郝立新的旧情。” 林一兵听了不觉一愣:“噢?这话怎么讲!” 老范笑了:“这还用我细说吗?财富是人类的化妆师,如果郝立新一贫如洗, 他对你林一兵会是今天这副面孔吗?” 林一兵沉思了片刻,然后认可地点点头:“那就让他一贫如洗吧……不过,就 凭你我,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吗?” 老范一拍桌子:“老范敢立军令状。” 林一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老范,你的条件是什么?“ 老范挠了挠脑袋:“条件么……我给你打工,工资标准最好是郝立新给我的一 倍。” 林一兵问:“你是说,让我养着你?” 老范奸诈地微笑道:“养一条咬人的狗,总是要喂食的。” 林一兵盯着老范的面孔,缓缓地说:“可是,狗要是吃不饱,会不会把喂食的 咬一口哇?” 老范嘻嘻笑着:“怎么会?扔一块骨头它叼着就跑开了。” 林一兵略加思考,然后一挥手:“好,这笔买卖成交了。” 刘树生一直没来,也没有音信,夏雨虹真是着急了,但又没别的办法,只能一 次次给刘树生发信。 早晨,夏雨虹一上班就坐在电脑前,随着手指在键盘上的跳跃,一行文字急切 地蹦了出来:“树生:你为什么还不来?我给你写了几封信你都没有回应,你到底 是怎么了?难道你出了什么意外吗?树生,你不能再沉默了,否则,我会去找你的 ……” 这时,刘树生轻轻推门走进来。关上门,默默看着夏雨虹。 夏雨虹感觉到什么,目光从屏幕移向门口,一下子愣住了。 她又惊又喜,孩子一样奔到刘树生面前,抓住他的手:“树生,你怎么来了?” 刘树生被问愣了:“我怎么来了?这不是计划之中的事吗?” 夏雨虹脸一红:“你看我,一高兴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我的意思是,你来为 什么不事先通知我?” 刘树生微微一笑:“事先通知你,你又该一夜不合眼了,那不是摧残你吗?” 夏雨虹娇嗔地甩开刘树生的手:“这你就不摧残我了吗?一连几天没有音讯, 害得我尽想可怕的事。你看,我正给你写信呢,你再不来我真要去找你了。” 刘树生一脸忧伤:“没办法,一个老朋友突然病故了,弄得我措手不及。” 夏雨虹愣了一下:“哟,什么病啊?” 刘树生说:“脑出血。” 夏雨虹吐了一下舌头:“太可怕了,咱还是别说这些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把 电脑关了。” 夏雨虹走回桌前,按程序关闭电脑。 五分钟以后,她和刘树生并肩坐在了出租车里。 夏雨虹深情地凝望着刘树生,禁不住又抓住他的一只手;刘树生扭脸看了夏雨 虹一眼,深沉一笑。 刘树生看了看车窗外的街道,问:“哎,咱这是去哪儿呀?” 夏雨虹答:“去你的住处。” 刘树生说:“去住处忙什么呀?咱还是去看看展室吧。” 夏雨虹孩子一样摇头:“不,就去住处。” 出租车大概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一片居民小区,在一栋楼前停下。夏雨虹和 刘树生钻出汽车,走进楼里。 刘树生一边上楼一边问:“哎,这是什么地方?” 夏雨虹回答:“这还认不出吗?一所民宅。” 刘树生说:“我知道是民宅,我是问它的主人是谁。” 夏雨虹说:“我也不知道,是我租来的。” 刘树生停下脚步,眼盯着夏雨虹:“租来的?” 夏雨虹点点头:“对,专为你租的。” 刘树生沉吟了片刻,间:‘有这个必要吗?“ 夏雨虹说:“怎么没必要?你知道筹备展览要多长时间?不租房子你住哪儿? 住宾馆你住得起吗?” 刘树生沉吟了一下,说:‘我可以住展室里嘛。“ 夏雨虹固执地摇摇头:“不,我就要你住这儿,这儿就是你临时的家。” 她的话令刘树生心里一抖,默默望着夏雨虹,沉思不语。很明显,他潜意识里 排斥夏雨虹的做法,觉得租房子、布置个临时的家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刘树生在 情感问题上并非义无反顾,而是带有明显的试探性,或者说是摸石头过河,因为双 方毕竟都有家,毕竟都已人到中年,不可缺乏理性而不计后果。 夏雨虹看穿了刘树生的心思,不由一笑:“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就好 像我是个女妖,把你带进了魔窟。” 刘树生依然不语。 夏雨虹敛去笑容,脸上现出温情,声音既轻且柔:“树生,和我在一起你什么 都不要想,要听我安排。你应该懂得,我们都是四十岁的人了,我决不会毁了你。” 刘树生心里宽慰了一些,脸上现出一缕笑意,随夏雨虹走进了那所房子。 体检失败的第二天,关连朕立即来到建筑工地找倪云。两个人坐在一个砖垛前, 每人坐着几块砖。倪云用一条毛巾擦着汗,微微喘息着;关连朕则扭着脸,静静地 看着倪云。 关连朕说:“倪云,我听说……你的同学都去体检,惟独你不去,我觉得这不 应该。这次机会很难得,查一查有什么不好呢?” 倪云说:“关叔叔,我知道我身体没病,浪费时间有什么用呢!” 关连朕说:“你役检查怎么就知道身体没病?有好多人都是通过体检查出了问 题。你这样超负荷劳动,身体是很容易出毛病的,我看你还是检查一下的好。” 倪云笑了笑:“我看没那个必要。再说,人家还能再给我补吗?” 关连朕眼睛一亮,觉得抓住了一次机会:“怎么不能补?你那份钱人家已经花 了。倪云,你就听叔叔一回,跟叔叔去查一查吧。” 倪云沉默一会儿,抬起头凝视着关连朕:“关叔叔,同学们已经议论开了,说 这次体检是专为我安排的。我心里也清楚,同学们说的不错,那个想为我体检的人 就是您。可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样热心于我的身体呢?究竟为了什么?” 关连朕沉吟一下:“这……就是怕你累坏了嘛。” 倪云沉思着摇摇头:“不对,这里边肯定有其他原因。您……没跟我说实话。” 关连朕沉思片刻,突然冷峻地盯住倪云:“倪云,你想会是什么原因呢!” 倪云锋利的目光迎向关连朕:“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关连朕看了倪云一会儿,点点头,下了决心:“好,我告诉你!” 倪云静静地等待着。 关连朕沉默一会儿,轻声说:“我想知道,你的血管里,是否流淌着我的血液!” 倪云瞪大眼睛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她猛然警醒过来,站起身大声喊道:“不!这不可能!” 关连朕也站起来,急切地向倪云解释:“倪云你听我说,我并没有肯定你就是 我女儿,但是,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你听我慢慢说行吗?你……” 倪云大声喊着:‘不,我不听!“她后退了两步,一转身跑了。 关连朕怔怔地望着倪云的背影,目光凄然…… 夜幕降临了。这是个折磨人的夜晚。在这个夜晚,倪云和关连朕、夏雨虹以及 刘树生、郝立新乃至孙小妍,都被人间情感搅得无法人睡;也许只有林一兵稍稍安 静一些吧?也未可知。 熄灯铃响过好久了,寝室里早已鼾声四起,而倪云的一双眼睛却圆圆地睁着, 呆呆地瞪着墙壁。二十年里,她曾多次向母亲讨要父亲,可母亲一直讳莫如深,就 好像父亲是个天外来客;如今,她脑子里早已没有父亲的概念了,突然间却蹦出个 男人来,要给自己当父亲。他会是自己的父亲吗?如果不是,那他跟母亲又是怎么 认识的?是一种什么关系?如果是,他又为什么二十年后才现身?早干什么去了? 他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是慈父还是仇敌?倪云想不清楚,脑子里就像塞了一团乱 麻,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关连朕同样是心猿意马,倪云的逃避令他心痛不已。他在问自己:以前的努力 是不是错了?以后还要继续下去吗?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如果是,自己还要 不要扮演父亲这个角色?他一枝接一枝地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装满烟头。 关连朕可能被烟头烧了一下,从沉思中醒来,把烟头拧死在烟灰缸里。看了看手表, 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走在大街上,走得很散淡,无目的,就像散步。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 多远,当他偶然抬起头时,发现早已走到了关东大学的校门口。他默默站立了一会 儿,然后漫步走进了校园。 说来也怪,就在关连朕走进校园时,倪云也躺不住了,轻轻下床,披上一件衣 服出了门。 马路边亮着路灯,天上有圆圆的月亮。倪云形单影只地走出宿舍楼,走向楼前 的一棵垂柳。她走到那棵树下站住,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垂柳的枝条在手里缠着,然 后身子一歪,疲惫地靠在树上,仰望天上的星星。 倪云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扭头望向林荫小路,见一人影走来,那走路 的样子很眼熟,会是他吗?她紧紧盯着那人影,渐渐看清了,果真是关连朕! 倪云心里狂跳不已,她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她马上意识到,她得马上 回屋里去。想到这儿,倪云便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向寝室的楼门。 关连朕也发现了倪云,突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她。 倪云走到楼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关连朕一眼,沉吟一下,然后匆匆走 进楼里。 关连朕目送倪云进楼,无奈地摇摇头,掉转身又往回走了。 他走出关东大学校园,经过一处路边烧烤小摊,被一位小姐拦住了。 小姐能说会道:“这位先生,坐下来喝一杯啤酒吧,这美丽的夜晚独斟自饮, 多有诗意呀!” 关连朕审视着小姐:“独斟自饮有诗意吗?那是一首什么诗?孤独的诗?” 小姐甜甜微笑:“对,孤独也是诗,孤独才深沉嘛。” 关连朕想了想,凄然一笑:“那好吧,我就品品这首诗。” 关连朕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他坐在街头喝啤酒时,刘树生和夏雨虹则坐在那套民房的客厅里,沉默不语。 天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那沉默意味着什么呢?是理智在追捕欲望吗? 过了一会儿,刘树生缓缓扭过脸,凝视着低头不语的夏雨虹,轻轻地说:“雨 虹,你该回去了……” 夏雨虹沉默着,微微摇头:“不,我……再呆一会儿。” 刘树生说:“还是回去吧,再晚了……不好。” 夏雨虹抬起头,凝望着刘树生,点点头,缓缓站起来…… 她打车回到了家里,进门时动作很轻,怕惊醒关连朕。当她轻轻走进卧室时不 由愣住了,屋子里根本没人。 夏雨虹大惑不解,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呢?她马上联想到关连朕给女孩子买 的那件衣服,然后自然想到他和女孩子如何如何,继而又想到了郝立新。关连朕前 些天不是还打听郝立新的情况吗?这里边会不会和郝立新有关系呢? 夏雨虹想到这儿,竟把电话打到了郝立新的卧室。当时郝立新早拥着孙小妍睡 熟了,听到电话铃响,两人都吓了一跳。 孙小妍嘟哝:“这是谁呀,这么晚了……”她拿起电话:“喂!” 夏雨虹听到孙小妍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说:“您好。能让郝立新听电话吗? 噢,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孙小妍充满敌意:“你先别不好意思,你是谁呀!” 夏雨虹说:“我是夏雨虹。” 孙小妍用手捂了电话听筒,疑惑地看着郝立新:“夏雨虹!” 郝立新点点头:“啊,我同学。”说着接过电话。 夏雨虹听到郝立新“喂”了一声,轻声说:“立新你好,我是雨虹。很抱歉, 惊了你的美梦。” 郝立新说:“老同学你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讲。” 夏雨虹想了想问:“哎,我问你呀,我们家老关求你的事你给办咋样啦?” 郝立新沉默了一会儿,嘿嘿笑了:“雨虹,老关求我办啥事啦?” 夏雨虹无从回答,只好说:“啥事还用我说吗?” 郝立新说:“你不说我怎么回答你?” 夏雨虹没诈出什么情况,只好直白地问道:“最近……老关找过你没有!” 郝立新说:“找过。” 夏雨虹顿时提起精神:“那他找你干什么?” 郝立新再一次停顿,半天才说:“他说……对我生活的动荡表示慰问。” 夏雨虹见郝立新回答得滴水不漏,一时也奈何不得他,只好说:“噢……那好 吧,你接着睡吧。” 郝立新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又一个家庭,风雨飘摇。” 孙小妍问:“哎?她啥意思呀!” 郝立新答非所问:‘我他妈被夹在中间了。“ 孙小妍又问:“夹什么中间了?” 郝立新答:“夹人中间了。” 孙小妍问得很好笑:“咋夹的呀?” 郝立新答:“稀里糊涂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