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雨虹以省文联的名义在省展览馆租了一间展室,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布展。刘 树生发来的石头作品也到货了2 搬运工一件件地运进来,正在拆箱。 夏雨虹引刘树生走进展室。她问刘树生:“你看这间展室够用吗?如果嫌小, 咱还可以把那间大一点的租下来。” 刘树生环顾展室,说:“我看够用了,没那么多作品,展室太大了反倒显得空 了。” 夏雨虹说:“我同意你的观点,还是紧凑一点儿好。哎,得给展览起个题目哇, 就叫‘石头文化展览’吗?” 刘树生想了想:“你看,叫‘风流石头’怎么样?” 夏雨虹品味一会儿,头一歪:“别说,这个题目挺有味道的,我看行。” 正说着话,两个小伙子抬着一个一米多长的长方形包装物走了进来,放在两人 的身旁。 刘树生在一边叮嘱着:“轻点放,别摔坏了。” 夏雨虹问:“这大家伙是啥呀?” 刘树生说:“砚台。” 夏雨虹不信:“你骗谁呀,世上哪有这么大的砚台?” 刘树生脸上现出得意:“如果都是些普通的砚台,那咱们展它还有什么意思? 有一块砚台比这个还要大上几倍,现在就摆在香港会展中心大厅里。” 夏雨虹惊讶不已:“是吗?哎,快打开让我看看。” 一个小伙子说:“现在打不开,没有工具。” 刘树生说:“算了,等展出时什么都看到了。咱们还是跑一跑新闻单位吧,开 展前得把消息发出去。” 夏雨虹说:“那就走吧。” 林一兵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踱了一会儿拿起电话:‘小丽,叫老范马上到我 这儿来。“ 她放下电话,走到班台后面坐下,沉思着等待老范。 老范推门走进来,在林一兵面前的沙发里坐下,问:“怎么又回来了?上午的 活动取消了?” 林一兵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老范,以后进我办公室别忘了 敲门。” 老范微微一怔,然后尴尬地笑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林一兵的嘴角咧出一丝笑意:“这就好……你说郝立新要搞一个大项目,是什 么项目?” 老范说:“他想买下一个服装厂。” 林一兵暗自盘算了一下,笑了:“买服装厂?他没那个实力。” 老范说:“那个厂子不大,要价三百万,实际上二百五十万就能买下来,底数 我已经摸过了。” 林一兵说:“二百五十万郝立新恐怕也拿不出呀,他给那小姑娘买房子就得一 百多万吧?还能有多少流动资金!” 老范连连点头:“你说得对,郝立新的资金缺口很大,据我掌握,要他拿出五 十万都很困难,所以他千方百计寻找合作伙伴。他想搞一个股份制公司。” 林一兵问:“你的意思是,咱们跟他合作?” 老范点点头:“没错。” 林一兵又问:“这里面有什么文章吗!” 老范说:“咱们跟他合作,由咱们控股,实际上是咱们套住了郝立新的资金, 然后再釜底抽薪,把他的老窝端了,他郝立新就净身出户了。” 林一兵沉思良久,摇摇头:“理论上讲得通,不过,好像没有什么操作价值。 郝立新又不傻,他怎么会让我控他的股儿!” 老范狡诈地笑笑:“你给他设的套儿,他当然不钻。可是,你为什么要公开亮 相呢?你就不会藏起来吗?” 林一兵问:“我怎么藏!” 老范说:“重新注册一个公司,让郝立新摸不清来历,这就跟你林一兵无缘了。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江山易主了。” 林一兵又问:“既然我藏起来,谁来引诱郝立新上钩呢?你吗?” 老范说:“你我都不行,可是我们可以找替身。这些不用你多虑,我自有办法, 一切由我安排。” 林一兵点点头:“倒也未尝不可。那……你就先办注册吧。” 老范站起来说:“好,我马上办。” 林一兵摆摆手又把老范叫住了:“先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所谓的‘釜底抽薪 ’……将如何操作呢?” 老范微微一笑:“我的老板,那还远着呢。” 林一兵挥挥手:“好了,你去吧。” 关连朕产生一个想法:一定要制止倪云到工地打工,这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 自己。因为他无法面对倪云的苦难。关连朕带着这一想法再一次来找刘梦,跟她商 量办法。 刘梦见了关连朕就说:“关处长,我现在突然醒悟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 次体检的幕后指使人就是您。” 关连朕不置可否:“你怎么想到是我呢?” 刘梦说:“那天,郝经理听说倪云没参加体检,顿时扬长而去,显而易见,他 是专为倪云组织的。可他并不认识倪云,这就使我想到了您。” 关连朕轻轻叹息:“可惜呀,白费心机。” 刘梦说:“关处长,您为一个贫困学生倾注的情感令人感动,我作为倪云的老 师,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谢。” 关连朕苦苦一笑,摆摆手说:“刘老师过奖了,这是人之常情。” 关连朕停顿一下,现出一脸忧郁:“刘老师,这些天我眼前一直晃动着倪云推 车的身影,不招即来,挥之不去,令我寝食不安。她那踉跄的脚步,每一下都踩在 我的心上,她是在透支生命,我……想制止她。” 刘梦点点头:“是啊,一个女孩子做那么重的体力劳动,还要完成学业,我心 里也为她捏着一把汗,真怕她有一天会倒下来。可是,这孩子太固执,我……又想 不出更好的办法。” 关连朕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就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她上学的一切费用由 我来出,名义上是学校减免的。如果这样行得通,我想她就不会再去打工了。” 刘梦沉思着说:“这个办法我倒可以试试,不过,操作起来恐怕也挺难。” 关连朕说:“试试吧,我想学校减免费用她会接受的,她要是再去打工的话, 你也有理由制止她。” 刘梦点点头:‘好,我尽力吧。“ 这天早晨,省展览馆上空飘起了两个硕大的红气球,各悬一条红绸,上面有 “热烈祝贺风流石头展览”等字样。 来的人很多,有刻意请来的客人,也有前来参观的群众。夏雨虹还请来几位省 市领导为展览剪彩,这样又一窝蜂地招来一群记者,什么摄像机、摄影机、镁光灯、 新闻灯,十八般兵器都拿出来演示了一番,把个展览场面闹腾得气氛热烈,红红火 火。刘树生乐得合不拢嘴,跑东跑西忙个不亦乐乎。 那块巨型砚台前围了一些人,大家赞叹着,议论着。 刘树生和夏雨虹胸前佩戴着“工作人员”的标志,搀着一位白发老人走到巨型 砚台前。白发老人望着砚台,眼里放出光采。 刘树生向老人介绍:“张老师您看,这是一块上等长白山松花石,质地特别细 腻,而且颜色也很独特;这上面的纹路,酷似流水的河床,都是自然天成,一点人 工的雕琢不过是有感于大自然的启示。” 白发老人频频点头,赞道:“没错,这是人与自然的对话。是山里人对一座大 山的感悟。” 刘树生和夏雨虹又挽着老人走向另一节展柜。刘树生让工作人员拿出一件作品, 然后向老人介绍:“张老师您看这件作品,这是一根石头丝,我把它称做‘大山的 纤维’,因为它只比我们的头发略粗一些。这上面微刻了曹操的《龟虽寿》诗,整 整一百字。作者为了显示其精微,把它插进了绣花针。” 老人接过一个放大镜欣赏着:“嗯,由博大到精微,这是大山馈赠于人的灵性。” 老人放下作品,感慨地拍了拍刘树生的肩膀:“树生啊,这件事做得不错,其 文化意义不言而喻。把山里文化带进城市,把城市文化带进大山,这就是互补和交 流。你再接再厉吧!” 刘树生下意识地看了夏雨虹一眼,笑了笑:“老师,我会永远记住您的鼓励。” 一天忙下来,夏雨虹领刘树生走进一家餐馆,点了几样上档次的好菜,还要了 一瓶红酒。 夏雨虹端起一杯酒,宁静中含了一丝微笑:“树生,让我祝贺你展览成功。” 刘树生也端起酒杯:“不,雨虹,这也是你的成功。” 夏雨虹和刘树生碰了一下杯,然后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夏雨虹放下杯,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然后凝视着刘树生轻轻地说:“树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展览的日子定在今天吗?” 刘树生疑惑地看着夏雨虹,摇摇头。 夏雨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微笑里掺着淡淡的忧伤:“今天……是我的生 日。” 刘树生突然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夏雨虹说不出话来。他马上想起自己刚刚度过 的四十岁生日,人家替你想着,又替你张罗,让你过了一个别开生面、一生难忘的 生日,而你对人家的生日却忘得一干二净! 刘树生心里愧疚,好半天才说:“雨虹,真对不起。” 夏雨虹微笑着摇摇头:“不,树生,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生日,我已经为自 己过了,我过得……挺好。” 刘树生说:“雨虹,我请你原谅我,我……太粗心。” 夏雨虹说:“男人也许都粗心。” 刘树生说:“我想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吗?” 夏雨虹深情地凝望刘树生,端起杯:“树生,祝我生日快乐。” 刘树生感慨地端起杯:“雨虹,生日快乐……” 吃完饭,她送刘树生回住处。两个人走进客厅后,默默站在屋子中央,相对凝 望着。 其实,夏雨虹的心里挺酸的。你想啊,她如醉如痴地把人家请来,给人家过了 一个有滋有味的生日,轮到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还得自己给自己过。 想到这些,她就想离开。正要转身时,一只手突然被刘树生握住了…… 夏雨虹身子微微一颤,抬头凝望刘树生那张脸。 刘树生声音有些沙哑:“雨虹,你已经主宰了我的精神家园。” 夏雨虹的眼睛湿润了,说:“树生,我不求主宰,只求立足。” 刘树生眼睛也湿了,声音充满忧伤:“雨虹,我爱你……” 夏雨虹的眼泪悄悄流了出来,说不清那眼泪代表了什么。刘树生可能是错误地 理解了夏雨虹的眼泪,再加上内心深处的愧疚,使他大胆地向前迈了一步。他双臂 向前一伸,突然抱住夏雨虹,嗓子里咕嗜道:“雨虹,别走了,我要送你生日礼物 ……” “树生,我不要礼物……” “我是说……” “我明白,我不要……” 刘树生捧起夏雨虹的脸,瞪着眼睛问:“为、为什么要这样?” 夏雨虹忧伤地摇着头:“不,我不要礼物。” 刘树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言表述可能有问题,便改了口吻说:“那,你送我 礼物,行吗?” 夏雨虹不再说什么,慢慢挣脱刘树生的手臂,转身离开了…… 刘树生本以为,只要自己接受夏雨虹,她立即就会成为自己身下的一道风景, 可是他错了。夏雨虹太理智,也太有个性。她宁要虚幻的虹霓,却不要实在的云雨。 刘树生呆呆地站着,听夏雨虹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关连朕本想到关东大学去一趟,就资助倪云一事再催促一下刘梦,让她赶紧和 倪云谈。正要走时却被局长叫去了,局长交给他一份材料,让他下班前改出来。没 办法,关连朕只好给刘梦打电话,他说:“刘老师你好,本来是想到学校面谈的, 临时被局长扣住了,只好给你打电话了。” 刘梦说:“没关系,我也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上次咱们商量的那件事,我已经 和倪云谈过了。” 关连朕忙问:“她相信了吗?” 刘梦说:“她没有怀疑,因为这件事已经铺垫得很充分了,看不出什么问题。” 关连朕很兴奋,一拍桌子说:“那好,除了正常费用外,临时发生什么费用, 你及时通知我。” 他刚放下电话,一位年轻女干部就走进来,手里拿着几个塑料工资袋和一张工 资表:“关处长,领工资。” 关连朕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起笔签名。 女于部说:“谢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发给你的。” 关连朕说:“你给我送来,我就得谢谢。”说着从工资袋里拿出钱,把工资袋 还给女干部,女干部拿着工资袋走了。 他沉思地看着手里的钱,看了一会儿后,把零钱揣进兜里,然后用钥匙打开抽 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把整钱装了进去,留着给倪云交学费。 这天傍晚关连朕心情挺好,老早就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新闻联播。夏雨虹默默走 到沙发后,看着关连朕的后脑勺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两个月没往回拿工资 了。” 关连朕沉默片刻,点着头说:“对。不过,这也顺理成章。” 夏雨虹冷冷一笑:“噢?清指教一二。” 关连朕笑嘻嘻地说:“这些日子家里基本上没有开伙呀。” 夏雨虹沉思着点点头:“噢,没有开伙……那,开了伙是不是该交了?” 关连朕说:“那是自然,吃饭总得交钱嘛!” 夏雨虹发狠地说道:“好,从明天开始,家里开伙,你交钱!” 夏雨虹好些日子没见到林一兵了,挺想她的,便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近些日 子都忙些什么,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一兵说:“我又办起个茶艺社,就在酒吧旁边。哎?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夏雨虹说:“什么茶艺社?不就是茶馆儿吗?” 林一兵说:“你又老外了,那是早年的叫法儿,现在没那么叫的。” 夏雨虹笑了,说:“我说你可真行啊,专门跟喝的干上了!” 林一兵有几分得意:“光吃不喝行吗?喝也是文化,先喝酒,再喝茶,喝出个 文化一条龙。” 夏雨虹说:“你先别喝了,跟你说点正事:树生来了,在这儿搞个展览,你是 不是也去捧捧场啊?” 林一兵一阵惊喜:“树生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呀?” 夏雨虹说:“半个多月了。” 林一兵故作不满地说道:“哟,都半个月啦?你们俩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哎, 展览啥东西呀?” 夏雨虹说:“风流石头。” 林一兵说:“要我捧场可以,你得来接我。” 半小时后,夏雨虹就出现在林一兵的办公室里。又过了半小时,两个人来到了 展览馆。 刘树生指着巨砚问林一兵:“企业家,你看看我这砚台怎么样!” 林一兵惊讶地瞪着砚台:“这是砚台呀?哎呀妈呀,太傻了!” 刘树生大为不满:“这叫傻吗?这叫‘博大’你懂不懂?小家子气!” 林一兵也不在乎,说:“我一个女人,不懂你那博大,你还是领我看看小家子 气吧。” 刘树生领着林一兵走向一组小砚台。 林一兵欣赏着那些砚台:“哎,这些嘛还不错。” 夏雨虹在一边说:“你做买卖可别把自己做俗喽,学术界可是推崇野性思维。” 林一兵反唇相讥:“个头儿小思维就不野性了?就那个傻大傻大的野性?嗯, 那大家伙是够野性的了,那哪是砚台呀!” 刘树生忙问:“你说,不是砚台是什么?” 林一兵嘻嘻一笑:“那叫石头槽子,喂马喂驴都行。” 刘树生苦笑着皱起眉:“得,都像你这样,我可就得上吊了!” 林一兵忽然认真起来问:“哎,你这些砚台展完了怎么处理呀?” 刘树生说:“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带回去。” 林一兵又问夏雨虹:“雨虹,你看这些东西摆在我那茶社里是不是挺协调的?” 夏雨虹说:“那当然,都是中国文化。” 林一兵转脸对刘树生说:“你别往回带了,都卖给我,我给你个工钱,你开个 价儿吧。” 刘树生心中窃喜,脸却绷着:“工钱没几个钱,一方砚的工钱充其量也就是五 十块钱吧。” 林一兵马上接道:“看在老同学的面上,我给你二百。” 刘树生不动声色地笑了:“问题是,这砚台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做工上,更主 要的还是艺术构思。我不能单卖你做工吧?这艺术构思要是出卖,那可就贵了。” 林一兵笑着问:“艺术构思卖多少钱?” 刘树生说:“由于作者的匠心不同,所以作品的艺术价值也就不同,一方砚台 两千到五千不等。” 林一兵惊讶地瞪起眼睛:“呀,树生啊,咱俩换个位置吧,你做生意肯定比我 强,要价够黑的!” 刘树生洋洋得意:“既然你用得着,那我还非卖你不可了,你买也得买,不买 也得买。” 林一兵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指点着夏雨虹:“好你个夏雨虹,你可真阴啊! 你美其名曰让我来给刘树生捧场,原来是你们俩合着伙儿骗我老林走窟窿桥哇!” 夏雨虹听了,扬起头开心地笑了。 刘树生把砚台卖给了林一兵,心里高兴得不行,便给妻子白杨打了电话,通过 白杨给小舅子白杉下旨,要他做好两件事:第一,通知所有作者,就说砚台全部出 手了,价钱两千到五千不等,微雕作品也一定能卖出去;第二,组织作者们大肆宣 传,逢人就说,见人就讲,说长白山的石头能卖钱,讲石头文化大有可为,再找人 给林业局小报上写一条消息,能写通讯最好,把该说的话说透。 刘树生一个电话,立即在长白山区掀起了轩然大波,抠石头的工人转眼之间就 都成了艺术家,一个个身价百倍,牛得不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倪云的艰难处境以及关连朕的慷慨相助,不知道如何传 进了一位女记者的耳朵。女记者如获至宝,一上班就跑到关东大学,敲响了刘梦的 房门。 刘梦的“请进”还没说完,女记者已经推门而入了,向她说了声:“老师您好。” 刘梦站起来,点点头:‘您好。您是……“ 女记者递上名片说:“我是晚报记者,我叫才思敏。” 刘梦接过名片说:“噢,快请坐吧。”说着话看了看名片,忽然笑了,说:‘ 您一定是个好记者。“ 才思敏很感兴趣:“噢?何以见得?” 刘梦说:“您的名字告诉我的—一才思敏捷嘛。” 才思敏笑了:“我占了姓氏的便宜。” 刘梦这时才间:“您是来采访的吗?” 才思敏点点头:“对。我们得到一条新闻线索,说有一位农村来的新生,家里 只有一位务农的母亲,生活十分困难,为此她不得不利用课余时间拼命打工;有一 位机关干部了解了这一情况,主动伸出援助之手,用各种方式资助那位同学。我们 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如果属实的话,想宣传一下。” 刘梦想了想说:“这件事情属实。不过,根据我的感觉,当事人不一定愿意做 这种宣传。” 才思敏说:“很多人做好事不求留名,这可以理解;可是,作为记者,我们有 义务把这些高尚的人和事介绍给社会。您知道什么就跟我谈谈吧,别的请不要管, 由我文责自负。” 刘梦沉思一会儿说:“好,那我就把情况说一下。” 才思敏忙掏出小本子打开,瞪起眼睛听刘梦讲述。 “这个女学生名叫倪云,家里靠母亲种地为生,据说去年她母亲买了假种子, 承包田颗粒无收。为了供女儿读书,这位母亲不得不瞒着女儿偷偷去卖血……” 刘梦说到这儿忽然停下了说:“看我,忘了给你倒水了。” 才思敏大声说:“你讲得太好了!接着讲!” 才思敏采访完刘梦,又把倪云从图书馆里找了出来,两个人站在一棵树下谈起 来。其实不是两个人谈,而是才思敏不停地说,倪云一声不吭,因为倪云不愿意提 这件事,这让才思敏好为难。 才思敏极力劝说倪云开口:“倪云,说句心里话,这篇文章并不是写你,而是 写关处长。所以,你不该沉默。” 倪云手缠绕着柳丝,无动于衷。 才思敏说:“倪云,刘梦老师把一切都对我说了,她谈得很生动,也很激动, 我相信她的话,她没有道理编织这感人的故事。” 倪云像是没听见,仍不言语。 才思敏有点儿急了:“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呢?倪云,咱做 人总得有点儿良心吧?人家好心好意帮了咱,到头来咱连句公道话也不说,对得起 良心吗?” 这话说到了倪云的心里,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才思敏。 才思敏见倪云抬起头,似乎看到了希望:“倪云,我不过高要求你,你只说有 或者没有就行!” 倪云终于说:“有这事。” 才思敏得寸进尺:“哎,那你能不能再说一说……” 倪云打断才思敏的话:“对不起,我该上课去了。”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才思敏怔怔地看着倪云的背影,眼里一片茫然…… 才思敏离开关东大学,又来找关连朕。 关连朕在收发室里接待了才思敏,一边摆弄着她的名片,一边沉思地听着她讲 话才思敏说:“关处长,为了了解您资助贫困学生的事迹,我分别采访了刘梦老师 和倪云,她们谈得很详细,我自信已经掌握了事情的全过程。所以,为了不过多地 占用您的时间,您就不必谈经过了,我只想听听您是怎么想的,您为什么能够拿出 自己的工资去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贫困学生呢?” 才思敏说完,打开笔记本等待记录。 关连朕城府颇深地笑了笑,说:“小才同志呀,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你搞错了。 我没做那件事。” 才思敏一脸疑惑:“这怎么会?没错呀!” 关连朕把名片放在女记者的笔记本上说:“小才同志,我还有个会,不好意思, 失陪了。” 关连朕站起身,微笑着向女记者点点头,然后离开。 才思敏怔怔地看着关连朕出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追出去喊道:“关处 长,关处长您别走哇!” 林一兵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这时有人敲门。林一兵抬头说了声:“请进。” 老范嬉皮笑脸走进来:“老板,这一次我敲门了。” 林一兵已经对老范产生了厌恶:“我听见了。什么事,说吧。” 老范小声说:“替身来了,您想不想见见?” 林一兵身子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说:“见见吧。” 老范答应着出去了。 门马上又开了,老范领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老范向中年男人介绍:“这位就是林老板。” 老范又向林一兵介绍道:“这位是……嘿嘿,马经理。” 林一兵从椅子里站起身,审视着中年男人:“你好。” 中年男人和林一兵握握手,还了一句“你好”,然后仪态大方地走到沙发前坐 下。 林一兵重新坐到椅子上,静静地审视中年男人。心想:“这家伙,还挺像……” 林一兵悄悄走进郝立新办公室,连门也没敲。郝立新和孙小妍看见林一兵都愣 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一兵不卑不亢地说:“二位,能赏给我个座儿吗?” 郝立新看了看孙小妍,有点尴尬:“啊,坐吧。” 林一兵别有意味地看了孙小妍一眼,找地方坐了。 孙小妍不满地瞪着郝立新。郝立新忙向她使眼色,说:“哦,你去吧。” 孙小妍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扭过头挑战地看了林一兵一眼,然后离开。 郝立新目送孙小妍出门后,扭头问林一兵:‘你找我有事吗?“ 林一兵沉吟着:“嗯……也没啥事,过来看看。” 郝立新疑惑不解:“过来看看?看什么?” 林一兵说:“嗯……看看你生意做得怎么样。” 郝立新煞有介事:“生意?好哇!越来越红火。” 林一兵讥讽地笑了:“红火就好哇。” 郝立新眯起眼睛猜测地问林一兵:“你……就来问这个!” 林一兵沉吟一下,扬起脸:“我还想问问,你和我离婚……现在后没后悔?” 郝立新眨了眨眼睛:“后什么悔呀?挺好的呀!” 林一兵点点头,心里说:郝立新哪郝立新,你可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呀!你要 是能说一句软话,说出“后悔”两个字给我听,你也就能免灾了,可你不说呀!你 他妈充好汉啊!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这就好,你郝 立新是个好样儿的!好,我走了。” 林一兵说着站起身,推开门走了。 郝立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嘟哝:“这娘们儿啥意思?” 林一兵前脚刚走,刘树生后脚就到了。刘树生的石头文化已经展出好些天了, 前来参观的人日见稀少,他没什么好忙的了,便来看望郝立新。郝立新见了刘树生 十分高兴,就说了两个字,“喝酒!”然后就拉着刘树生往酒店去了。 在酒店坐定后,要了菜,斟上了酒,郝立新便埋怨起刘树生的不是来:“我说 树生啊,你小子也不念同窗之情啊!校庆后你又来过两次,竟然没来看我。怎么? 我离婚把你也伤着了!” 刘树生连忙解释:“哪里呀,上一次我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一次又忙着办 展览,这不是刚刚腾出点儿时间嘛。” 郝立新说:“你到底真忙还是假忙,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想吧。不管怎么 说,我郝立新离婚也是大事,你应该看看我。” 刘树生说:“我这不是来了嘛!哎,离婚的感觉咋样啊?有没有点儿后悔的意 思?” 郝立新疑惑地盯着刘树生问:“哎?咋回事呀?你们怎么口吻一样啊?是不是 在一起商量什么啦?” 刘树生不解:“谁们呀?” 郝立新说:“林一兵呗,就刚才,她问我和她离婚后没后悔,我说不后悔,人 家说‘这就好,你郝立新是个好样儿的’,说着站起身就走。她前脚走,你后脚就 到了。哎,这能是巧合吗?” 刘树生发誓一般:“立新你相信我,这绝对是巧合。” 郝立新审视着刘树生的表情点点头,然后沉思着说:“其实你问问倒也正常, 你说她问我是啥意思?嗯!” 刘树生沉思着,忽然眼睛一亮:“是不是要和你破镜重圆呢?” 郝立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重圆个屁!那哪是破镜子啊,都他妈摔碎的了!” 刘树生劝道:“立新,我看你还是应该和一兵缓和一下,毕竟夫妻一场,何必 搞得这样僵呢?再说,一兵的性格也很固执,你和她这样僵下去,惹急了她可别坏 你的事!” 郝立新一副不屑的样子:“坏我的事?都离婚了,她还能坏我什么事?我躲她 远远的,让她挨不着我的边儿,我看她一个娘们儿能有多大本事!” 郝立新说完端起杯和刘树生碰杯,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来来来,喝酒!” 说着话,一仰脖把一杯酒喝干了。 这天早晨,关连朕上班晚了一点,刚走进办公室,一位年轻干部扬了扬手中的 报纸说:“关处长快看,您的事迹上报纸了。” 关连朕一愣:“我的事迹?什么事迹?” 年轻干部说:“资助贫困学生的事迹呀,文章写得很生动。” 关连朕突然一惊:“在哪儿呢?” 年轻干部指了指报纸:“这不是嘛。” 关连朕拿起报纸,草写标题立即跃人眼帘——陌路亲情。他一目十行地看了几 眼,马上把报纸摔在桌上:“荒唐!” 年轻干部怔怔地看着关连朕:“关处长,您怎么了?” 关连朕稳定一下情绪,挥挥手说:“噢,没什么,你忙去吧。” 关连朕面对那张报纸生气的时候,夏雨虹也正捧着那张报纸,漫不经心地看着。 看着看着,眼睛不知不觉瞪大了。 夏雨虹气愤地扔了报纸,喃喃自语:“说得冠冕堂皇,简直不知羞耻!” 她离开座位,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电话铃声响了,夏雨虹控制了情绪,走过去拿起电话:“喂?” 电话里响起林一兵的声音:“雨虹啊,祝贺你呀!你们家老关这下成了明星啦!” 夏雨虹气不打一处来,冲电话里喊道:“你存心咒我是不是?啊?”说完“啪” 地一声放了电话。 夏雨虹估计林一兵还会把电话打过来,果不其然,没过几秒钟电话铃又响了, 她拿起电话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呀?成心要把我气死呀!” 夏雨虹正要摔电话时,对方说话了,原来是郝立新。郝立新问:“雨虹你这是 跟谁呀?怎么啦?” 夏雨虹这才和缓了口气说:“是林一兵成心气我!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郝立新说:“没什么事,我刚刚看到一张报纸,写你们家老关的,这回老关还 能升……” 郝立新的话还没说完,夏雨虹早把电话摔了。 夏雨虹不想再接电话了,便站起身走向门口穿外衣。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她 扭头看了电话一眼,估计是林一兵打来兴师问罪的,便没事似地背起包出门走了。 倪云也看到了那张报纸。当时她正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看书,一名女生手拿着 一张报纸走来,默默地把报纸放在她面前,倪云诧异地看了同学一眼,然后看那张 报纸。 报纸上有一处用红笔画上了标记,上面写道:“……为了让倪云接受资助,他 们设计了一个善良的骗局,谎称学校为她减免了一切费用……” 倪云一惊,愤怒地放下了报纸。 傍晚,夏雨虹看了看表,见关连朕要回来了,便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报摊上 买回了那张报纸放在茶几上,然后抱起双臂等着关连朕回家。 关连朕回来了,走进客厅后看了看夏雨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报纸,没说什么, 向卫生间走去。 夏雨虹突然说了一句:“坐下来谈谈吧。” 关连朕停下脚步说:“我到卫生间洗个澡。” 夏雨虹说:‘谈完再洗吧。“ 关连朕想了想,慢慢走到沙发前,在夏雨虹对面坐下。 夏雨虹讥讽地说:“看看吧,你成了新闻人物了。” 关连朕斜了报纸一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夏雨虹包斜着关连朕:“看这意思,这张报纸你已经看过了?” 关连朕点点头:“看过了。” “看过就好。那我问你,这女学生是谁?” “倪云,报上不是写着吗?” “我不是问她的名字,我是问你们的关系。” “关系也写着呢,她是个贫困学生,我是个做好事的。” 夏雨虹气愤地扭过脸,沉默了一会儿,又盯住关连朕说:“好,现在我问你报 上没有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是一个朋友让她来找我的。” “朋友介绍来的?你那朋友为什么不帮她?偏偏要舍近求远找到你?天底下只 有你是慈善家吗?” “正让你说反了,是朋友离她远,我离她近,再说朋友的能力有限,这才轮到 了我。怎么,做一点善事还有错吗?” “如果单看报纸,你的确是个大好人。问题是,我还知道报纸上没谈到的事, 我不能不把这件事和那件衣服联系起来。你资助女孩子念书无可厚非,可是你给人 家买衣服,这也是资助的内容吗!” “当然。她困难嘛,自然什么都缺,既缺学费,也缺吃穿,买件衣服还有什么 问题吗?” “既然没有问题,那她为什么不要你的衣服?她的拒绝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不了什么,她想接受就接受,想拒绝就拒绝,这取决于她的思维模式, 别人没有办法。” 夏雨虹讥讽地笑了:“看来,你这套谎话事先已经编好了,自以为可以自圆其 说,实际上是掩耳盗铃,任何人也不会把你的话当成真话听的。” 关连朕无所谓地笑了:“好,我掩耳盗铃。那你说说看,她不要衣服说明了什 么?” 夏雨虹一脸严肃:“说明她不接受一个四十多岁男人所献的殷勤;说明她还带 着来自山野的纯朴之风,还坚守着传统的道德观念;说明她和你不是一路人,说明 你选错了对象!” 关连朕的面孔也冷峻了,低声喊道:“夏雨虹,你太过分了!我告诉你:仅凭 想像错怪一个人,你要对后果负责任!” 夏雨虹冷冷笑了一下:“我会对后果负责的,不过请你告诉我,我将面对什么 后果?负什么责任!” 关连朕严厉地指着夏雨虹说:‘你所面对的后果……“他想了想,又换了说法 儿:”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自由属 于你。“ 说完站起身要走,又被夏雨虹叫住了:“等等……” 夏雨虹平静地看着关连朕:“你所说的后果,该不是离婚吧?” 关连朕示威地看着夏雨虹:“这么说,你想到了离婚?” 夏雨虹点点头:“想到了。不过,我把离婚的自由也交给你。你毕竟是个处长, 要面对社会舆论,所以,你要想维持个名分那就维持,你要是想分手也可以悄悄分 手,都随你。”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那就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