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天是提稿的日子,夏雨虹因为心情不好,有两篇稿子就没怎么编,写了个稿 签就提上去了。不一会儿,她就被主编叫去了,主编指着桌上的稿子冷冷地说: “雨虹啊,你是怎么搞的呀,这些稿子总得编一编呀,你怎么就这样提上来了!” 夏雨虹也冷着脸,淡淡地说:“这几篇稿子文笔都不错,我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就提上来了。” 主编察言观色,见夏雨虹脸色不好看,怕惹急了她会在自己办公室里吵起来, 便下台阶说:“你没看出问题,我可是看出来了,有几个地方语言太犯忌了,发出 来岂不是找事?哦,我已经标上了记号。这样吧,你再拿回去编一编,怎么样?” 夏雨虹沉沉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那好,我再重新编一编。”说完,一把抓 起稿子走出主编室。 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林一兵就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吵吵嚷嚷地说:“雨 虹你咋回事呀?昨天我好心好意给你打电话,你干嘛把电话摔了?” 夏雨虹皱皱眉头,没好气地说:“唉呀,这还用问吗?把电话摔了就是不愿意 说话嘛。” 林一兵不依不饶,依然大声嚷嚷着:‘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话?我哪儿惹着你 啦!“ 夏雨虹不耐烦地拿起稿子:“我说你就别烦我了,你没看我正编稿子吗?去忙 你的事吧。” 林一兵把稿子抢过来摔在一边:“话不说明白你编个屁?说,到底因为什么对 我那样?” 夏雨虹叹息一声:“一兵啊,你怎么糊涂哇,我干嘛要摔你?” 林一兵愣了一下,问道:“不掉我摔谁呀?摔关连朕?关连朕怎么了?” 夏雨虹说:“你呀,什么都看到了,却偏偏来问我。” 林一兵琢磨着夏雨虹的话,忽然眉毛一扬,问:“你是说,报纸上的那个倪云, 就是我在商场见着的那个女孩儿?” 夏雨虹说:“你想想,还能有谁呢?” 林一兵沉思着点点头:“你说得对,就是她。哎,你问关连朕了?他招供没有!” 夏雨虹鼻子里哼了一声:“我问他了,他一口咬定是做好事。” 林一兵瞪着眼睛说:“做什么好事呀,做好事有这么做的吗?要我说现在有一 些女孩子也是贱,男人学坏多半是她们惯的。” 夏雨虹说:“要我看这事不怪人家,关连朕给人家买衣服,人家不是没要吗? 怪只怪关连朕没出息,四十多岁的人长了个十八岁的心。” 林一兵恨恨地说:“现在的记者也是添乱,明明是拈花惹草,偏给你写成扶危 济困,你说来不来气呀!” 夏雨虹说:“记者只是就事论事,有些微妙背景人家咋会知道?” 夏雨虹说着话,眼睛忽然望向门口,林一兵也回头看,见刘树生推开门走了进 来。刘树生冲林一兵笑了笑:“哟,一兵也在。” 林一兵快人快语地问:“树生,你干啥来了?” 其实这事不用问,谁心里都明白,他是来看夏雨虹的,可他却不愿意承认,沉 吟一下说:“啊,我来和雨虹商量展览的事。” 林一兵马上揭穿:“刘树生啊刘树生,活了四十年撒谎你都不会。展览眼看就 结束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呀?” 刘树生有点尴尬:“那……撤展不也得商量嘛。” 林一兵不再搭理刘树生,问夏雨虹:“哎,他知道不?” 夏雨虹摇着头说:“我没跟他说。” 刘树生看看林一兵,又看看夏雨虹,问:“说啥呀?怎么啦?” 林一兵抢着说道。“关连朕越活越年轻了,泡了个女大学生。” 刘树生听了一怔:“这、这可能吗!” 林一兵比比画画地说:‘怎么不可能?我在商场亲眼看见的,他给那个女学生 买衣服,人家没看上,关连朕就把衣服拿家去了。不信你问雨虹,衣服她都看见了。 “ 刘树生半信半疑地审视夏雨虹,夏雨虹默默低下了头。 本来,刘树生晚上是想找郝立新喝酒的,见夏雨虹心情不悦,便留下来陪她吃 晚饭,目的是想劝劝她。 他要了一瓶啤酒,一边喝酒一边说道:“雨虹,那张报纸我看了,我觉得老关 也未必像林一兵说的那样,即便是买件衣服,我看也是情理中的事。你想,能资助 那女孩儿上学,为什么就不可以买件衣服?” 夏雨虹冷笑着摇摇头:“树生你不知道,关连朕在农村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 友,你说他是怎么认识那个女孩儿的呢?” 刘树生问:“那他怎么说?” 夏雨虹答:‘他说是朋友介绍的。“ 刘树生说:“这也完全有可能啊。再说,怎么认识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是 偶然相识吧。” 夏雨虹说:“不对,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夏雨虹,问:“雨虹,我不 得不问一句,这件事……与我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夏雨虹感到莫名其妙:“与你能有什么关系?当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关连朕, 一个是女学生,怎么也牵涉不到你呀。” 刘树生沉吟一下:“我是说,是不是由于我的出现,使你在感情上有意无意地 排斥关连朕呢?” 夏雨虹沉思地看着刘树生:“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刘树生这人是不愿意担责任的,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引起夏雨虹的家庭风波,便 支支吾吾说道:‘要是这样,那……那就不好了。“ 夏雨虹忽然歪头一笑,说:“告诉我,你是不是又要躲到山里不出来!” 刘树生眨了眨眼睛,默然不语。 夏雨虹敛去笑容,感慨地说:“树生你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跟你没有一点儿 关系,有没有你,我都不会无动于衷。” 刘树生想了想,说:“和我无关当然好。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慎重处理这件事, 不要太草率。” 夏雨虹说:“你想哪儿去了?你以为我要大动干戈?我才没有那份精力呢。该 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何去何从全取决于他。” 林一兵与老范结伙以后,老范便设下一个圈套,诱骗郝立新往套里钻,那骗局 很逼真,郝立新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 这天晚上,郝立新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把手提包往沙发上一扔,颓废地偎进 沙发里,随手把领带扯开。 当时孙小妍正在看电视,见了郝立新那样子,似乎感觉到什么,于是拿起遥控 器把电视关了,问道:“你怎么啦!” 郝立新嘟哝:“妈的,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也塞牙。” 孙小妍脸上现出紧张:“到底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郝立新骂骂咧咧地说:“妈的,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天地公司,也要买服装厂, 而且出价比咱们高。” 孙小妍说:“他们出价高,那就让他们买吧。” 郝立新说:“你说得轻巧,煮熟的鸭子,还能让它飞喽?” 孙小妍说:“你不让飞也不行啊。别说冒出个天地公司,就是没有他们搀和, 咱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呀。” 郝立新审视着孙小妍,然后笑了,指点着她说:“女人见识。做生意还有看着 自己兜里钱做的?” 孙小妍大惑不解地问:“那还能看着别人兜里的钱做?” 郝立新点点头:“对,借鸡下蛋,空手套白狼,那才是最高境界。” 孙小妍想了想,把嘴一撇:“尽想美事。现在的人看重利益,既然两家公司争 起来了,那服装厂身价儿也高了,要我看你没戏。” 郝立新说:“没戏也不能轻易放手,我怎么也得想法儿占点儿便宜,他天地公 司吃肉也得让我喝点儿汤。” 孙小妍摆摆手说:“行了,要喝汤慢慢喝。洗一洗赶紧休息吧。” 郝立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哎,你下午去医院没有?” 孙小妍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去了。” 郝立新问:“查得怎么样?有啥问题没有?” 孙小妍说:“医生说,胎位不太正。别的倒没什么。” 郝立新点点头:“噢,你自己也注意点儿,别摔着。” 郝立新与孙小妍说服装厂事的时候,林一兵与老范却在谈郝立新,这就叫“螳 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时的情景很有些味道:林一兵沉思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老范坐在沙发上,眼睛跟着林一兵移动。 林一兵停下脚步涧老范:“你说……郝立新会上钩吗!” 老范信心十足地说:“我想会的。这件事郝立新已经运作好长时间了,他那双 筷子已经把肥肉夹起来了,愣是让咱给打掉了,你想他能甘心吗?他肯定跟咱抢。” 林一兵想了想,又说:“问题是,这肥肉已经让咱抹上了毒药,他就一点儿戒 心也没有吗?” 老范摇摇头说:“没有,绝对没有。咱是偷偷摸摸和服装厂谈的,没直接和郝 立新对话,他绝对不会想到咱是冲他来的。再说,郝立新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自 然也就没有防范意识,就像鱼咬钧一样,鱼只认识诱饵不认识钓钩,等它被钓上来 时,经验已经没有用了。” 林一兵沉思一会儿,突然问道:“郝立新有什么反应?” 老范说:“他跟服装厂吵起来了,说他们不讲信义,还说要找咱们谈判。” 林一兵想了想,突然指示老范:“不能跟他谈,先吊他的胃口,让他感觉咱是 在躲他。” 老范说:“我也是这样吩咐的,至少吊他半个月。” 刘树生因为陪夏雨虹吃饭而误了与郝立新的那顿酒,郝立新便大骂刘树生重色 轻友,这让刘树生很过意不去,于是专门设宴请罪。 刘树生把郝立新请到一个狗肉馆里,两个人坐定后,刘树生点了酒菜。刘树生 拿着一瓶啤酒给郝立新倒的时候,郝立新微笑着说话了:“树生啊,这两天雨虹的 情绪是不是不好哇?” 刘树生沉吟一下,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情绪不好?” 郝立新说:“我昨天给她打电话,她也没问是谁,喊了两句就把电话摔了。” 刘树生点点头:“对,情绪是不好。” 郝立新又问:“是不是……因为那张报纸?” 刘树生疑惑地看着郝立新:“你怎么知道?” 郝立新笑了笑:“我也是猜。” 刘树生说:“报纸只是个导火索。在报纸发表之前,林一兵就在商场看见了关 连朕和那个女学生,关连朕给那女孩儿买了一件衣服,女孩儿没要,关连朕就把衣 服带回家了。” 郝立新忙问:“林一兵把这事告诉雨虹了?” 刘树生说:“她们关系好,能不告诉她吗?” 郝立新又间:“那雨虹是什么反应?” 刘树生说:“雨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想试探关连朕的反应,关连朕就像没看 见一样;雨虹就问他衣服是哪来的,关连朕说是厂家送的,雨虹见关连朕不敢说实 话,就怀疑关连朕打女孩子的主意。” 郝立新听到这儿,点点头说:“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刘树生紧接着追问:“你料到了什么?” 郝立新望着刘树生想了想:“我料到了什么,你还是别间了。” 刘树生一脸虔诚地说:“立新,咱们可都是同学呀,如果哪个遇到了麻烦,谁 也不该看热闹,你说是吧?” 郝立新说:“我既不想看热闹,也不想凑热闹。如果因为咱们搅得人家鸡犬不 宁,不成了播弄是非了吗?” 刘树生说:“你都知道什么?可以跟我说。如果需要我保密,我保证不对第二 个人讲。” 郝立新十分严肃地问:“你能做到吗?” 刘树生认真点头:“我以人格担保。” 郝立新想了想说:“好,那我告诉你。你们猜的都不对,关连朕不是想打女孩 子的主意,而是要尽父亲的责任。” 刘树生愣住了:“你说什么?尽父亲的责任?” 郝立新点点头:“关连朕曾经找过我,让我帮他做亲子鉴定。他说是受一个朋 友之托,我看不像。种种迹象表明,他那所谓的朋友就是他本人。” 刘树生呆呆地看着郝立新:“你……不是在编故事吧?哎,我说你有根据吗?” 郝立新摇摇头:“没有根据,因为亲子鉴定没做成。正因为没有根据,我才不 敢乱说呀!你想,夏雨虹要是知道关连朕平地里冒出个女儿来,那还不得闹翻天啊!” 刘树生有点害怕了,表情凝重。他沉思着说:“完了,要乱套!” 一辆大客车绕山而行。倪云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凝视着窗外的林莽。她走出 去没多久,现在又不得不回来,她要和母亲做一次长谈。黄昏时分,大客车在一个 路口停下,倪云背着一个老式书包走下汽车,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去。 远处的山坳里横着一个小村,那就是倪云的家——马鹿沟。 她走到家门口时停下脚步,深情地向院子里看去,只见汗湿两鬓的母亲,正挥 动一把板斧劈着木柴。 她悄悄走进小院,默默看着母亲劳作,眼睛不觉湿了。倪翠萍停下来擦汗的时 候,倪云小声叫了一声:“妈。”倪翠萍扭过脸,惊讶地看着女儿:“小云?你咋 回来了?” 倪云小声说:“妈,我回来……看看你。” 倪翠萍的脸上现出疑惑:“看我?” 山村的夜晚,秋风送来小河的流水声,送来山林里的阵阵蛙鸣。水响山愈静, 蛙呜林更幽,那宁静的夜呀,简直就是一首诗…… 家家户户的窗口都暗了,只有倪翠萍家的窗口还亮着一盏灯,母女俩的身影映 在窗子上,形成一幅凄美的剪影…… 倪翠萍静静地看着女儿,轻声说:“小云,你跟妈说实话,到底回来于啥?” 倪云吞吞吐吐:“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倪翠萍凝视着女儿,心里大概猜到她要问啥了。 倪云抬起头,犹犹豫豫地问:“妈,你……当年住过白山镇吗?” 倪翠萍沉默着,眼皮一挑,问:“你干嘛问起这个?” 倪云继续发问:“妈,你为什么从白山镇搬到马鹿沟呢叩e 家在这儿又没有亲 戚,你干嘛要来这儿?这里边有什么隐情吗?” 倪翠萍的面孔十分平静,声音轻轻地间:“小云,你先告诉妈,你为什么要问 这个?” 倪云望着母亲宁静的面孔,渐渐低下头,声音同样很轻:“妈,我想知道…… 我爸爸是谁……” 倪翠萍无声地叹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妈早就告诉过你,你爸爸…… 死了。” 倪云猛然抬头:‘可是……“ 倪翠萍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那目光一瞬间变得冷峻了,盯着女儿问:“可是 什么?” 倪云望着母亲的目光好像有些胆怯了,说:“可是……他是怎么死的呀?” 倪翠萍语气冰冷:“死了就是死了,你问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这样刨根问底, 是想让他起死回生吗?” 倪云心里委屈,声音涩涩地说:“妈,你让我知道一下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 偏要瞒我呢?” 倪翠萍沉默了一会儿,逼问女儿:“小云,你跟妈说实话,关……关处长都跟 你说什么了?” 倪云沉思地望着母亲,摇摇头:“没、没说什么。” 倪翠萍生气了:“没说什么,你怎么提起白山镇?” 倪云支支吾吾:“我……我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说他在白山镇实习过, 说那时候您也在那儿当老师。‘:倪翠萍不易察觉地叹息一声:”小云,妈跟你说 过,叫你不要去打扰人家,你为什么不听?“ 倪云不知该说什么:“我…… 倪翠萍盯着女儿,脸上十分平静,话却绵里藏针:“小云,妈已经把你养大了, 供你上了大学,到了今天妈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妈为你做了能做的一切。可是,你 现在总问你爸爸的事,妈不知道,在你看来,我这个当妈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 称职?” 倪云听了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伤害了母亲,她不该让母亲伤心啊!倪云低下 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妈,我……再不问了。” 倪云第二天就走了。 临别的时候,倪翠萍正在院子里喂鸡。倪云背着书包从屋里走出来,和妈妈告 别:“妈,我走了。” 倪翠萍心绪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忙什么呀?时间还早哇。” 倪云说:“还是早点儿走吧,山里的汽车没准点儿。” 倪翠萍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噢,那你等一下,妈给你拿点 儿钱。”说着向屋里走去。 倪翠萍急匆匆走进屋子,走到桌前拉抽屉,想从里面拿一点钱给女儿。当她拉 开抽屉时一下子愣住了——抽屉里放了一些钱,显然是倪云扔下的,钱上面还有一 张纸条。 倪翠萍慢慢拿起纸条,那上面写道:“妈,女儿能挣钱了,现在该是女儿养您 了……这些钱是我干活儿挣来的,保证干干净净,您用来买点儿补品吧。” 倪翠萍怔了一会儿,突然抓起钱跑出屋子。她要把这钱还给女儿,因为女儿挣 这点钱肯定不易,她咋能让女儿养活?可是,当她从屋里跑到院门口时,女儿已经 走远了。 倪翠萍深情凝望女儿的身影,两行眼泪潸然流下…… 关连朕经常去工地看倪云,说的确切一点,是看倪云在工地上劳动的身影。倪 云从家里回来以后,开始回避关连朕,所以关连朕来到工地后识能站在远处默默地 看着倪云,却再也搭不上话。渐渐的,工地上就出现了一道风景。 有一天,关连朕接到倪云寄来的一封信,信上说:“尊敬的关处长:看了报纸, 我才明白了学校减免费用的真相,我在感谢您的同时,也不得不明白地对您说:我 无法接受。我能劳动,可以自食其力,希望您以后不要再为我劳神,更不要老站在 那儿……盯着我看……” 关连朕看了那封信,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树生的石头文化展览结束了。处理了善后事宜后,他把一块事先选好的砚台 装进一个挎包里,然后来找夏雨虹。 他来到夏雨虹办公室,拿出那块砚台放在桌上。那装饰盒很精致,红色灯心绒 做的,一看便知是装宝物的东西。刘树生小心翼翼地揭去盒盖,露出里面青绿色的 松花石砚台。夏雨虹看着刘树生虔诚的样子,不解地问:“你这是于啥呀?” 刘树生认真地说:“雨虹,多亏你的点拨,我才搞了这次展览。现在咱们赢了, 我把这块最好的砚台留下来,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夏雨虹静静地看着砚台,淡淡一笑:“树生,你所说的纪念,是什么概念呢? 是不是说从今以后……不再来往了?” 刘树生怔了一下,无奈地笑了:“雨虹,你咋能这样理解呢?我所说的纪念, 无非是要纪念这次展览。” 夏雨虹忽然觉得“纪念”两个字不好,好像蕴藏着分手的意思,便说:“那就 别用‘纪念’两个字,说送给我就行了。” 刘树生说:“好,送给你。” 夏雨虹把砚台盖盖上:“我收下了,这砚台的确有收藏价值。” 刘树生沉思地看着夏雨虹,劝慰道:“雨虹,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调整一下情绪, 你这样下去不好。” 夏雨虹说:“怎么调整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些事,没有体验的人是无 法理解的,正像老百姓说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说完,别有意味地看了刘树生 一眼。 刘树生有点尴尬,便笑笑,说:“我不嫌腰疼,因为我现在坐着说话呢。我倒 是怕你腰疼。” 夏雨虹眉毛一扬,问:“哦?怎么讲?” 刘树生说:“你有时候愿意钻牛角尖,钻进去就不愿意出来,那里面窄,伸不 开腰,所以腰肯定要疼。” 夏雨虹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我还是不懂。” 刘树生停顿一下,诚恳地盯住夏雨虹:“关连朕和女学生的事,我看性质并不 像你想的那样严重,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分追究什么背后的东西,也许你想像的那些 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夏雨虹冷冷一笑:“怎么是子虚乌有?衣服我看见了,那个女学生林一兵看见 了,来龙去脉报纸上也说了,你对此怎么解释?” 刘树生支吾道:“我不是说这事没有,我是说……它很可能是另外一回事。” 夏雨虹不依不饶:“哪一回事?” 刘树生无从回答,只好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雨虹看出来了,刘树生不是那种勇敢的人,他渴望爱,又怕爱给自己带来大 麻烦。有了这种看法,刘树生的劝慰在夏雨虹眼里就更具有了自私的一面,于是怅 然叹息一声说道:“树生啊,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要求只是心灵的沟通,情感的 依存,并没有向你索取责任和义务,所以,你也不要怕。你别以为我家庭出现危机 就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夏雨虹要真爱一个人,就不会让他为难,我不会缠着你。” 刘树生被说得张口结舌:“雨虹,你。你怎么这样想?我什么时候怕你缠着我 了?” 夏雨虹凄然一笑:“不怕就好,那是我冤枉了你。” 说着话,电话响了。 夏雨虹接起电话:“喂?……是我……他在我这儿,怎么啦?……噢,他们在 哪儿‘!……好,你让他们等着吧。” 夏雨虹放下电话笑了,对刘树生说:“是展览馆打来的,说山里来了一些人, 要隆重地接你回去,已经在展览馆等你半天了。” 刘树生怔怔地自语:“接我回去?” 夏雨虹说:“看样子,是接你这个大英雄凯旋吧。” 刘树生反应过来:“啊,可能是那几个作者。” 夏雨虹说:“别管是谁啦,快去看看吧。” 刘树生赶到展览馆前面的广场时,老远就看见几个山里人坐在台阶上兴奋不已 地说着什么,那里面有他的小舅子白杉。 白杉发现刘树生从远处走来,喊了一声:“来啦。”然后站起身率先迎向刘树 生。 刘树生走到几个人面前问:“大老远的你们跑来干什么?” 白杉抢着说:“我们来接你呀!” 刘树生心里不痛快,冷着脸说:“我用你们接吗?我自己回不去呀!” 另一个小青年赶紧说:“姐夫你不明白我们的心思,你给我们办了这么大的事 儿,我们不来接一趟,心里觉着过意不去。” 刘树生把脸扭向一边:“荒唐!简直是胡闹!” 白杉讨好地说:“姐夫你可不知道哇,你这回可让我们扬眉吐气了!咱那小镇 子都炸窝了,说是一块石头抠巴抠巴能卖好几千,人们一听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成群结队上山拣石头去了。” 小青年说:“我们几个也摇身一变,成了老师了!” 白杉说:“哎,姐夫,你这儿是不是完事啦?咱啥时候走哇?” 刘树生皱了皱眉头说:“你们不用管我,明天赶紧回去。” 白杉问:“你不跟我们走哇?展览不是完了吗?” 刘树生说:“我还有别的事。” 白杉说:‘你抓紧办,我们等你。“ 众人异口同声:“对,我们等你。” 刘树生急了,嚷道:“你们偏等我干什么呀?闲的呀?” 白杉说:“你看,我们都到这儿了,咱就一同回去吧。” 刘树生烦躁地挥挥手:“行了,先跟我回去再说吧。”说完,一转身走了。 白杉赶紧跟了上去,问:“哎,姐夫,香格里拉离这儿多远?” 刘树生反问:“你问这于哈呀?你还想住进去呀?” 白杉嘻嘻笑着:“不住,咱上那儿吃饭你看行不?听说那儿最高档。” 刘树生停下脚步:“上那儿吃!” 白杉说:“我们几个商量了,大家凑份子,上香格里拉给你庆功!” 刘树生沉默片刻,说:“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啊!”说完气哼哼向前走去。 刘树生无奈之中把白杉等人领回了自己的住处。 晚上,白杉等人把沙发搬到了一边,脱了衣服铺在地板上,躺的躺,坐的坐, 横七竖八,野性十足。 刘树生从卧室里走出来,见了那睡相心里不悦,就说:“怎么都睡地上了,沙 发不能睡吗?” 白杉说:“地板上凉快。” 刘树生不再说话,绕着弯走到衣架前,取下外衣往身上穿。 白杉探起身间:“姐夫你干啥去呀?” 刘树生应付道:“啊,我出去办点事。” 刘树生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去见夏雨虹。 屋子被白杉等人占了,刘树生和夏雨虹只能在林荫道上散步了。两个人款款而 行,默然不语。最终还是刘树生打破沉默,看着夏雨虹说:“我明天就回去了。” 夏雨虹停下脚步问:“哎?你干嘛这么急呀?” 刘树生丧气地说:“你没见那几个小子来接我了嘛。” 夏雨虹说:“让他们先回去!” 刘树生说:“人家是特意来接我的,我不走人家也不走。” 夏雨虹赌气地说:“那就让他们等着!” 刘树生笑了:“等着?你不闹心我还闹心呢!你要是有兴趣,就跟我去看看, 都睡在地板上了,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夏雨虹摇摇头说:“我可没那兴趣。”她说完,眼睛忽然一瞪:“哎,你跟他 们走,我怎么送你呀?” 刘树生说:“那你就别送啦。” 夏雨虹说:“不行,我偏送。” 刘树生说:“你可别闹了,那里边有个人是我小舅子!” 夏雨虹说:“我又不和你说话,他们知道我是谁呀?” 刘树生无奈,点点头说:“好,你要去你就去!” 第二天上午,刘树生在白杉等人的陪同下,坐在了火车站候车大厅的长椅上。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 夏雨虹走进候车大厅,目光很快和刘树生相遇,向他走来,坐在他斜对面的椅 子上。 刘树生看了夏雨虹一眼,又低下头看书。夏雨虹的眼睛却不时盯着刘树生看, 脸上还挂着笑意。 白杉发现夏雨虹挺特别,歪了脑袋审视着她。 剪票了,刘树生等随着人流走向剪票口。 刘树生走进剪票口后,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夏雨虹。这是刘树生犯下的一 个错误,致使白杉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夏雨虹的面孔,便问刘树生:“姐夫,那个 人是谁呀?” 刘树生装糊涂:“哪个呀?” 白杉向远处一指:“刚才坐在咱对面那个女的,现在还看你呢。” 刘树生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上了火车,窗前的位置自然归刘树生,他坐在那儿开始专心看书。白杉坐在刘 树生对面,东张西望地审视着过往的旅客。 白杉的眼睛偶然望向窗外,不由得愣住了——远处的站台上,夏雨虹站在一个 石柱旁,正凝望着车窗里的刘树生。这是夏雨虹犯下的错误,做什么事情都不可太 贪,即便是难舍难分,也不该没完没了。 白杉扭过脸,沉思地审视着刘树生,而刘树生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依然静静地 看他的书。 白杉眨眼想了想,叫了一声:“姐夫。” 刘树生抬起头:“干什么?” 白杉想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犹豫一下又咽了回去:“呢……啊,不干什么, 你接着看书吧。” 刘树生诧异地瞪了白杉一眼,又埋下头看书。 关连朕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还是常常往工地跑,不图别的,就为了看倪云一眼。 这一道风景,在工人的眼里越来越亮丽了。 这天,两名建筑工人正在砌砖,其中一个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呆呆地向远 处张望。 另一个便问:“咋不干啦?你看什么呢?” “看,那男的又来了。” “哎,你猜他俩是什么关系?” “这还用猜吗?非亲非故,你说能是啥关系?” “要我说呀,肯定是这女孩儿傍了个大款,不知为什么闹别扭了,女孩儿一气 之下离开大款打工来了;那大款呢又离不开她,没办法,就三番五次来请她回去, 女孩儿又使性子,想着法子吊大款的胃口。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嗯,没错儿。” 这时工头走过来,喊道:“哎,你们俩怎么磨洋工啊?” 两个工人忙拿起各自的工具,麻利地干起来,嘴上说:“我俩看一眼热闹。嘿 嘿,不看了,不看了。” 工头不满地嘟哝:“你们是干活儿来了,还是看热闹来了?要看热闹就趁早滚 蛋。” 他说完,眼睛也向远处看去——搅拌机旁,倪云刚放下料车,关连朕便走了过 去,正向她说着什么。 工头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 倪云推着料车走来时,恰好工头从楼上下来,她被叫住了:“倪云,你先放下 车,我跟你说几句话。” 倪云放下料车,擦着汗问:“叔,有事吗!” 工头沉吟一下,轻声说:“倪云,我看你还是别在这儿干了,一个女孩子,干 这活儿不合适。” 倪云眼里现出紧张:“叔,我干得不好吗?我没耽误送料哇!” 工头摇摇头说:“我没说你活儿干得不好,我是说……唉,我跟你直说了吧, 自从你来了以后,咱这工地就有点变样儿了,你推车在前边走,后边总站个男人盯 着你看,干活儿的工人又像看景儿似地看你们俩,你说这工地还像个干活儿的地方 吗?” 倪云怔怔地看着工头,愧疚地说:“不是我让他来的,我还跟他说过,不让他 来看我。” 工头摊开两手说:“可他还是来呀。他一来两眼就像钩子似的盯着你,简直就 成了工地一景儿了,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倪云一脸委屈,说:“叔,这不怪我。” 工头叹息一声:“我没说怪谁,我只要你回去好好念书。还是回去吧,这活儿 也实在不是你干的。” 说完,工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补充:“噢,回头我让他们把工钱算了,你 明天来拿吧。” 工头说完,扭身走了。倪云扭过头,忧怨地望着远处的关连朕。他这一来,把 她的工作弄丢了。 老范有急事请示林一兵,匆匆来到她办公室门外,忘了敲门就想推门,房门被 推开一条缝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误,马上又把门关上了。林一兵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心里说:这老狗,就得让你知道厉害。 老范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走了进来。 林一兵微笑地表扬老范:“老范,你的记忆力还不错。” 老范苦笑着摇头:“哪里呀,刚才又差一点儿马失前蹄。要是不敲门就进屋, 那错误就犯大了。” 林一兵又笑了一下说:“什么事,说吧。” 老范说:“服装厂又来电话了,说郝立新急着要见天地公司的人,您说,跟不 跟他接触呢?” 林一兵问:“你觉得胃口吊得怎么样了?时机成熟了吗?” 老范说:“我觉得差不多了,吊过头了容易把人吊跑了。” 林一兵点点头,又问:“天地公司的办公地点落实了吗?” 老范说:“一切安排就绪,可以接待任何人。” 林一兵想了想:“那好,就让替身跟他接触吧,见面地点就设在天地公司,也 好给人家个定心丸。” 老范点点头:“那好,我就去安排。” 他刚要走,林一兵又说:“等等……你把谈话方案好好设计一下,记住,先不 能谈实质性问题;他要是提起来,咱们也要回避。这一点,你跟替身讲清楚。” 老范又点点头:“我一定让他把戏演好。” 老范走了以后,林一兵心里很乱,沉思地盯着刚刚关上的房门发呆。过了一会 儿,她从桌边站起来,慢慢走向窗口打开窗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就要 对郝立新下刀子了,她心里十分慌乱,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在行“刑”前心 里倍觉痛苦。 下午就开始谈判,郝立新心烦意乱,不想吃东西。孙小妍照顾郝立新还算周到, 马上打电话给饭店,让他们把饭菜送到办公室来。不一会儿就响起敲门声,孙小妍 打开房门,一个饭店服务生手端着一个送饭的托盘走了进来。 孙小妍吩咐:“放茶几上吧。” 服务生把饭放在茶几上,然后把一个账本交给孙小妍,她接过来签单,然后连 同十块钱小费交给服务生:“一小时以后来取盘子吧。” 服务生答应着离开。 郝立新离开班台坐到沙发里,两个人拿起筷子吃起来。 郝立新沉思着说:“哎,下午和天地公司的人见面,你去不去?” 孙小妍这时已经怀孕,而且那肚子越发像个将军,便说:“我身子太难看了, 我就不去了。” 郝立新点点头:“也好。那……晚上我可能不在家吃了,你到外面吃点儿吧。” 孙小妍说:“我一个人好对付,你还是好好想想咋跟人家谈吧,那才是正事。” 郝立新说:“不管怎么谈,原则只有一个:他们不能把事做绝,总得留出一点 利益给别人才对。” 孙小妍说:“我看还是得往坏了想,现在的生意人黑着呢!你可别因为喝不着 汤而跟我闹心。” 郝立新说:“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下午,郝立新与天地公司的人举行了谈判,郝立新自以为取得了辉煌的战绩, 而实际上,他的脖子上已经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套上了一根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