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联干部都是散仙,有些人是不上班的,这样,夏雨虹和刘树生就得到家里请。 等跑完一圈后,天已经黑了。“ 两个人随便吃了一点饭,又在刘树生住处坐了一会儿,然后刘树生送夏雨虹回 家。两个人拣僻静的街道,漫步行走。 夏雨虹看了看表说:“树生,时候不早了,你别送我了。” 刘树生说:“把你送到家吧,这时候回去也睡不着。”他忽然停下脚步说: “哟,忘了一件事。” 夏雨虹忙问:“什么事?” 刘树生说:“我又给你带来一块砚台,忘拿给你了。” 夏雨虹十分高兴:“是吗?那咱回去取吧!” 刘树生回头看了看说:“算了,都走这么远了,明天再说吧。” 夏雨虹说:“明天怎么行啊?这一夜你不让我惦着吗?走,我陪你回去拿。” 夏雨虹揽起刘树生的胳膊,两个人又沿来路往回走。 夏雨虹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进屋时,关连朕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晚间新闻。 她没说什么,手里拿着绸面木盒走进书房。关连朕注意到了那个木盒,他知道那里 面装着砚台,沉思地眨了眨眼睛。 夏雨虹坐在桌前,打开包装盒盖,静静地审视着那块砚台。这时候,关连朕轻 轻走进书房,站在夏雨虹身后,也看着那块砚台;厦雨虹知道关连朕站在身后,眼 睛向后斜了一下,没说什么。 关连朕有意找话说:“啊,又是一块砚台。” 夏雨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啊,刚摔碎一块,现在又来了一块。” 关连朕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砚台作为礼物……挺雅呀!” 夏雨虹又沉默片刻,说:“衣服作为礼物……就俗了。” 关连朕有些尴尬,想了想说:“雅也好,俗也好,既然都是礼物,其性质也就 相同吧?” 夏雨虹不动声色,略一思索说道:“虽说都是礼物,但是有了雅俗之分,自然 也就有了品质的不同。” 关连朕自嘲地点点头,默默走出书房。 夜深了,车流渐渐稀疏,街道愈显宽阔,路灯似乎也明亮了许多。郝立新驾驶 奔驰汽车,越汗越快,一直向城外开去,他的心情坏透了,生意上举步维艰,仿佛 有一根绳索紧紧勒着自己的脖子,喘口气都难。他想不明白,近来的运气咋就这么 背呢? 孙小妍也坐在车上,她知道郝立新生意不顺,心情不好,车开得快一些也没在 意。后来见他把车开出了城,就有些害怕了,喊道:“哎?你这是往哪儿开呀?” 郝立新眼睛盯着前方说:“没有目的,兜风。” 孙小妍依旧喊着:“你慢点儿开……哎,你疯啦?” 郝立新突然踩了刹车,孙小妍的身子向前一耸,轿车停下了。 孙小妍疑惑地瞪着郝立新:“你啥意思啊?想把我肚里的孩子毁掉哇?” 郝立新身子靠在座椅上,轻声说:“把这车……卖了吧。” 孙小妍微微一怔:“卖车?为什么?” 郝立新叹息一声:“就因为等钱用,公司快揭不开锅了。” 孙小妍沉默了一会儿,问:“一点流动资金也没有了吗?” 郝立新说:“账面上只有一万多块钱了。” 孙小妍想了想说:“那也不能卖车呀,卖了车用什么?” 郝立新冷着脸问:“不卖车,花什么?” 孙小妍小声喃喃:“你不是说,天地公司答应借给咱吗?” 郝立新说:“答应是答应了,可代价高,风险大。” 孙小妍不解地问:“咱借他们的钱有什么风险呢?” 郝立新说:“借钱就没有风险吗?要以服装厂的股份做抵押的,到时候不还钱, 咱就让人家吃了。” 孙小妍说:“抵押就抵押,咱不是还有赚钱的项目跟着吗?” 郝立新说:“赚钱不赚钱,市场说了算。万一咱们看走了眼,那可就惨了。” 孙小妍说:“那还能总赔呀?要依我,天地公司既然答应借,咱就借了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郝立新叹息一声,说:“那就依你,先走一步再说吧。”说完,再次发动汽车, 调转车头,向来路驶去。 第二天,郝立新答应了天地公司的条件,借一笔款项,以服装厂的股份做抵押。 这一消息,马上就传到了林一兵的耳朵里。 郝立新做梦也不会想到,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就握在林一兵手里,她要是紧一 紧手,他就会喘不过气来;她要肯松一松手,他就会好过得多。 郝立新就范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林一兵刚从办公室走出来。当她打开车门钻进 轿车时,被老范叫住了。 老范从办公室跑出来,喊道:“老板,你等等。” 林一兵降下窗玻璃,问:“有事吗?” 老范十分兴奋:“老马刚来过电话,郝立新又向前走了一步。” 林一兵淡淡地说:“怎么个走法儿?你说清楚一点儿。” 老范敛去笑容,点点头:“啊,郝立新向老马提出借款五十万,以服装厂股份 做抵押,我想,这五十万他是还不上的。” 林一兵问:“为什么还不上?你以为郝立新不会赚钱吗?” 老范说:“他会赚钱也逃不掉,我会在合同上做一些技术处理,郝立新在这时 候是看不露的。” 林一兵问:“有这个把握吗?” 老范眼睛一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林一兵略一思忖,说道:“好,借给他。”说完,挂上挡把车开走了。 刘树生来省城的第二天晚上,夏雨虹把他领到了烧鹅仔酒店吃饭,食物很简单, 一盘菜,两碗饭。 夏雨虹吃着饭说:“今晚领你到这儿来,是想让你看一个人。” 刘树生问:“看谁呀?” 夏雨虹先不说话,抬起头寻找着。这时,倪云身着服务员工装,从二人的桌边 走过。 夏雨虹轻声对刘树生说:‘看见了吗?就是这位小姐。“ 刘树生抬起头,凝视倪云的背影。恰巧倪云回过头,与刘树生的目光相遇,倪 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忙把目光躲闪开了。 夏雨虹这才解释说:“这就是关连朕泡的那个妞儿。” 刘树生的目光移回到夏雨虹脸上:“雨虹,我觉得这女孩儿挺本分的,不像是 你说的那种人。” 夏雨虹问:“你这感觉是怎么来的呢?仅凭看一眼背影儿吗?” 刘树生说:“我也看见了她那双眼睛,给我的印象是善良、诚实,还有少许的 胆怯。” 夏雨虹不以为然,微笑着摇摇头:“你的印象根据不足。要我看,善良、诚实 的不是她,而是你。你对任何人都可以轻信。” 刘树生问:“那你的根据就可靠吗?你为什么就那样肯定她是个坏女孩儿呢?” 夏雨虹说:“她要是个好女孩儿,就该本本分分地在学校里读书,怎么会认识 关连朕?又怎么会迷得关连朕神魂颠倒?” 刘树生说:“依你的说法儿,她既然会迷人,又为什么出来打工?这个问题你 又怎么解释?” 夏雨虹说:“这很好解释,关连朕没有钱,养不起她。” 刘树生说:“既然关连朕养不起她,那她图的是啥呢?难道是四十岁男人的年 龄吗?” 夏雨虹把眼睛一瞪:“关连朕是处长啊,一个农村孩子不知道处长是个多大的 官儿。” 刘树生摇摇头说:“雨虹,你说服不了我。” 夏雨虹微微一笑:“树生,你也说服不了我。” 刘树生说:“我承认。我说服不了你是因为你是个局内人,你不能跳出迷宫看 问题。” 夏雨虹说:“那你不相信我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是个局外人,对我的事漠不 关心?” 刘树生想了想说:“雨虹,咱们越说越远了,我看,还是回去吧。” “好,回去。”夏雨虹说着向一位小姐招招手,小姐马上走了过来:“您还要 什么吗?” 夏雨虹冷冷吐出两个字:“买单。” 两个人走出酒店,漫步走上一条人行道。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刘树生拐了弯, 想回自己住处,夏雨虹下意识地也跟着刘树生拐了弯,她没有回家的意思。 刘树生想了想,停下来说:“雨虹,你……还是回家吧,明天还要坐车呢,总 得收拾收拾东西。” 夏雨虹摇摇头说:“不,刚才谈得不开心,我还要到你那坐一会儿,要不然今 晚的觉睡不好。” 刘树生劝道:“谈得不好还有时间,咱不是一块儿进山吗?” 夏雨虹问:“那你回去这么早干什么呀?” 刘树生说:“啊,我一会儿出去转转。” 夏雨虹很不情愿,点点头:“那……好吧。” 刘树生送走夏雨虹,就去了蓝梦酒吧,他想见见林一兵。因为刘树生不知道林 一兵的家在哪儿,他只能到酒吧找她,至于找得到找不到,那就要看运气如何了。 他走进酒吧,向四周看了看,走向吧台:“小姐,林一兵在哪儿?能不能帮我 找一下?” 小姐打量着刘树生:“您是……?” 刘树生说:“我是她同学,来看看她。” 小姐说:“大概是去茶轩了。您先坐下吧,我帮您找找看。” 小姐找到了林一兵,她要刘树生一边喝茶一边等。刘树生在一张桌边坐下,小 姐随后沏上一壶好茶。 半小时以后,林一兵来了。 林一兵走进酒吧,见到刘树生老远就喊:“哟,是树生啊,什么时候来的?” 刘树生说:“来两天了。” 林一兵坐在桌边,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拍:“来两天了怎么才过来看我?尽跟雨 虹在一块儿泡了是不是?” 刘树生皱了皱眉头说:“说什么哪!” 林一兵笑了:“这话也没什么不好哇。哎?怎么就一个人来?” 刘树生说:“一个人来不行吗?怎么,夏雨虹不来我刘树生还没资格见你吗?” 林一兵做惊讶状:“我说你今天怎么啦?吃戗药啦?” 刘树生说:“你别管我怎么了,先出点血吧,上一瓶洋酒,咱俩一边喝酒一边 说话,如何?” 林一兵二话没说,回身向小姐一摆手,小姐马上端来一瓶洋酒,两个酒杯,给 他们斟满。两个人有滋有味地喝起来。 刘树生把玩着酒杯说:“一兵,雨虹想离婚,跟你说过没有?” 林一兵愣了一下:“要离婚?没听她说呀。” 刘树生沉思着说:“看样子是刚刚动这个念头。很可能就是看了酒店那个女孩 子以后。” 林一兵说:“雨虹早就知道关连朕的事儿,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这回亲眼 见着活人了,你想她能受这个委屈吗?” 刘树生问:“哎,酒店那个女孩子,是你告诉雨虹的?” 林一兵说:“对呀,我告诉她不对吗?你们男人在外面寻欢作乐,我们连知道 的权利都没有吗?” 刘树生说:“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很可能是误会了关连朕,他 不一定像你们想的那样。” 林一兵一瞪眼睛:“误会?他给人家买衣服,给人家钱花,又天天到人家打工 的酒店里喝啤酒,你说给我听听,误会在哪儿?” 刘树生问:“就算这些都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男女关系吗?” 林一兵反问道:“好,不是男女关系,那你给我说说,是啥关系?” 刘树生沉吟一下,不敢明说:“那要是父女关系呢?” 林一兵几乎喊起来:“啥?父女关系?那就更坏了,他关连朕几个家呀?这女 儿是怎么来的呀!” 刘树生无话可说,无奈地看了林一兵一眼,低下头沉默了。 林一兵疑惑地审视着刘树生说:“哎,树生,你这样为关连朕开脱,是啥意思 啊?” 刘树生愁眉苦脸地说:“我啥意思你还不明白吗?看着雨虹离婚你高兴啊?” 林一兵说:“我当然不能高兴,可也未必上火呀!两个人要是过着别扭,那离 开就不别扭啦!” 刘树生摇摇头说:“说是这么说,其实不这么简单。一兵,我看你还是劝劝雨 虹,离婚不是儿戏,都是四十岁的人了,不能太感情用事。” 林一兵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刘树生说:“树生,我明白你啥意思了。” 刘树生眼里现出疑惑问:“嗯?我啥意思?” 林一兵说:“依我看,十有八九你是怕点儿啥。” 刘树生问:“我怕啥呀?” 林一兵说:“你怕雨虹缠着你,离了婚跟你结婚。” 刘树生一脸苦笑:“唉,让你越说越远了。行了,咱别说这个了,明天我就走 了,喝口酒吧。” 刘树生说着端起酒杯…… 刘树生找林一兵喝酒的时候,夏雨虹则在家里整理着衣物。衣柜门大开着,床 上放着一个旅行包,她正从衣柜里往外选衣服。 关连朕走进卧室,看了看床上的东西问:“这是要出差呀?” 夏雨虹随便答应了一声:“嗯。” 关连朕问:“去哪儿呀?” 夏雨虹答:“出去采风。” 关连朕说:“我是问……去哪儿采风。” 夏雨虹说:“你问这些……是关心呢,还是掌握情况?” 关连朕说:“我要说是关心,也许你不会相信,怎么说呢……你怎么理解都可 以。” 夏雨虹停下手里的工作,静静地看着关连朕:“去长白山。”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地方出砚台。” 夏雨虹继续收拾东西:“不光是砚台,还有别的。” 关连朕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对,那是个好地方。” 第二天,刘树生、夏雨虹陪着几位老师进了山。火车整整走了一天,傍晚时在 大山里停了,刘树生、夏雨虹等人走下火车。 营林局高规格接待,先在会议室里召开欢迎会。椭圆形会议圆桌上摆了些水果、 矿泉水一类东西,省里来的专家们和营林局领导相对而坐,刘树生和夏雨虹挨着坐 在桌子一头。 营林局长说:“树生啊,大家认识认识吧。” 刘树生向局长点点头,对夏雨虹说:“雨虹,你先介绍客人吧。” 夏雨虹站起身介绍:“这位是省美术家协会秘书长吴冕先生,画家……这位是 省书法家协会秘书长黄思野先生,书法家……这位是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张镜人先 生,摄影家……这位是文艺理论研究室副主任杨惑先生,文艺批评家……” 夏雨虹介绍的同时,被介绍者以各种方式向众人示意。 夏雨虹说了声“介绍完了”,正要坐下,局长笑着说:“怎么说介绍完了,我 们还不认识你嘛。” 夏雨虹笑笑说:“我叫夏雨虹,省文联《关东文学》编辑部文学编辑。我此行 的角色是工作人员。” 吃过晚饭是舞会,舞厅里灯光迷离,音乐轻柔…… 一位漂亮姑娘身着美丽的装束走向麦克风:“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晚上 好!盛夏时节,美丽的长白山迎来了尊贵的客人,省文联艺术家采风团一行五人今 天来到了我们身边。为了表达山里人的热情,营林局文协组织了这个欢迎晚会,让 我们在美丽的夏夜里相识,让我们在诗的意境中握手……” 刘树生和夏雨虹并肩而坐,静静地听着姑娘致开场白。 人群里,白杉的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夏雨虹。 夏雨虹脸上洋溢着喜悦,扭脸笑望刘树生,然后和他耳语。刘树生听了,微微 一笑。白杉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皱紧眉头把脸扭开了。 麦克风前已经换了一位歌手,粗门大嗓地唱道:“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夏雨虹又和刘树生耳语,白杉瞪了他们一会儿,站起身离开。 白杉向刘树生家走来。他想告诉姐姐:那个女人来了,追到咱家门口来了。可 是,当他的手把院门推开一条缝时,不由得想起了姐姐曾经说过的话:“白杉,你 疑心太重了,你姐夫不是那种人。”白杉又犹豫了,慢慢把院门关上,又循来路往 回走来。 舞厅里很热闹,人们开始伴着歌声跳舞。 刘树生和夏雨虹静静地看着跳舞的人们。夏雨虹说:“树生,我要和你跳舞。” 刘树生说:“还是算了吧,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我。” 夏雨虹说:“认识你怎么啦?你能和我坐在一起就不能和我跳支舞吗?跳舞能 说明什么!” 刘树生想了想,站起身向夏雨虹一伸手:“请!” 夏雨虹嫣然一笑,随刘树生走进舞池。 一位女歌手拿着麦克风,十分投入地唱道:“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舞池里,刘树生和夏雨虹跳得更投入。两个人的步子慢慢挪着,完全没有节奏, 他们已经忘掉了周围的一切。 夏雨虹的目光,含着忧郁,含着柔情,久久盯在刘树生的脸上。 刘树生的眼睛,带着沉思,带着坚毅,久久看着夏雨虹的眼睛。 白杉又回来了,站在舞厅的门口,盯着跳舞的人群。终于找到了目标,他的眼 睛先是吃惊地瞪了很大,然后渐渐眯小了。显然,白杉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舞会结束时已经快半夜了,刘树生悄悄走进家门,伸手打开走廊的灯,向厨房 走去。他拿脸盆接了一点水,放在脸盆架上,然后洗脸。 白杨穿着睡衣走进来说:“哟,你回来啦?” 刘树生说:“啊,白天就回来了。” 白杨问:“那咋才回家呀!” 刘树生说:“我把讲课的老师接来了,总得陪人家吧。” 白杨说:“那是。哎,那明天也不能休息了?” 刘树生说:“明天我陪客人上山。有什么事吗?” 白杨说:“珊珊的老师找到家来了,说珊珊把那本书带到班上去了,还号召同 学都看,还说要讨论。” 刘树生竟然忘了,问:“哪本书哇?” 白杨说:“就是那本《爱情婚姻家庭》。” 刘树生表情严峻了,扔了毛巾说:“这孩子真该管了!” 白杨说:“你哪天有时间得好好跟她谈谈,我的话她不听。” 刘树生说:“等客人走了吧,到时候,我不找她她也要找我呢。” 白杨问:“她还要找你?干啥呀?” 刘树生皱了皱眉说:‘脱是谈话,谁知道谈啥。“ 白杨一惊:“还要找你谈话?这孩子再不管真要成精了。” 一辆警车开道,后面跟了几辆越野吉普车,车队绕山爬行。采风团上山采风去 了。 采风团在当地人的陪同下,穿越原始森林。刘树生陪着夏雨虹走在最后。夏雨 虹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说:“树生你等我一会儿,让我歇歇。” 刘树生停下来等夏雨虹,夏雨虹忘情地东张西望,感叹道:“树生,这地方真 好!” 刘树生说:“走进大自然,可以忘掉人间烦恼。” 夏雨虹忽然指着前方说:“哎,你看那根倒木,直径足有一米吧,就这样烂掉 了不可惜吗?” 刘树生说:“这才是自然本色。它在这儿烂成一堆泥土,也比弄出去打个木箱 子有价值。” 夏雨虹望着刘树生笑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生态保护的马前卒。” 刘树生笑了笑,扭头看去,采风团队伍正穿越一条大土沟,忙说:“快走吧, 大家走远了。” 夏雨虹嘟哝:“好是好,就是太累!”说完跟着刘树生向前走。 两个人来到土沟前,刘树生向夏雨虹伸出一只手,夏雨虹紧紧抓住,两个人走 下沟底,又从沟底走上来。到了平地,夏雨虹本该松开手了,可她依然紧紧抓着刘 树生的一只手。 刘树生看了看前边的队伍说:“谁要是偶然一回头,可就看见了。” 夏雨虹向前边看了一眼说:“看就看见呗,这不是翻越土沟嘛,扯一下手情有 可原。” 刘树生说:“问题是,土沟已经走过来了。” 夏雨虹点点头:“说的也是,土沟走过来了,机会就用完了,那就松开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向前走了。 采风团一行人终于看见了长白山大峡谷。大家默默地凝望脚下这条峡谷,被眼 前的景象惊呆了,每个人都在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夏雨虹和刘树生走过来,夏雨虹望着眼前的景致轻声赞叹:“呀,这么漂亮!” 刘树生向众人介绍:“这条峡谷是几年前才被发现的,当时有个伐木工人在我 们身后的林子里作业,解手的时候多向这边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了这条峡谷,于是 他毫无准备地当上了长白山里的哥伦布。” 夏雨虹问:“这么长的一条峡谷,以前竟然没人知道?” 刘树生点点头:“没人知道。由此可见,这座大山的秘密是无法穷尽的,我们 难以想像明天还会发现什么。” 摄影家协会的张镜人已经开始拍照了。 夏雨虹发现了便嚷起来:“哎,张镜人你别太自私了,我得给你规定一条纪律, 你得先给大家照完了相,然后才能拍自己的作品,你听明白了吗?” 张镜人提着相机走过来:“听明白了,就由你开始吧,女士优先。” 他选了个景,吩咐夏雨虹:“来,站这儿。” 夏雨虹说:“我不自己照,我要跟我老同学照。”说着就扯刘树生的袖子,刘 树生不愿意照,说:“别别,还是你自己照吧,我都照八百遍了。” 夏雨虹说:“你照八万遍有我的影儿吗?今天我就跟你照。‘脱着话,扯起刘 树生站到了指定位置。 镜头里,刘树生有些木然,夏雨虹则甜甜地微笑…… 张镜人“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院门开着,白杨正蹲在小园子里,打理着蔬菜。这时,白杉默默走进小院,站 在樟边,忧郁地审视着姐姐的背影。 白杨偶然回头看见了弟弟:“你啥时候进来的呀?吓我一跳。” 白杉看了看屋子里,问:“姐,珊珊在家吗?” 白杨说:“去同学家了。找她干啥?” 白杉平静地看着姐姐说:“我不找她,我找你。” 白杨没看出白衫的心思,很随意地说:“找我你问珊珊干啥?” 白杉说:“我想跟你说件事儿,我不想让珊珊听见。” 白杨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啥事儿啊,一本正经的。” 白杉说:“还是那事,上次和你说过的。” 白杨依然不懂:“上次?哪个上次呀,你说啥啦?” 白杉说:“上次我跟你说了我姐夫的事,和女人的事。” 白杨心里一沉,怔怔地看着白杉,顿时哑了。 白杉向姐姐摆摆手:“姐,你过来。”白杨有点儿发呆,慢慢走向樟树边,姐 弟俩隔樟相对了。 白杉盯着姐姐,轻声说:“那个女人,已经到咱家门口了。” 白杨一惊:“你说啥?哪、哪个女人?” 白杉说:“就是在省城火车站总盯着我姐夫看的那个,她是省文联的文学编辑, 我姐夫这次请的老师里就有她一个。” 白杉怔了片刻,喃喃道:“真是这样……”话没说完,身子一软,靠在了木樟 子上。 白杨偎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不时抹一把眼泪。白杉低着头在地上走来 走去,不时抬头看姐姐一眼。 白杉说:“姐,昨天我一夜没睡,一直犹豫跟不跟你说。我能想到你听后会是 什么样子,可是我又不忍心你被蒙在鼓里。” 白杨沉默不语。 白杉又说:“姐,我看你该和姐夫谈谈了,有了病总得找医生看,不打针不吃 药能治好病吗?” 白杨依然沉默。 白杉急了:“姐,要不然我跟姐夫谈谈,你看行吗?” 白杨这才抬起头,沉思地看着弟弟,摇摇头说:“不,这事你别管。” 白杉提高声音:“好,我不管,那你想咋办?还是假装不知道?” 白杨沉默了片刻,无力地说:“白杉,你回去吧,让姐一个人呆一会儿。” 白杉怒其不争,指着姐姐的脸说:“你呀,就算他刘树生不是那样的,惯也让 你惯坏了!”说完,气哼哼走了。 采风团到来的第二天晚上,夜校开始上课。屋里坐满了学生,前排位置上坐着 刘树生和夏雨虹证低头说着什么。 夏雨虹看了看表说:“树生,开始吧。” 刘树生点点头,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说:“大家知道,我们从省里请来了五 位老师,这五位老师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专家,他们将结合自己的创作和研究,给 我们做五个方面的专题讲座。今天我向大家隆重推出我的老同学,省文联《关东文 学》的文学编辑夏雨虹老师。夏老师是省里很有名气的编辑,她编辑的作品有很多 在全国拿了大奖,也培养了一大批文学新人。现在我们就请夏老师给我们讲一讲二 十一世纪的文学展望。大家欢迎。” 夏雨虹在掌声里走上讲台,摆摆手让掌声停下来,说道:“首先我要向大家声 明,我可以引导大家一起去跟踪文学创作的脚步,但不是讲课,而是交流和沟通。 我的老同学刘树生赏给我的溢美之词其实是鼓励我,他希望我能讲好,我接受这种 鼓励,力争让大家满意……” 窗子开着,透过窗子可见夏雨虹的身影。 窗外那棵柳树下,白杨默默地看着那扇窗口。她的面孔宁静如水,看不出悲愤 也看不出忧伤…… 白杉悄悄走来,站在姐姐身后,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白杉轻轻叫了一 声:“姐…… 白杨转过头看着弟弟:“你……怎么不听课?” 白杉沉默片刻,说:“姐,你又何必来听课?” 白杨忽然哽咽了:“我……想看看她什么样……” 白杉叹息一声劝道:“姐,别看了,还是回家吧。” 白杉揽着白杨,慢慢往家走去。 白杨改变策略了,她决定和刘树生摊牌。为了谈话能收到效果,她还做了精心 设计,给刘树生准备了啤酒和吃的,她决定软硬兼施。 她早早就躺下了,床头给刘树生留了一盏台灯。她心里盘算着怎么和丈夫谈, 想得很细,以至于说什么话、用什么语气、拿什么表情,哭不哭,什么时候哭,等 等,都想到了。 接近半夜时刘树生回来了,他先走进卧室,把衣服挂上衣架,然后直奔厨房。 他到厨房的目的是想洗脸洗脚,不想却意外地看到了吃的——饭桌上摆着一盘香肠, 一盘炒菜,一瓶啤酒。 刘树生不想吃东西,便洗了脸,然后拿着毛巾一边擦着走回卧室,问白杨: “珊珊不在家?” 白杨背着身子回答:“睡了。” 刘树生疑惑地皱起眉头:“那厨房的东酉是给谁留的?” 白杨说:“给你留的。你也不想想,珊珊喝啤酒吗?” 刘树生更为不解,说:“给我留的?马上就睡觉了吃什么东西呀,再说我也不 饿呀。” 白杨说:“你还是先吃点吧,不然一会儿该饿了。” 刘树生眨了眨眼睛,笑了:“你今天是怎么啦?你咋就知道我非饿不可呢?” 他说着走向妻子,绕床走到白杨对面,审视着她的脸。刘树生渐渐地愣住了: “你眼睛怎么肿了?哭了?” 白杨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没说什么。 刘树生紧张地问:“哭什么?怎么了?” 白杨说:“别问了,你先去吃点儿吧,吃完了咱俩唠唠。” 刘树生说:“你要唠啥就唠吧,为什么要我吃东西?” 白杨说:“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现在不吃一会儿也得吃,你还是吃点儿吧,省 着呆会儿耽误说话。” 刘树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站在那儿呆住了。 白杨坐起来说:“要不端到屋里吃吧,我给你端去。” 刘树生哪里还有食欲?他沉思地坐在床上,说:“白杨,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吧,也别费着劲拐弯抹角的。” 白杨沉默了一会儿,身子一仰靠在床头,说:“好,树生,那我就直说了。你 先告诉我,咱们俩会离婚吗?” 刘树生怔住了:“离婚?你……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白杨一脸宁静,不愠不火地说:“树生,现在是我问你,你该先回答我。” 刘树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白杨,说:“我为什么要离婚?” 白杨眨了眨眼睛,品味着刘树生的话:“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是说,你不想 离婚,是吗?” 刘树生点点头:“对,我没想过。” “你没想离婚……”白杨自语着,忽然抬起头盯住刘树生的脸,问:“那,你 准备在这条道儿上走多远呢?” 刘树生又愣眉愣眼地问:“什么走多远?……我走哪条道儿啦? 白杨看了刘树生一眼,叹息一声:“树生,你就别瞒了,其实你的事,我都知 道。在这件事上,你是孙悟空,我是如来佛,你一个跟头翻多远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盯着你呢!” 刘树生目瞪口呆,眼睛瞪着妻子像瞪一个陌生人。白杨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 看着刘树生。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问:“你都知道什么?” 白杨轻轻地说:“我知道你身边又有了一个女人。” 刘树生久久地看着白杨,好一会儿才说:“白杨,你说话……总得有点儿根据。” 白杨凄然望着丈夫:“树生,你还要啥根据,我还能诈你吗?如果你非要我说 出来,我也可以告诉你:她给你发来的电子邮件,我无意中看见了,就看那么一眼, 可到现在还能背下那里边的话……她把你称做拴风筝的大树,她说自从你回家以后, 她就像丢了魂一样,尝到了想人的滋味,她要你快点儿去……” 刘树生傻了,怔怔地瞪着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杨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第一次写信她就要往树上挂风筝, 我以为那是在做诗,是一个学着写东西的年轻人让你看作品。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她是个文学编辑,难怪那信写得文诌诌的。” 刘树生突然抬起头,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 白杨明白刘树生的心思,说:“我知道得这么详细你觉得奇怪吧?我不但知道 这些,我还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她就坐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看着你,你上车以后她又站 在站台上看着你,要是没有什么关系,为啥撵着你看?” 刘树生不再发愣,而是冷冷地问道:“是白杉告诉你的?” 白杨沉吟一下:‘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是知道了。今天那女人讲课, 我去看她了,当时我就站在窗外,她人长得不错,也有文化,的确比我强。“ 刘树生沉思着抬起头,凝望着妻子问:“白杨,你问了我这么多,也说了这么 多,现在我问你一句行吗?” 白杨点点头:“行,你问吧。” 刘树生问:“你既然早就看到了那封信,又听白杉说了那么多,为什么才和我 提起这事呢?” 白杨想了想,说:“不为什么,就因为不想赶你走。” 刘树生呆呆地看着妻子:“白杨,我没听懂。” 白杨说:“树生,原来我不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我觉得,给你留个面子也就 是给我留条后路。” 刘树生又问:“那么,今天你为什么要把它捅破呢?” 白杨叹息一声:“树生啊,老实的绵羊也有顶架的时候,我不能再忍下去了, 因为人家已经逼到了我的家门口了。” 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问:“白杨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样呢?” 白杨真诚地望着刘树生,说:“树生,先别问我,你自己先想想,应该怎么样。” 刘树生看了白杨一眼,低下头沉思不语。 就在刘树生夫妇谈话的时候,夏雨虹坐在招待所的床上想像着刘树生现在可能 在干些什么。想着想着,一股醋意泛上心头,心里就不太是滋味,站起身走出屋子。 她漫步走到河边,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流淌的河水。小河静静地流淌,河水泛 着月光,岸边的垂柳枝条轻拂……夏雨虹不知道刘树生家里已经弥漫了硝烟,心想 :这夜色,倒是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