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一兵与郝立新生有一子,已经上小学了,一直寄养在姥姥家。近来孩子的姥 姥身体不太好,林一兵想把孩子接回来,郝立新既然是孩子的父亲就不能不管,所 以林一兵再一次上门找郝立新,商量接孩子的事。 林一兵来到郝立新家,见门锁着,便坐在车里等。因为正是黄昏时分,她知道 郝立新该回家了。 不一会儿,郝立新的轿车就停在了楼前。郝立新和孙小妍钻出汽车,林一兵按 响了车喇叭;与此同时,车窗玻璃也降了下来,露出林一兵的一张脸。 郝立新看见车里的林一兵,心头一沉,眉头立时皱紧了。 孙小妍看了看郝立新,怀有敌意地走向林一兵,阴阳怪气地间:“这位大姐, 你跟郝立新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林一兵斜着孙小妍,点点头说:“是离了,怎么了?” 孙小妍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声音柔柔地说:“离了就别总来勾搭了,好说不好 听啊!” 林一兵看了孙小妍肚子一眼,说起话来也拿腔拿调:“我和郝立新是离了,可 我儿子没跟他离呀,郝立新还是我儿子的爸爸呀!” 孙小妍忽然把脸一绷:“这么说,你是为孩于的事来的?” 林一兵也学着孙小妍的样子严肃起来:“对,这你于涉不着吧? 郝立新走过来,劝着孙小妍:“去吧,你先进去吧。” 孙小妍瞪了郝立新一眼,对林一兵说:“谈孩子的事我不干涉,不过我提醒你, 可别偷偷换了话题。”孙小妍说完。又斜了郝立新一眼,向楼里走去。 郝立新走近林一兵,一脸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找我干啥,还是来问我后悔不 后悔,对不对?” 林一兵故意捉弄郝立新,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后悔,我再也不会问你那句 话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是我后悔了。” 郝立新误以为林一兵要提复婚的要求,得意地笑了笑:“离婚可是你先提出来 的呀,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林一兵也笑了:“你以为我后悔离婚?你有那么大的魅力吗?我后悔的是离婚 时忘了一件事。” 郝立新紧张了,忙说:“财产分了你一半,你还忘了什么!” 林一兵说:“孩子的监护权没经过法律程序确认。” 郝立新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慢吞吞地说:“孩子大了,还用得着你监护吗? 再说,他不是一直在他姥姥家吗!” 林一兵说:“是啊,一直在他姥姥家,可他姥姥不欠你啥吧?他姥姥年岁大了, 孩子不能总让老人养着吧?是不是该接回来了?” 郝立新说:“你愿意接就接呗,我同意。” 林一兵横眉冷对郝立新:“你以为我是在请示你吗?我是来问问你这个父亲想 怎样做,孩子跟你住,还是跟我住?” 郝立新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说:“既然你想接回来,那就跟你住吧。你也看 见了,我这儿……不太方便,小妍也快生了。” 林一兵点点头,提高声音说:“那好,孩子跟我住一f 是有一条,我不准你到 我的住处去。” 郝立新急了:“哎?这没有道理吧?我看看孩子还不行吗?” 林一兵把脸一扬:“不行。你别忘了我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就像你小媳 妇刚才说的,好说不好听。” 林一兵说完,开着汽车走了。 关连朕正埋头看着一份红头文件,电话铃声响了。他拿起电话习惯地说道: “您好,我是关连朕。” 电话里响起倪云的声音:“关处长您好,我是倪云。” 关连朕愣了一下,马上兴奋了:“噢,倪云,你在哪儿说话?” 倪云说:“我在!”]口收发室里,您能出来一下吗?“ 关连朕连忙答应:“哎哎,你等着,我就来。‘脱完,放下电话匆匆跑出办公 室。 他气喘吁吁走进收发室,见倪云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便微笑着走到倪云身边 坐下,关切地问:“倪云,有什么事吧?” 倪云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关处长,我是来还钱的。” 关连朕没想到倪云会这样做,这是不是意味着断绝关系不再来往了?关连朕敛 去笑容,望着倪云手里的钱沉默了,倪云把钱递向关连朕:“关处长,我欠您的钱, 还清了。” 关连朕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默默摇头,不接那钱。 倪云把钱塞在关连朕手里:“关处长,还钱好还,可我不知道,欠您的情该是 怎样个还法儿,您能明确告诉我吗?” 关连朕沉默一会儿,轻声说:“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 倪云现出一副忧郁的样子,叹着气说:“关处长要是说不出该咋还,这情还真 就不好还了,您就把我看作忘恩负义的小人吧。”说完站起身:“关处长,再见。” 倪云心绪复杂地看了关连朕一眼,抬腿走了。关连朕手里捏着钱,怔怔地看着 她的背影…… 关连朕和夏雨虹的关系越来越冷了。有一天晚上,夏雨虹忽然觉得那张双人床 讨厌,便拿了一条毛巾被和一本书躺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就那样对付了一夜。从 这天开始,他们的关系进入分居阶段。 那天晚上,夏雨虹在沙发上睡着了,关连朕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床上丢了一个 人,这才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出来,站在沙发旁审视着夏雨虹。 关连朕轻轻摇醒夏雨虹,说:“你这么睡不累吗,要不然,还是我睡沙发吧, 咋说我也是个男的,腰板子硬。” 夏雨虹沉吟了一会儿,拿起一本书说:“还是我睡这儿吧,我已经习惯了。” 关连朕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对面沙发上:“我明天要出越差。” 夏雨虹翻开书本,淡淡地说:“去吧。” 关连朕盯着夏雨虹看了一会儿,说:“你也不问问我去哪儿?” 夏雨虹盯着书本说:“出差是公事,该去哪儿就去哪儿,问问么?” 沉默一会儿,关连朕义说:“用不了几天,也许一两天就回来了。 夏雨虹说:“几天都无所谓,这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关连朕失落地看了夏雨虹一眼,默默离开。 第二天,关连朕就坐上一辆大客车进山了,去马鹿沟找倪翠萍。 大客车绕山而行,大约走了四五个小时以后,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来。售票员对 关连朕说:“哎,你该下车了,顺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就是马鹿沟。” 关连朕谢过售票员下了汽车,朝着那条小路走了。 他走到马鹿沟村头,见一位中年妇女坐在一棵树下纳鞋底,便走过去问路: “这位大姐,倪翠萍家怎么走哇?” 中年妇女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关连朕,问:“你从哪儿来呀?” 关连朕答:“我从省城来。” 中年妇女热情地说:“哟,远道儿来的呀,走,我送你去。”说完缠起鞋底, 拧拧搭搭向村里走了。关连朕跟在中年妇女身后,心里感慨山里人的热情,不由得 暗自笑了。这要是在城里,一句“不知道‘阜把你打发了。 中年妇女领着关连朕来到一座小院外,指着小院说:“就这家。”说完又隔着 木杖子喊:“倪翠萍,你家来客人了。” 关连朕害怕这妇女热情过劲儿跟进屋去,那可就耽误说话了,便有意打发她: “谢谢你了,你忙去吧。” 妇女摆摆手说:‘不用谢。“说完一转身拧拧搭搭走了。 倪翠萍从屋里走出来,看见关连朕怔住了:“怎么……是你?” 关连朕站在木杖子外点点头:“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倪翠萍怔了一会儿:“噢,进来吧。” 关连朕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他随倪翠萍走进屋子,默默打量屋里的陈设,心里不由一沉。尽管他知道这个 家很穷,可还是没想到会穷到这种程度。此时的关连朕心情复杂极了,说不清是啥 滋味,他只想哭。 这时倪翠萍指了指一抱椅于:“坐吧。” 关连朕走到椅边,默默坐下。 倪翠萍审视着关连朕,宁静地问:“你大老远来……有事吗?” 关连朕声音轻轻地说:“‘我是为倪云而来。” 倪翠萍的视线离开了关连朕,不冷不热地说:“倪云给我来过信,她说你的钱 她已经还上了。” 关连朕心里不太舒服,沉默了一会儿,忧郁地盯住倪翠萍那张脸:“倪云一直 在打工,你知道吗?” 倪翠萍点点头,叹息一声说:“我知道。倪云从小就懂事,她要靠打工把书念 下来,还要养括我。” 关连朕心里着急,声音就大了:“可她是个学生啊,你不能让她荒废了学业。” 倪翠萍一脸凄然:“关处长,我是个当妈的,我比任何人都疼我的女儿,可是 我们家生活困难,她不打工就没钱念书,我也没有办法。” 关连朕忙说:“你没办法我有哇,我可以资助她。你和倪云说说,让她接受我 的帮助不行吗?” 倪翠萍摇摇头:“倪云是过苦日子长大的,她自己可以活下来。再说,你已经 帮我们渡过难关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关连朕沉默一会儿,声音和表情都充满感慨:“翠萍,我知道我伤害了你,由 于我不负责任,影响了你后半生的日子,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反省……既然是我的 错,就该由我担着,咱们之间的恩怨不该由孩子承担,你说呢?” 倪翠萍听了关连朕的话心头一震,沉默了一会儿,又变得宁静了:“咱们之间 的恩怨早就结束了,再说,这和我女儿也没有关系,怎么说由孩子承担苦难?” 关连朕十分诚恳、十分动情:“翠萍,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 我不要父亲的名分,只想暗地里尽一点责任,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我的赎罪行为。” 倪翠萍打定了主意,坚决否认倪云是关连朕的女儿,便说:“关处长,我跟你 说多少次了,倪云不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就不信呢?你和我女儿非亲非故,你要 尽什么责任?” 关连朕又急又气,言辞渐渐激烈了:“倪翠萍,我知道你在捍卫你的骨气,可 是你的骨气代价太高了,你犯了一个数学错误,你还是应该可怜可怜孩子!” 倪翠萍反唇相讥:“关处长,你和我的数学公式不一样,你眼里的苦难,在我 眼里反倒是财富,我的女儿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你一个局外人,何必操别人的心呢?” 关连朕感慨地点点头:“你这山里人……可真是犟啊!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 你自己慢慢想吧。” 倪翠萍接道:“那你就回吧,晚了可就没车了。” 关连朕站起身,失落地走出屋子。 他从村里走出来时,纳鞋底的中年妇女还坐在树下,见了关连朕大惑不解地间 :‘哟,怎么刚来就走哇?“ 关连朕应付道:“噢,事儿办完了。” 中年妇女好奇地问:‘这么快就办完了?哎,你是干啥的呀?找倪翠萍办啥事 儿来啦?啊?“ 这女人话也太多了,不该问的也问,嘴上没个把门的,关连朕对她的好感一点 儿也没有了,抬起腿快步走路。 妇女在后边喊着:“你这人咋这么外道哇,吃了饭再走嘛。” 关连朕一去不回头只管往前走,心里说:不外道还能怎样?不外道住你家呀? 关连朕在马鹿沟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城里天就黑了,下了长途汽车不愿意回家, 顺脚就走进了一家狗肉馆。 他拣一张于净的桌子坐下后,一个小姑娘马上走过来,问他吃点什么,特意说 明有狗鞭。关连朕心想,吃哪国的狗鞭呀,分居情况下那不是找罪受吗?于是就要 过菜谱看。看着看着就后悔了,心里琢磨,咋晕头转向进狗肉馆了呢?同样是下馆 子,为什么不去烧鹅仔酒店呢?那里虽说贵一些,可好歹能看见女儿啊!想到这里 就问那小姑娘:“我可以走吗?” 小姑娘开始没听懂,说:“你还没吃哪!” 关连朕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不在你这店里吃了,行吗?” 小姑娘赌气地说:“你想在哪吃我管得着吗?赶紧走吧。” 关连朕灰溜溜地走出狗肉馆,打辆的士直奔烧鹅仔酒店而去。进了酒店,在老 地方坐了,专等着倪云来。 酒店的服务员都认识了关连朕,只要他一进来,都躲得老远,关连朕成了倪云 的专利。没办法,倪云只好接待关连朕,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站在他面前,默默等 着他点菜。 关连朕抬起头看了倪云一眼,轻声说:“我来跟你说件事。” 倪云也轻声说:“清点菜吧。” 关连朕沉吟了一会儿,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刚从马鹿沟回来,刚刚下 了汽车。” 倪云认真了,疑惑地看着关连朕。 关连朕像是在回忆山里的情景,笑了笑:“山里人挺有意思,我在村头碰见个 纳鞋底儿的妇女,自来熟,什么都问。” 倪云沉思着点点头:“看来你真去了,现在马鹿沟就她一个人还纳鞋底儿,她 家一直做鞋穿。可是我不明白,你去马鹿沟干什么?” 关连朕盯住倪云:“我去见你妈,和她谈你。” 倪云一惊:“谈我?谈我什么?” 关连朕说:“谈你的身世。” 倪云微微怔了一下,凝视着关连朕:“我妈怎么说?” 关连朕沉默着,模棱两可地说:“她怎么说,你应该想到。” 倪云脸上再一次现出疑惑:“我应该想到?我想到什么?” 关连朕说:‘你妈要你接受我的关照,这还不明白吗?“ 倪云望着关连朕沉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凭什么相信你呢?我妈有信吗!” 关连朕哪里拿得出信,想了想,只好说:“你妈手懒不愿意写信,只让我给你 捎个话儿,信不信由你。” 倪云看穿了关连朕的把戏.淡淡一笑:“既然信不信由我,那我就只好不信了, 你还是点菜吧。” 关连朕意识到自己的骗术不高明,只好认输,低下头点菜:“一盘花生米,一 瓶啤酒。” 林一兵开车接回了儿子郝小林。 林一兵发现儿子很脏,大概是在姥姥家不受管制的缘故。所以,刚回到家,她 就把儿子赶进了卫生间,逼着他洗澡。 郝小林走进卫生间不一会儿,就喊着妈妈要浴衣,林一兵奈何不得他,从卧室 拿出一件浴衣,从卫生间门缝递进去。不一会儿,郝小林身穿浴衣走出来,头发还 在淌水。 林一兵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这头发也没擦净啊,怎么不好好擦擦呀!” 郝小林大大咧咧地说:“嗨,一会儿就干了。” 林一兵吩咐:“去,到卧室把衣服换上,妈把你的脏衣服洗洗。”说完,走到 沙发前抱起孩子的脏衣服走进卫生间。 郝小林走进卧室,从床上拿起妈妈准备好的衣服往身上穿,那件衬衫的袖子明 显短了一截。郝小林看着袖头想了想,脱下衬衫,走向衣柜寻找父亲的衣服。 他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看见的都是母亲的衣服,父亲的衣服一件也没有了。郝 小林好生纳闷,拿着那件小衬衫走出卧室。 卫生间里,林一兵正往洗衣机里倒洗衣粉,郝小林提着衬衫走进来,在身上比 量着:“妈,这件衣服小了。” 林一兵看着小衬衫愣了一下:“呀,我儿子长得真快,这事儿妈没想到。先对 付穿一会儿吧,一会儿出去吃饭时妈给你买。” 郝小林眨了眨眼睛,问道:“妈,我爸的衣服怎么一件也没了?” 林一兵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儿子,沉吟一会儿,不得不告诉儿子:“你爸的衣 服都拿走了。” 郝小林皱起眉头问:“那么多衣服都带走了?他上哪儿去了?” 林一兵眼睛盯着儿子,轻声说:“你爸和妈……离婚了。” 郝小林似懂非懂地瞪着妈妈,眨了眨眼睛问:“离婚干啥?” 林一兵无法回答儿子的问题,就说:“现在说给你你也不明白,等你长大了, 不说你也明白了。” 郝小林说:“你现在就说给我,我能明白。” 林一兵说:“你还是别问了,快穿上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郝小林说:“那你给我爸打电话,吃饭得带上他,我想他了。” 孙小妍很注意运动,闲着没事,就捧着肚子在屋子里慢慢行走。走了一会儿, 想起一件事,就蹒跚着走向厨房。 厨房里,郝立新系着一条花布围裙正在做饭。孙小妍走进来说:“立新,你明 天再带我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郝立新有些不耐烦:“唉呀,都检查多少遍了,不是没什么事嘛。” 孙小妍娇声娇气地说:“可我总觉得心里慌。” 郝立新便耐心相劝:“慌什么呀,预产期还早着呢,等临产的时候你再心慌也 不迟啊。” 孙小妍娇嗔作态:“哎呀,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郝立新说:“我也跟你说正经的呢,你那检查纯粹是瞎折腾。” 孙小妍突然凝神倾听:“哎,有电话。” 郝立新也听了一下,立即走出厨房去接。 电话是郝小林打来的,要郝立新一起去吃晚饭,郝立新听了兴奋不已,要儿子 先跟母亲到酒店去,他随后就到。 郝立新放下电话,一扭头时,见孙小妍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便赔着笑脸说:“啊, 儿子回来了,他要见我。” 孙小妍沉思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心想,等我的孩子生下来,你那儿子再 勾你我可就不答应了。嘴上却说:“那……我怎么办?” 郝立新说:“你先自己吃点儿吧,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孙小妍抬起头轻声问:“你儿子回来……还走吗?” 郝立新说:“不走了吧,是他妈把他接回来的。” 孙小妍沉思地点点头:“噢……你去吧。” 郝立新走进酒店时,林一兵和郝小林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他了,郝小林见了郝立 新立即迎上来喊道:“爸”。 郝立新兴奋地抱住郝小林:“好儿子,又长高了!” 林一兵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父子俩寒暄,那样子好像眼前的两个人与己无关。 郝立新搂着儿子走向桌边坐下,看大林一兵问:“噢,他姥姥还好吗? 林一兵点点头:“还好谢谢你还记得她。” 郝立新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你是不说话则生,说话准带刺儿。那老太太 多好哇,咱儿子全靠她养活了,我怎么会不记得她?” 林一兵说:“可惜我的刺儿还太软,扎不透你的厚脸皮。” 郝立新不笑了,冷冷地看着林一兵:“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孩子回来了,我这 是来看孩子,是小林要我来的,我怎么厚脸皮了?” 林一兵冷冷一笑:“哼哼,小林要你来你就来?这事儿你倒是听孩子的,别的 事你怎么不听?他要你离开那妖精你干吗?” 郝立新急了,瞪起眼睛说:“哎?你这是啥意思啊?成心捣乱是不是?你不愿 意在这儿呆可以走哇,没人拦你。” 林一兵也瞪起眼睛,尖声尖气地喊道:“哎?你可别忘了,孩子是跟我住!小 林,你跟妈走!” 两个人斗嘴的时候,郝小林一直在一边听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候, 郝小林愤怒了,大声说:“你们能不能不吵哇!” 两个人顿时哑了。 林一兵把菜单推给郝小林,轻声说:“儿子,妈不说话了,你点菜吧。” 林一兵不说话了,郝立新自然也就老实了,郝小林胡乱点了几样菜,二口人很 不和谐地吃了一顿饭,心里都不痛快。 吃完饭,林一兵率先从酒店走出来,打开车门钻进轿车,降下窗玻璃看着后面 走来的郝立新父子。 郝小林和郝立新难舍难分:“爸,你要常来看我。” 郝立新也情意绵绵:“小林,你要是想爸了,就给爸打个电话,爸保证随叫随 到。” 郝小林懂事地说:“爸,我妈的脾气就那样,你别怪她。” 郝立新动情地说:“儿子,爸比你了解你妈,我俩的事你别管。” 林一兵在车里等得不耐烦了,喊道:“小林,快上车。” 郝小林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对郝立新说:“爸,我回去了。” 郝立新点点头:“回去吧,你妈等你呢。” 郝小林走向汽车钻进去,林一兵把汽车开走。 郝小林把车窗的玻璃降下来,伸出手向郝立新摆了摆。郝立新也抬起手,向儿 子摇了摇。 刘树生这阵子脾气收敛了许多,在老婆孩子面前也有笑模样了,偶尔还干些家 务活,大有痛改前非的意思。 这天,白杨从市场买回两条鱼,还没等收拾,刘树生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水池 边刮起了鱼鳞。 白杨从外面回来走进厨房,见丈夫收拾鱼很是高兴:“哟,你怎么伸手了?快 放那儿吧,看弄你一身腥。” 刘树生冲白杨笑了笑:“家里的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干,以后有时间我会帮你。” 白杨很感动:“树生,你能有这个心思就行,我不让你真干,你还是看书去吧, 你坐那儿看书我心里就觉得踏实。” 刘树生摊开两手说:“你看,我已经占手啦,干不干这手也是腥的了,还是借 这腥手把它收拾完吧。” 白杨说:“那就练练吧,也省得我不在家时你吃不上饭。”她殷勤地取过一条 围裙系在刘树生腰上:“把围裙系上,看弄一身。” 白杉来串门了,见刘树生干活一愣:“哟,姐夫干活儿啦?” 刘树生心里一直对白杉耿耿于怀,扭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干自己的活 儿。 白杨见丈夫没理弟弟,便有意调节气氛:“你姐夫不干是不干,真要是干起来 还真是干啥都像样,不像你,就会抠石头。” 白杉在一张小凳上坐下,应和道:“那是,姐夫是聪明人嘛,这厨房里的活儿 又没啥技巧可言,他要是想干肯定比你干得明白。” 刘树生不愿意听白杉的奉承之词,对白杨说:“哎,还是你来吧。”说完,扔 下收拾一半的鱼走出厨房。 白杉呆呆地看着刘树生的背影,有些尴尬,对白杨说:“我姐夫……还生我的 气呢。” 白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你哪句话说不对了。” 白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姐,我姐夫这些天表现咋样啊?” 白杨说:“挺好的。你没见他都干活儿了吗?以前你啥时候见他于过活儿!” 白杉又问:“那……他咋还对我这么大气儿呢?” 白杨劝道:“真亲恼不过三日,你应该找他好好唠唠。” 白杉点点头:“行,我找他唠唠。” 刘树生从厨房出来后直接走进书房,坐在桌前翻开一本书。白杉小心翼翼地走 进书房,赔着笑脸说:“姐夫,看书呢?” 刘树生头也不抬地说:“我说你这不是没话找话吗?看没看书你看不见吗?你 累不累呀?” 白杉尴尬地笑笑:“姐夫,我看出来了,你心里的火气还没消。何必生这么大 气呢?生气对身体不好。再说我这人不值得你生气。” 刘树生听这话不顺耳,抬起头不满地瞪了白杉一眼。 白杉极力讨好:“我又说错了?嗨,我这人不会说话,你呢,大人不见小人怪。 再说了,姐夫小舅子不就是狗皮帽子嘛,没反正啊!” 刘树生终于皱起眉头:“白杉,你要是有事就说事,要是没事也别影响我看书, 好吗?” 白杉尴尬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我不影响你了,你看吧。”说完灰溜溜 走了。 白杨看见弟弟赌着气走出屋子,忙从厨房里追出来说:“白杉,你吃了饭再走 吧。”。 白杉停下脚步,回过头凄然看着白杨:“姐,你说这饭我能咽下去吗?”说完, 一扭身走出了院子。 丈夫伤害了弟弟,这让白杨心里十分难过。于是故技重演,在睡觉的时候与丈 夫谈心。 白杨说:“树生,你不该记恨白杉,他都是为了我,如果你是他,也会那样做 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刘树生说:“我没记恨他。” 白杨说:‘你记恨他了,我能看出来。其实他也没想到夏老师会不辞而别,他 要是知道会捅出这个娄子,也不会去找人家谈。“ 刘树生不满意了,瞪了白杨一眼:“你看你,说着白杉又扯到夏老师身上了, 白杨我告诉你,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挺好的同学。” 白杨说:“我没说你们有什么事,可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你和夏老师在一起 觉得新鲜,有话说,心情好;你和我在一起就是过日子,尽义务,负责任。这不一 样。我不怪你,即使我有那个本事,也是管得了你人管不了你心,想人不犯毛病。” 刘树生从床上坐起来:“白杨,你怎么尽说这些呀!” 白杨脸色凄然:“树生,白天你把白杉赶走了,我心里特别难受,他比咱珊珊 也大不了多少。” 刘树生看着妻子的面孔,也觉得理亏,叹息一声:“白杨,这几天我心里特别 乱,你谅解我吧,过几天我给白杉道歉。” 白杨说:“我不求你道歉,只要亲戚间能正常相处就行了。我就这一个弟弟, 不愿意让他为我受委屈。树生你该理解我。” 刘树生十分感慨:“白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刘树生以后肯定好好待你,好 好待你的家人。” 白杨激动地看着丈夫:“树生,这……难为你了。” 刘树生也渐渐激动起来:“白杨,我刘树生不是没心的人,自从你走进这个家 庭,就完全牺牲了自我,成了我和孩子的服务员。对于你的付出,我刘树生要是忘 记了就是没有良心。” 白杨眼里闪着泪花,望着丈夫喃喃着:“树生……” 刘树生继续表白:“白杨,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人,究竟是生活在 理想中还是生活在现实中。有好多东西,你没得到时它是一种理想,得到以后就不 再有诱惑力了,也就是所谓的站在这山望着那山高,其实你脚下很可能就是制高点。” 白杨微微一笑:“树生,你的大道理我听不懂。” 刘树生十分认真:“说得明白一点,你是大家公认的贤妻良母,这对别人来说 很可能就是一种理想,因为他们不曾拥有。而我拥有了,却又习以为常了。你常说 你没有文化,其实你很高明,就拿这件一事来说,你本来早就知道了,却对我一如 既往,这就保护了我,你如果像别人那样大闹一番,就等于当众把我的裤子扒了。 你爱护我,下扒我的裤子。” 白杨望着丈夫笑了,笑得很开心:“树生,看你尽说些啥呀!” 刘树生面带微笑凝视妻子:“说得再具体一点,放心过你的日子。啊?” 白杨激动不已,把头伏在刘树生怀里:“树生,我知道,我的好[1 子远没过 完……” 白杨和刘树生谈过以后,刘树生对白杉真的尽弃前嫌了。两个人有了说笑,相 处越来越自然了。白杨见了心里暗喜。 刘树生心情越来越好,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手拿一把刻刀,在石头上胡乱刻一 些东西。这天,白杉手拿着一块石头走进书房,见刘树生正刻石头,笑了:“姐夫, 你也搞上微刻了?” 刘树生说:“你们能搞,我为什么不能搞!” 白杉说:“那是,凭你的文化,搞微刻也是一流的,准能赚大钱。” 刘树生纠正道:“我搞微刻可不是为了赚钱,我只是觉得这东西有意思,我跟 你们不一样。” 白杉继续微笑:“那是那是,姐夫搞的是艺术,我们那是啥呀。” 刘树生看了看白杉手里的石头:“别跟我贫嘴了。你找我有事吧? 白杉把石头放在刘树生眼前:“姐夫你看,咱这儿发现了松花石矿,用杠子一 撬一片儿,是上等制砚材料。” 刘树生拿起石头端详,又用手摸了摸:“嗯,这石头是不错。在哪儿发现的?” 白杉比划说:“就在北岗子公路边,一个小山包都是。你能不能帮我借辆汽车, 咱去拽它一车回来!” 刘树生不解,问:“你说什么?拽一车回来!” 白杉急得不行:“咱不赶紧就让人家抢光了,现在北岗子可热闹了,大车小辆 人山人海,大家都红眼了,就跟抢金子似的。” 刘树生望着白杉沉思:“抢上了?……走,你驮我去看看。” 白杉骑着摩托驮着刘树生,驶向了北岗子。其实北岗子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 了。刘树生跳下摩托车,望着眼前的场面惊呆了——小山包下停满了大车小辆,汽 车、马车、驴车、拖拉机、三轮车,黑乎乎一大片;人就更热闹了,男的女的老的 少的,拿着十八般兵器使出各种招法,挥汗如雨抠着石头,好像那石头就是一块块 黄金。 刘树生站在一个高坡上,费解地望着忙碌的人群,问站在身边的白杉:“这么 多人,都想弄石头抠砚台?” 白杉摇摇头:“也不是,有不少人弄石头回去盖猪圈,垒墙。你没看这石头一 片一片的,比瓦都强。” 刘树生喃喃自语:“这石头盖猪圈可惜了。” 他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白杉:“快,驮我回局里。” 白杉又驮着刘树生奔回了营林局。刘树生跳下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跑进局长办 公室,对局长说:“局长,北岗子发现了松花石矿,好多人都在那儿抢呢,我认为 咱们应该管一管。” 局长忙问:“松花石?就是做砚台的石料吗?” 刘树生连连点头:“没错。松花石砚已经失传一二百年了,如今发现这么个小 山包已经实属罕见,那么好的石头让老百姓拿去垒墙盖猪圈,实在是太可惜了!” 局长有些为难:“可咱们是营林局呀,现在的任务就是栽树,石头的事咱们也 管不着哇!” 刘树生急得不行,指指点点地说:“局长,等管石头的来了,那座小山就让人 糟踏完了。这事就发生在咱眼皮底下,咱不能不管。” 局长想了想:“要管也行。可咱怎么管呢?” 刘树生说:“我建议,让派出所把北岗子封起来!” 局长微微一愣:‘谢起来叩e 有这个权力吗?“ 刘树生说:“没办法,先斩后奏吧。” 局长想了想,抓起电话…… 半小时以后,几辆警车呼啸着包围了北岗子,营林局派出所的警察缴下了所有 的石头,把北岗子封了。 现在看来,刘树生干了一件好事,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就那么一点稀有资源, 再不保护,以后还有吗?可是,刘树生没得到表扬,反倒挨了骂,挨了老百姓的骂。 封锁北岗子的第二天傍晚,刘树生一家人正在吃饭,白杉垂头丧气地走进来, 一屁股坐在一把小凳上。 珊珊亲呢地叫着:‘哟,小舅来啦。“ 白杨也问:“吃没吃呢?坐下和你姐夫喝点儿酒吧。”白杨说着站起身,从冰 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启开,又拿了一个碗给弟弟倒上。 白杉“咕嘟”一声喝了一口啤酒,对刘树生说:“姐夫哇,这下你可得罪人啦!” 刘树生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得罪人?我怎么啦?” 白杉说:“你让派出所把山给封了,大家都骂你呢。” 白杨着急地问:“把山封了?封哪个山呀?” 刘树生不满地看了白杨一眼,问白杉:‘都骂啥呀?“ 白杉说:“骂啥?难听着呢,我就不跟你学了吧。就老王头儿有点儿文化,说 你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白杨忍不住又插嘴问道:“这话是啥意思呀?” 刘树生不耐烦地解释:“就说给他们卖砚台让他们赚钱的是我,不让他们采石 头断他们财路的也是我。明白了吧?” 白杨不解地望着刘树生:“那……咱为啥要断人家的财路呢?” 刘树生冲白杨发火了:“就发现那么几块石头,他们都给祸害了,不是断子孙 的财路吗?” 白杨还是听不明白:“这话咋说呢?嗯?” 刘树生不屑于给她解释了,就说:“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刘树生把脸转向白杉,吩咐道:‘你再做一下宣传,告诉大家,就说今天保护 这些石头是为了以后发大财,让他们别鼠目寸光。“ 白杉疑惑地瞪着刘树生:“发大财?……姐夫,你啥意思,跟老弟交个底吧。” 刘树生说:“办个砚台厂,不都有饭吃了吗?” 白杉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姐夫,你这招儿高!” 刘树生说:“刚有个想法儿,八宇没一撇呢,别出去乱说。” 白杉连声答应。 林一兵接回儿子高兴了几天,后来就犯愁了。孩子嫌家里寂寞,不愿意呆,对 吃的也有意见,怪母亲净买些熟食罐头什么的对付他,希望母亲能买些蔬菜自己做。 可林一兵哪有那份精力呀!没办法,只好去吃饭店,有的时候孩于还不愿意出去。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林一兵看出儿子食欲不振,问:“是不是不爱吃?要不, 妈领你出去吃呀?” 郝小林懒懒地说:“对付吃一口吧,我根本就不饿。” 林一兵哄着儿子:“那就先对付一口,晚上妈领你出去吃。” 郝小林突然问:“妈,你和我爸为啥要离婚呢?” 林一兵停止了咀嚼,沉默了一会儿,盯住儿子间:“小林,你姥姥给你讲过《 聊斋》吗?” 郝小林不明白妈妈怎么扯到了这儿,摇摇头:“没有,四大名著姥姥都给我讲 了,就没讲《聊斋》,她怕我睡觉做恶梦。” 林一兵说:“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用不着别人给你讲了。咱家就有《聊斋》, 有时间你自己看吧。你该养成看书的好习惯。” 郝小林疑惑不解:“妈,我问你问题你不回答我,怎么让我看《聊斋》?你啥 意思呀?” 林一兵想了想,问:“你知道《聊斋》里讲的是啥故事吧?” 郝小林点点头:“我知道,是鬼怪故事。” 林一兵说:“这就对了,你看了《聊斋》就知道鬼怪是怎么缠人的,你爸就是 让一个狐狸精给缠住了,缠得登登紧!” 郝小林似懂非懂,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母亲,默然不语。 为了排遣孩子的寂寞,林一兵想出个办法,她想给孩子找个家教,把空闲时间 利用起来。这天一大早,她开车拉着儿子来到了关东大学门前,想物色一个家庭教 师。 关东大学门前求做家教的学生很多,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块纸牌,上写着“家 教”两个字。林一兵牵着郝小林的手钻出汽车,走到几位学生面前停下,几位学生 立即站起来,为首的一位问:“阿姨,您要找家教吗?” 林一兵问:“你们是哪个系的呀?” 学生回答:“我们是数学系的。” 林一兵眼睛一亮:“正好我们想补补数学,哎,小林你看看,这几位哥哥姐姐 你喜欢哪一个?” 郝小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林一兵说:“我不找家教。” 林一兵大惑不解:“哎?你不是同意我给你找家教吗?” 郝小林说:“我现在又不想找了。” 郝小林说完转身离开,向轿车走去。林一兵望着儿子的背影自语:“这孩子是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