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夏雨虹送刘树生回家。 路上,刘树生告诉夏雨虹:“昨晚你走以后,郝立新给我打了个电话,跟我大 发脾气,把电话都摔了。” 夏雨虹一愣,停下脚步问:“为什么呀?” 刘树生说:“还是关连朕给女学生体检的事,他说是我告诉了你。他说我出卖 了他。” 夏雨虹一脸疑惑:“他怎么忽然打电话说这事?” 刘树生说:“在这之前,关连朕给他打了电话,也把电话摔了,他便对我如法 炮制。” 夏雨虹苦苦一笑:“这下好,乱成一锅粥了。” 刘树生说:“回头你跟郝立新解释一下吧,系上的疙瘩还是快一点儿解开的好, 不然越系越紧。你说呢?” 夏雨虹点点头:“嗯,一会儿我就去跟他说。” 刘树生说:“送到这儿行了,你回去吧。” 夏雨虹说:“我送你到车站吧。” 刘树生说:“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吧。”说完,转过身慢慢向前走了,夏雨虹 站在那,默默凝望着刘树生的背影前行。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回过头说:“噢,我差点忘了,你有时间再找林一兵谈 谈,她和郝立新毕竟夫妻一场,她那样报复郝立新实在不应该。” 夏雨虹又是一愣:“一兵又做了什么傻事?” 刘树生说:“据郝立新讲,林一兵设了个圈套让他钻,把他坑得挺惨。你说这 又何必呢,不就是离了婚嘛。” 夏雨虹点点头:“我知道了,有时间我找她谈。” 刘树生不再说什么,转身又向前走了。 夏雨虹送走了刘树生,马上按他的吩咐,找林一兵谈心。她把林一兵约到了一 家茶馆,她觉得喝茶谈话很舒服。 夏雨虹盯着林一兵的脸,端起茶来呷了一口:“一兵啊,我听树生说,你把郝 立新报复得挺惨,我觉得这样做不好。离了婚还是同学吧?咋能有那么大的仇呢?” 林一兵诧异地问道:“哎,刘树生怎么知道?噢,对了,一定是郝立新告诉他 的。郝立新现在逢人就讲,说我是最歹毒的女人。” 夏雨虹又劝道:“为什么要留这个骂名呢?离了婚各奔东西也就是了,于嘛还 恩恩怨怨没完没了呢?” 林一兵说:“怎么了?他郝立新见个年轻的就一脚把我蹬了,难道他不该付出 代价吗?如果解散一个家庭这样简单,这样平静,那世上的男人不都得照着学呀?” 夏雨虹瞪了林一兵一眼说:“你又强词夺理。听你这意思,你报复郝立新是为 了教育花心男人、为社会做贡献了?用不用给你评一个政工师职称啊!” 林一兵被说笑了:“职称就不要了吧,要个结果就行了。” 夏雨虹警惕起来,问:“要结果?你还要什么结果?你把郝立新弄到这份儿上 还不满足吗?” 林一兵摇摇头:“不满足。” 夏雨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你才会满足?” 林一兵说:“啥时候郝立新知道后悔了,我就满足了。” 夏雨虹十分感慨,指点着林一兵说:“一兵你可真糊涂哇!你以为这样做就能 换来郝立新的忏悔吗?不!你这样做只能加深他对你的仇恨!” 林一兵有些失落,怅然叹息道:“恨就恨吧,恨得越深记得越牢,总比忘得一 干二净要好。” 夏雨虹审视着林一兵那张脸,揣度着她的心思:“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心里 还惦着他!” 夏雨虹的猜测是对的,只是林一兵不能承认,只见她瞪起眼睛说:“惦着他? 我可没有,就那块臭肉,我惦着他干嘛?” 夏雨虹讥讽地笑笑:“你这人我了解,向来口是心非。” 林一兵大惊小怪地说:“好你个夏雨虹啊,你敢这样评价我!你说,我什么时 候对你口是心非了?” 夏雨虹向她一挥手,说:“行啦,没人愿意评价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有 什么报复计划没有实施?” 林一兵沉默片刻,摇摇头:“没了。” 夏雨虹冷峻地问:“真的没了?” 林一兵脸上渐渐现出凄然之色:“真的没了……雨虹你不知道,有时候我也很 矛盾,我的报复计划每实施一步,心里的不安也加深一层。有时候我就问我自己, 我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说没了爱情就一定要有仇恨吗?” 夏雨虹连忙说:“对了,你这样想就对了,以后你天天这样想。” 林一兵苦笑着摇摇头:“可是,我一看见郝立新就不这样想了,郝立新那无忧 无虑的样子让我看着来气,要是再看见那个小妖精,我就更来气了,有时候恨得牙 根直痒,真想扑上去咬他们一口……我这人,太情绪化。” 夏雨虹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一兵,你这毛病也得改改了。说句公道话,你 在离婚这件事上也不是没有责任,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你帮了那个小媳妇的忙。你 和郝立新毕竟夫妻一场,又共同有个儿子,以后还得当同学处。等什么时候有机会, 我还要找郝立新谈谈。” 林一兵连忙摆手:“得,你可别找他谈,你一谈就好像我请你给我当说客似的。 再说了,你自己的事情还择不清呢,干嘛总想着别人的事?” 夏雨虹打断林一兵的话:“行了,我不说你的事了,我的事你也别提。” 孙小妍要分娩了,郝立新开始给她收拾东西,把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放进一个 包里,然后指着那个包问孙小妍:“我想到的就这些了,你看看忘了什么没有?” 孙小妍正捧着肚子慢慢走着,听了郝立新的话,走过来看了看:“我看不差啥 了。” 郝立新问:“哎,你妈不是要来侍候你吗?她什么时候来呀?” 孙小妍又开始慢慢行走:“我妈得乙肝了,我不让她来了。” 郝立新一愣:“得乙肝了?那谁侍候你呀?” 孙小妍有些不满,盯着郝立新问:“你就不能侍候我吗?” 郝立新皱了皱眉头说:“我倒不是不能侍候,可是我成天守着你,还干不干别 的了?” 孙小妍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郝立新想了想说:“要不,上市场找个保姆吧。你看行吗?” 孙小妍略想了一下:“也行,记住,找个年轻一点儿的。” 郝立新说:“年轻小姑娘有经验吗?我看,还是找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好。” 孙小妍说:“其实年纪大小也无所谓,只要干净就行。” 郝立新说:“你放心吧,我尽量找个城里人。” 收拾完东西,郝立新就开车拉着孙小妍去了医院。轿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后,郝 立新先钻出轿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扶下笨拙的孙小妍。孙小妍下了车,手捧 着肚子拾级而上,郝立新则打开后车门,拎出旅行包跟上。 孙小妍很来派,郝立新很殷勤。 关连朕昨天夜里把竞岗演说写完了,今天一上班,便坐在桌前默默阅读,他打 算把通篇文字都背下来,然后再设计一下动作和表情。也许那也很重要呢,演说不 就是为了打动人吗? 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习惯地说:“您好,我是关连朕。” 电话里响起倪云的声音:“关处长您好,我是倪云。”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现出笑意:“倪云,你在哪儿说话?” 倪云说:“我就在收发室。关处长您能出来一下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谈。” 关连朕不假思索地说:“你等着,我就来。” 他放下竞岗演说就往外走,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又拐回来拿起桌上的竞岗演 说揣进衣袋。这东西应属高级机密,不可让别人看见。 关连朕匆匆走进收发室,倪云见了他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关连朕盯着倪云问: “出了什么事?” 倪云向四周看了看,见旁边有人,便轻声说:“咱们到外面谈吧。”这里毕竟 是机关,倪云想到了保护关连朕。 关连朕随倪云走出收发室,走到人行道上的一棵树下站住了。他急切地问: “倪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倪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轻声说:“我同意做亲子鉴定。咱们现 在就去好吗?” 关连朕微微一怔,呆呆地看着倪云说不出话来。倪云的转变的确太突然了,这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怎么绕过来的呢?可是,关连朕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倪 云马上就要去,那双焦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不能错过这次天赐的机会。 他领着倪云来到了血液研究所门前。这一路上,关连朕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想 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他觉得还是问问的好,问一问缘故,倪云不 至于变卦不做吧?关连朕沉思地看着倪云,脚不知不觉停下了。 倪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宁静地看了关连朕一眼,轻声说:“关处长,咱们进 去吧。” 关连朕站着没动,说:“倪云,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倪云说:‘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关连朕说:“以前我想凭这种方式确定咱们的关系,可你却执意不肯;现在你 主动来找我而且还这样急,究竟是为什么呢?” 倪云想了想,平静地说:“关处长,这个问题我也许会答复你的。不过,得等 鉴定结果出来。” 关连朕问:“现在不能说吗?” 倪云摇摇头:“不能。” 关连朕点点头:“那好,咱们进去吧。” 关连朕与倪云走进血液研究所,在采血室采了血样。但是鉴定结果要等两天后 才能出来。 孙小妍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儿,八斤重,郝立新乐得不行,孙小妍也牛得不行。 这孙小妍一牛,麻烦也就来了,郝立新连续给她找了五个保姆她都没看中,这可难 坏了郝立新。 这天,郝立新又开车来到了劳务市场,眼睛只看各人胸前的纸牌,立即被一群 男人围住了,七嘴八舌地问:“师傅,有活儿吗?” 郝立新的眼睛扫过人们胸前的纸牌,摇摇头。 一个男人问:“那你要干什么?我什么都能干。” 郝立新幽默地笑了笑:“我要找保姆,侍候月子,你行吗?” 男人也很幽默:“行是行,就怕你不放心。” 郝立新知道自己吃了亏,连忙走向汽车,钻了进去。 男人们说着笑话散了。 郝立新又来到另一处劳务市场,先不下车,坐在车里观察,专看女的,终于在 一群年轻姑娘中看见了写有“保姆”字样的纸牌。 他把车开到那群姑娘面前停下,刚从车里钻出来,就被姑娘们围住了,又是七 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郝立新的目光从姑娘们的脸上—一扫过,然后又摇摇头。“不行,你们都不行。” 一个姑娘不满地说:“我们都不行?你是什么人家儿呀?省长啊?省长我也侍 候得起!” 郝立新不再说什么,眼睛四处寻找。 一棵树下,一位中年妇女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默默织着一件毛衣,对身边的事 似乎无动于衷。 郝立新看见了她,向她走过来。 中年妇女抬头看了看郝立新,淡淡地说:“你要找什么样的?你看我行吗?” 郝立新打量着中年女人:“是城里人吗?” 中年女人点点头:“下岗女工,家离这儿不远。” 郝立新问:“侍候产妇你愿意干吗!” 中年女人眼睛一亮:“给多少钱?” 郝立新无所谓地笑了:“只要你干得好,价钱可以从优。” 中年妇女从小凳上站起来,说:“行,我愿意干。” 郝立新说:“愿意干那就跟我走吧。” 中年妇女拎起小凳,跟着郝立新走了。 郝立新领着保姆来到医院,让孙小妍过目。孙小妍躺在床上,扭过脸审视保姆, 好半天不说话。 郝立新紧张了,担心地问孙小妍:“咋地呀,这个还不行吗?我告诉你,这可 是第六个了,要是再不行,我可真找不着了。” 保姆微笑着对孙小妍说:“妹子你放心,我保证侍候好你。” 孙小妍对郝立新说:“行啊,就是她吧。” 两天以后,关连朕再一次来到了血液研究所,取鉴定结果。走上楼梯的时候, 他心里咚咚直跳,说不清道不明地跳,而那一双眼睛则惶惶然紧盯着检验室的门。 关连朕走到检验室门口站住了,有意放松一下自己,然后才推开了那扇门。问 一位白衣女士:“同志,我的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女士拿起报告单交给关连朕:“出来了,在这儿呢。” 关连朕拿着报告单,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 白衣女士笑了笑:“哦,那女孩子是你的女儿。” 关连朕激动的眼睛又瞪向女士,依然不语。女士诧异地看着他,问:“你怎么 了?” 关连朕回过神儿,忙说:“哦,没什么,谢谢您。” 关连朕怀揣着那张鉴定报告走向关东大学。其实那一段路程很远,公共汽车要 走七八站呢,可关连朕不坐车,就那样慢慢向前走,因为他此时的心情乱极了,他 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来到关东大学校园,在图书馆门口托一个女同学进去叫倪云,然后自己站在 一棵树下,等着倪云出来。当倪云从图书馆里出来时,关连朕脸上现出少有的激动, 眼睛不知不觉就湿了。他背过身子,悄悄掏出手绢把眼泪擦了。 当关连朕再次转过身时,倪云已经来到他面前,正定定地看着他。关连朕无比 忧伤,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从怀里掏出鉴定报告递向倪云,声音涩涩地说:“小 云,我是你爸爸……” 倪云一动不动地瞪着关连朕,眼泪小河一般从脸上淌下来。 关连朕再一次颤声说:“小云,看看吧,我真是你爸爸呀……” 令关连朕想不到的是,倪云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转身跑开了。关 连朕怔了一会儿,跟踪倪云而去。 倪云跑回了宿舍,伏在行李上放声哭了起来。关连朕站在门外听着女儿的哭声, 他理解女儿的心情。他在门外独自踱了一会儿,然后推开了房门,坐在女儿的身边, 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 关连朕真想听女儿叫一声“爸爸”,可是倪云不叫,她只是哭。关连朕心里也 明白,她这时候是不会叫他爸爸的,至于啥时候能叫出口,也很难说。关连朕默默 坐了一会儿,扶起了女儿,掏出手绢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慈祥地问:“小云, 快告诉爸爸,你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倪云抽泣着,哭得像个孩子,却还是不叫爸爸:“你快救救……我妈吧,只有 你……能救她呀!” 关连朕一惊:“你妈妈怎么了?啊?” 倪云泣不成声:“我妈妈……在医院躺着……医疗费……要好几万元…” 关连朕望着啼哭的女儿,惊呆了…… 一辆出租车急速驶来,在医院大楼前停下,关连朕和倪云钻出汽车,匆匆走进 医院大楼。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倪云突然扯住了关连朕,小声嘱咐:‘我先进去说一声, 我妈要是对你冷淡,你可别往心里去。“ 关连朕拍了拍女儿:“孩子,放心吧。” 病房里,倪翠萍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着一根吸氧管。一个输液口袋吊在头上, 药液有节奏地滴答着。 倪云推开门走进来,下意识地向门外看了一眼,然后走向母亲的病床,俯下身 轻声说:“妈,我爸看你来了。” 倪翠萍疑惑地看着女儿,声音微弱地喃喃:“你……说什么?” 倪云重复:“我爸看你来了。” 倪翠萍微微一惊,瞪着女儿的眼睛慢慢转向门口。 门口,关连朕站在那儿,正默默看着她。 倪翠萍的目光又移到倪云的脸上:“小云,你怎么不听妈的话呀!你怎么……” 倪云说:“妈,这都什么时候啦,你怎么还这样啊?” 关连朕慢慢走过来,轻声说:“翠萍,你不该埋怨孩子,小云她没有错,换了 你,你也会像她那样做的。” 倪翠萍有气无力地说:“关处长,谢谢你来看我。”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又安慰道:“翠萍,请你相信,有我在,什么难处咱都 不怕。你应该安心治病,这时候什么都不要想。” 倪翠萍喃喃道:“我不想,这时候我什么都不想了……” 关连朕安慰道:“翠萍,你会好的。” 倪翠萍叹息一声声音微弱地说:“你能来看我一眼,我已经知足了,回去上班 吧,我知道你忙。” 关连朕沉默不语。 倪翠萍不再说什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孙小妍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回到家里,郝立新先把孙小妍搀进卧室安顿好,然后领着保姆走进一个空房间, 对保姆说:“刘姐,你就住这个房间行吗?哦,行李都是刚刚拆洗过的。” 保姆说:“怎么不行?这房间比我家可阔气多了。” 郝立新说:“这阵子,小妍就全靠你照顾了,家里离得开吧?” 保姆说:“我孩子大了,有我没我都一样。” 郝立新说:“这两天你也够累的了,先休息一下吧。”郝立新说完,关上门退 了出去。 郝小林这几天又有点坐不住凳子了,懒懒地歪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林一兵走近儿子,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问道:“小林,你这几天怎么又坐 不住凳子了?给你买了那么多书,你怎么不看?” 郝小林说:“妈,我刚看完。” 林一兵说:“你才看多大一会儿啊!是不是又想你爸了,要不,妈再给你送过 去住几天?” 郝小林断然拒绝:“妈,你可别送我去,我害怕妖精。” 林一兵得意地斜儿子,偷偷笑了,亲呢地坐在儿子身边。 郝小林说:“妈,我爸好像变了个人,在家里什么活儿都干。” 林一兵说:“你爸在咱们家时连碗都不刷,吃完饭把碗一推就走,现在好,鬼 魂附体了,妖精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他活该!” 郝小林审视着母亲:“妈,你恨我爸,是吗?” 林一兵眨了眨眼睛,没回答儿子,却反问道:“小林,你恨你爸吗?” 郝小林人小却很聪明,摇摇头说:“不,你得先回答我。” 林一兵说:“我恨他,他扔下咱们娘儿俩不管,成天侍候个妖精,你说可恨不 可恨?” 郝小林看了看母亲,眨着眼睛不说话。 林一兵说:“妈回答完了,这回该你的了。你恨不恨你爸?” 郝小林小大人似地摇摇头:“我不恨他,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林一兵马上接道:“他可怜什么?他才不可怜呢。他现在美还美不过来呢,都 美出鼻涕泡来了!” 郝小林说:“我没看出他美在哪儿,他那么大岁数了还整天侍候人家,像侍候 个小姐,有啥意思!” 林一兵挖苦说:“儿子,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爸那是有病了,得小妖精给他治 病。” 郝小林信以为真,脸上现出关切:“我爸得啥病了?” 林一兵思考着,突然一笑:“听没听过那首歌儿?《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郝小林想了想:“好像是听过,就是不明白啥意思。” 林一兵恶作剧地说:“你不明白妈告诉你,就是你爸这意思。你爸也被青春撞 了一下腰。” 郝小林疑惑不解地问:“我爸腰疼?” 林一兵嘻嘻了笑:“别问了,长大就知道了。” 倪云虽说没叫关连朕爸爸,但是做了亲子鉴定就意味着她认下了这个父亲。她 认下关连朕的目的不是别的,是为了救母亲。其实倪云不知道,她做不做亲子鉴定, 关连朕都不会面对倪翠萍的死袖手旁观,他肯定是要救她的。 挽救倪翠萍的关键在于医药费,惟—一件需要关连朕去做的事也就是筹措这笔 钱。他到哪儿去借这笔钱呢?关连朕首先想到的还是郝立新,他想跟郝立新借五万 块钱。 早晨一上班,关连朕就走进郝立新的办公室:“郝经理,你好哇!” 郝立新看见关连朕马上想起那天晚上他摔电话的事,以为他又是为那事而来的, 心里不免打鼓:“哟,是关处长,快请坐!” 郝立新陪关连朕坐进沙发,审视着他的面孔说:“关处长……是来兴师问罪的 吧?” 其实关连朕早把那事忘到脑后去了,不解地问道:“兴师问罪?问什么罪呀!” 郝立新说:“体检的事儿呗,你不是说我……” 关连朕立即笑了,摆摆手说:“那事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 郝立新苦兮兮地向关连朕解释:“我真没跟夏雨虹说,你应该相信我,我郝立 新不是播弄是非的人。” 关连朕又摆摆手说:“不说那些了,我今天是来向你求援的。” 郝立新眨了眨眼睛:“求援?求什么援你尽管说,只要我郝立新能办的,我义 不容辞。” 关连朕不了解郝立新的经济状况,听了这话心里亮堂了许多,就说:“我急需 四万块钱,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上一次体检让你破费了一万,加 在一起一共是五万块钱,两个月以后我一并还你。如果我逾期不还,你可以凭这张 借条起诉我。”关连朕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借条,拍在茶几上。 郝立新瞥了借条一眼,苦苦一笑:“这事儿啊……关处长,你是有所不知啊, 今天的郝立新可不比从前了,我现在是外强中干,就剩一副空架子了。” 关连朕不相信郝立新拿不出几万块钱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再空也 比我们实啊,你就帮了这个忙吧,我是为了救人。” 郝立新怔了怔:“救人?” 关连朕平静地点点头:“对,救人。” 郝立新眨了眨眼睛问:“救谁呀?” 关连朕缓缓地说:“救谁你别管,这是我的事。你就权当是救我吧。” 郝立新也是个义气之人,听了这话便叹息一声,说:“看来,你也是无路可走 了……这样吧,你容我几天,等我把车卖了吧。” 关连朕微微一惊:“你……真的到了这步田地?” 郝立新指天发誓:“如有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沮丧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难 为你了。” 他站起身,要往外走。郝立新也站起来:“关处长,你要是不急,就等我把车 卖了。” 关连朕苦苦一笑:‘你能有这个心思我感激不尽,只是远水不解近渴呀,你那 车还是留着吧。“说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老范已经把郝立新逼到了墙角,可他还不甘心,他要掐死他。这天,林一兵刚 走进办公室,老范随后就跟了进来,说:“我的老板,咱们可以布署第二个战役了。” 林一兵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冷漠地看了老范一眼,问:“老范,你说给我听听, 第二个战役你想怎么打?” 老范站在林一兵面前眉飞色舞,有意炫耀自己的高明:“第二个战役的目标是 彻底结束战争,所以,一定要致命。我的想法儿是,借税务机关的手,把郝立新置 于死地。” 林一兵一惊:“郝立新偷过税吗?” 老范阴险地笑了:“你不知道,郝立新和孙小妍混到一起以后,孙小妍给他出 了不少馊点子,他偷税的事我都掌握,就在我小本上记着呢。” 林一兵心头一震,眼里现出不易觉察的恐怖,沉思地看着老范。而老范得意地 微笑:“老板,你就下命令吧。” 林一兵柔声细语地说:“老范,我看这第二个战役……还是不要打了吧。” 老范一脸诧异,急切地说:“什么,不打了?我的老板哪,落水狗还须痛打呀! 郝立新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咱们应该下死手掐死他,免得他缓过来咬咱们一口。” 林一兵一脸宁静,不紧不慢地说:“那就等他缓过来再说吧,他要是真想咬咱, 咱再掐他也不迟啊。” 老范十分焦急地说:“等他缓过来咱就功亏一篑啦!他要是东山再起,后果不 堪设想啊!一兵,这事你可要想好哇!” 老范叫了这声“一兵”,让林一兵反感透了,简直就像吃了只苍蝇。她皱了皱 眉头,问道:“老范,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范有点尴尬,他知道林一兵是什么意思,便低下头说:“一时着急,说走了 嘴。” 林一兵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说道:“老范,现在我正式向你宣布,原计 划取消了。” 老范一愣,默默看着林一兵不说话。 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林一兵抬起头望向门口——关连朕把门推开一条缝, 看见林一兵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林一兵很是惊讶,慢慢站起来:‘哟,是关处长?“ 关连朕没说什么,微笑着点点头。 林一兵吩咐老范:“哦,你去吧。”老范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了关连朕一眼, 然后走出屋子。 林一兵向关连朕伸手让坐:“关处长,快请坐吧。”说完自己先坐下了。林一 兵对关连朕并不热情,关连朕事先就想到了。 关连朕在沙发里坐下,微笑着说:“没想到我会来找你,是吧?” 林一兵很坦率地点点头:“是。” 关连朕一脸宁静,把话说得有板有眼:“我来是想求你帮个忙。我急需几万块 钱,你能不能借我用一用,两个月后我会还你。” 林一兵看着关连朕眨了眨眼睛,沉思着自语:“借钱……”她于瞬间里完成了 思考,便坦率地说:“几万块钱倒算不了什么,可我得知道你干什么用啊,你要是 不往正地方用,日后我可怎么向夏雨虹交待呢?” 关连朕听懂了林一兵话里的意思,所谓的“不往正地方用”就是给女孩子花, 他有些尴尬,说:“我是用这钱来救人。” 林一兵警惕地审视着关连朕:“救人?救什么人?那人怎么了?” “那人是我一个朋友,病得很重,需要手术。” 林一兵不厌其烦地问:“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关连朕自尊心受到伤害,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林一兵,我们救人还得 先查查户口吗明使他是战场上服虏,监狱里的犯人,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林一兵觉得关连朕说得有道理,点点头说:“好吧,既然是救人,这笔钱我借 你。” 关连朕眼睛一亮:“好,那我谢谢你!” 林一兵沉思地看着关连朕,又补充说:“不过,你最好是让雨虹知道一下,她 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付款。” 关连朕想不到林一兵会来这一手,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一会儿, 站起身说:“噢,那就算了吧,真对不起,打扰你林经理了。” 关连朕彬彬有礼地退出了林一兵的办公室。 夏雨虹坐在电脑前,正给刘树生写一封信。伴随着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屏幕 上出现了几行文字:“树生,好些日子没给你写信了,没写信的原因是,我也想冷 却我自己。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的灵魂必须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一个避难 所……树生,自从你走后,我一直惦记着你,惦记你的石头以及你的砚台厂。也许 会有想不到的困难,但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你,我在看着你,我知道我能给你 力量……” 电话突然响起来,夏雨虹拿起电话:“喂,哪位?” 电话里响起林一兵的声音:“雨虹,刚才关连朕到我这儿来了。” 夏雨虹十分诧异:“关连朕?他找你干什么?” 林一兵说:‘他来找我借钱,说是要救人。“ 夏雨虹忙问:“救谁呀?” 林一兵说:“他不告诉我,你说借给他吗?” 夏雨虹说:“这还用问吗?你知道他借钱干什么?” 林一兵说:“我也是怕他不往好道儿上用,这才告诉你嘛。我跟他说了,想借 钱不难,但得告诉你知道。你打个电话我马上付款。” 夏雨虹点点头说:“好了,我知道了。” 她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完了,这回存折上的钱恐怕全丢了,一分也不会 给我留。” 下了班回到家,夏雨虹直接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出那张存折细细审视 上面的数字,没发现什么,便舒出一口气,又把存折放回抽屉。 关连朕走进来说:“雨虹,我想和你谈谈。” 夏雨虹说:“谈谈吧。” 关连朕说:“我想把以前的事都说给你听,你想听吗?” 夏雨虹脸上现出得意:“以前我问你你不说,问急了就像挤牙膏似的说一点儿, 今天怎么主动找我坦白呢?” 关连朕审视着夏雨虹的表情,心里猜到了什么,惨然一笑:“我知道,林一兵 什么都会告诉你的,我既然敢去找她,就没想瞒你,我今天找她借钱了。” 夏雨虹说:‘你知道就好。你借那么多钱干什么?“ 关连朕说:“干什么,林一兵不会不跟你说。” 夏雨虹说:“她说了,可我不相信。” 关连朕说:“我真是要救人。倪云的母亲病了,病得很重,需要一笔钱做手术, 我不帮她,就没有人会帮她了。” 夏雨虹问:“倪云的母亲……是那个民办教师吗?” 关连朕点点头:“就是她。” 夏雨虹沉思着自语:“看来,那个倪云确实是你的女儿……” 关连朕又点点头:“我们刚刚做了亲子鉴定。” 夏雨虹惊讶地抬起头:“噢?” 关连朕叹息一声:“她是我女儿。” 夏雨虹疑惑地看着关连朕,讥讽地问:“她不是……要捍卫她母亲的清白吗?” 关连朕忙说:“可现在她必须捍卫她母亲的生命。前天她主动来找我做亲子鉴 定,是背着她妈来的,她认为只有确认我是她父亲之后才会向我开口,她是个很有 骨气的孩子,也是个不受命运青睐的孩子,这一点你心里一定也清楚。” 夏雨虹点点头,说话绵里藏针:“是,孩子没有错;而且,她还要用自己的苦 难去偿还父亲的孽债。” 关连朕并不在乎夏雨虹的挖苦,十分诚恳地说:“雨虹,你说什么都可以,说 什么我都听着。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把现实和历史看成一回事,我想还是分开的好。” 夏雨虹十分固执:“现实和历史怎么分得开呢?现实不是从历史中走来的吗? 二十年后由倪云来承担的磨难,不正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种下的苦果吗?你让我怎 么分?” 关连朕面色凄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倪翠萍也好,倪云也好,她们 跟你并不发生直接关系,我做出那件错事的时候,还不认识你。你,确实属于另一 个情感单元。” 夏雨虹咄咄逼人地问:“我属于另一个单元?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一共有多少 个情感单元?” 关连朕摇摇头说:“没了,请你相信我吧。倪翠萍因为我已经吃尽了苦头,看 在咱们俩夫妻一场的份儿上,看在你们都是女人的份儿上,看在咱们……就要分手 的份儿上,你救救她吧。” 夏雨虹宁静地看着关连朕,默然不语,她在思考。她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在借 钱这件事上她不该再掺进感情因素,她决定一会儿给林一兵打个电话,通知她付款。 然而,夏雨虹的片刻沉默被关连朕误解了,他认为她是在用沉默回绝自己。关连朕 这样想也情有可原,因为在二人的谈话中夏雨虹始终是极尽讥讽挖苦之能事。关连 朕终于愤怒了,男人的血气再一次涌上心头,指着夏雨虹骂道:“你这个冷血动物! 我跟你商量这事真是瞎了眼!我关连朕用不着你帮忙!”说完,一拧身拂袖而去。 夏雨虹长长舒出一口气,心里说:“我正想帮你呢,你倒来神儿了!好小子, 不用我帮更好,我还懒得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