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郝立新被一名警察押到了探视室门口。警察打开房门命令:“进去吧。” 他疑惑地看了警察一眼,走进门去。 郝立新低着头走进探视室,缓缓抬起头,顿时愣住了——桌对面的椅子上,林 一兵已经默默站了起来。 郝立新情绪很复杂说:“是、是你?” 林一兵脸上很平静,显得很深沉:“我……来看看你。” 郝立新冷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又来问我的口供?” 林一兵一时没听懂:“问口供?我有什么权力问你的口供?” 郝立新讥讽地笑了:“有一样口供你有权力问,那就是我跟你离婚后不后悔。” 林一兵明白了郝立新的意思,沉默片刻,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后悔。 而且我也跟你说过,我以后不会再问这句话了。” 郝立新点点头说:‘你还算聪明。“ 林一兵低头坐了一会儿,然后头一扬,又现出往日的神气:“你跟我离婚不必 后悔,不过,你和孙小妍结婚现在应该后悔了。” 郝立新眯起眼睛,审视着林一兵不说话。 林一兵故作神秘地说:“你听我告诉你,孙小妍……失踪了。” 郝立新一愣:“失踪?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林一兵冷嘲热讽了:‘你不是有文化吗?失踪的意思都不懂了?失踪 就是不见人影儿了。这回明白了?“ 郝立新一惊:“出了什么事!” 林一兵慢条斯理地说:“你别惊慌,她既没被绑票也没被拐骗,她是自己溜了, 开着你仅有的一辆车溜了。” 郝立新怔了一会儿,脸上突然现出惊恐:“孩子呢?” 林一兵说:“她欺骗了保姆,保姆把孩子送我那儿去了。你的孩子我给你养着 呢。” 郝立新闭上眼睛,把脸扭过去——不知道是痛苦还是觉得无地自容,亦或什么 都有…… 林一兵审视着郝立新,声音不温不火:“我还要告诉你,我一方面张罗卖厂子, 卖酒吧,一方面又贷了二百万,准备把你买出去。” 郝立新重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林一兵,怔住了。 林一兵脸上现出得意:“发什么傻呀?你此时的感想是什么,想不到解救你的 人竟是我,对不对?” 郝立新摇摇头说:“不对。我此时的感想是:解铃还需系铃人;把我送进来的 是你,要把我买出去的也是你;把我送进来体现了你的狠毒,要把我买出去说明你 良心未泯。” 这一次轮到林一兵发傻了,同样瞪起眼睛看着郝立新。 郝立新脸上也现出得意:“这一次轮到你发傻了。你此时的感想是什么?” 林一兵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鄙夷地斜着郝立新,淡淡地说:“我此时的感想是 :你的确是一条傻狗,不知道香臭。你怎么看我无所谓,不过我要告诉你,送你进 来的不是我,如果连这一点你也看不透的话,你郝立新真该上吊了!” 林一兵说完,站起身离开了。 郝立新扭头望着前妻的背影,再一次发傻。 山区小镇火车站,站台上空空荡荡的,白杨和刘树生缓缓走进站台,她送他进 省城办贷款。白杨像是自言自语:“办贷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短时间内办不 下来,就回家来等吧。” 刘树生清楚白杨的意思,看了她一眼说:“你以为我愿意住招待所吗?‘白杨 说:”我想也是,外面再好,也不如家好。“ 刘树生感慨地望着远方的铁轨,缓缓地说:“我回来时,你还会来接我,是吗!” 白杨点点头:“我会来的。” 刘树生苦苦一笑:“真是难为你了……煞费苦心哪!” 白杨也笑了笑:“不是煞费苦心,是表示诚心。” 刘树生感慨地点点头说:“苦心也好,诚心也罢,在我看来都体现一种心理紧 张,其目的是想暗示什么。其实你没必要紧张,放松一些,没事的。古语说得好,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白杨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别说了,火车来了。” 远方,一列火车渐渐驶近。 林一兵准备拯救郝立新的公司,她的理由很充分:既然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买出 郝立新,怎么能忍心看着他的公司垮台呢? 她站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时,屋里的人正在打扑克,林一兵身边站着那位叫铁 民的副经理。 林一兵静静地看着打扑克的人,默然无语。 打扑克的人也看见了林一兵,默默看着她,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接着 打。 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关着,四个人正在打麻将。林一兵推开房门,依然是站在门 口静观,不说话。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呆呆地看着林一兵。 林一兵微微叹息,对副经理说:“告诉大家都到会议室来,听我说几句话。” 几分钟后,林一兵坐在了椭圆形会议桌的一头。 房门口,公司员工络绎走进来,在圆桌的两侧坐下,用猜测的目光看着林一兵。 林一兵抬起头,看了看众人,开始说话:“大家都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们每一 个人,现在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对你们说两句话。第一句话:郝立新出了事,不应 该拖累大家,这个公司不能垮下去,因为公司的今天凝结了我们昨天的心血;第二 句话;请大家一如既往地做下去,公司的经营暂时由铁民负责,大家的工资由我发。 我的话完了。” 短暂的沉默…… 铁民带头鼓掌,两响掌声后,众人的掌声突然爆发了…… 林一兵于眨眼之间成了郝立新公司的女皇。 倪云从马鹿沟回来以后,关连朕按照夏雨虹的嘱咐,去大学找她回家认门。那 天中午,关连朕站在关东大学校园内的一棵树下,凝望着远处的林荫道,因为女儿 倪云将从这条林荫道上向他走来。 倪云出现了,先是匆匆走着,然后竟跑起来。关连朕凝视着跑来的女儿,脸上 挂着慈祥的微笑。在他的眼里,女儿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海鸥,慢慢扇动着翅膀… … 倪云跑到关连朕面前,深情地叫了一声:“爸。” 关连朕笑望女儿:“跑什么呀!” 倪云说:“跑快呀!” 关连朕搅起女儿,父女俩在林荫道上漫步前行。 关连朕一边走一边说:“小云,你夏阿姨要我领你回家。” 倪云站住了,默默凝望父亲。在她的心里,分明有一团感情之火在燃烧。倪云 的沉默被关连朕误解了,他也停下来,不安地问:“怎么?你不愿意到家看看吗?” 倪云这才微微一笑:“爸,我愿意。现在就去吗!” 关连朕说:“不,你先看书吧,晚上爸爸来接你。” 刘树生下了火车以后,先安排了住处,然后就来到文联看望夏雨虹。两个人聊 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他们离开了文联大楼,走上一条人行道。 刘树生说:“雨虹,你晚上没事儿吧?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夏雨虹看了看表说:“树生,很抱歉,晚上我家里有客人来,我得回去准备一 下。” 刘树生有些失落,点点头:“哦……那你回去吧。” 夏雨虹问:“住哪儿了?” 刘树生答:“还是那个招待所。” 夏雨虹说:“改日我再去看你,今天失陪了。” 刘树生低头沉默着,笑了:“今天……怎么这样客气呀!” 夏雨虹指了指马路对面说:“我要去马路那边坐车。” 刘树生又点点头:“去吧。” 夏雨虹矜持地笑笑,向马路对面走了。刘树生默默凝望夏雨虹的背影,觉出她 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关连朕领着倪云回到家时,夏雨虹正站在案边切菜,桌上放着一盘盘切好待炒 的菜,还有一瓶红酒。夏雨虹和倪云打过招呼,又忙她的去了。 关连朕招呼女儿到书房里坐,倪云执意要帮夏阿姨干活儿,关连朕说:‘称第 一次来,她怎么会让你伸手呢?“倪云不听关连朕的,默默走进卫生间洗手。 倪云洗完手走进厨房,对夏雨虹说:“阿姨,我刚洗完手。” 夏雨虹不知所以:“嗯?你刚洗完手怎么啦?” 倪云笑了:“我洗完手就可以帮你干活儿啦!” 夏雨虹这才恍然大悟:“哎呀,这里不用你,你还是和你爸爸聊天儿去吧。” 倪云说:“我会做饭,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妈妈做饭。” 夏雨虹说:“会做也不用你做,去去去,进屋吧。” 她把倪云推出厨房,把门闩上。 倪云只好走进书房,对关连朕说:“爸,夏阿姨不让我伸手。” 关连朕得意地笑了:“我说了,你不信嘛,你第一次来,她怎好意思让你于活 儿呢?” 倪云眨了眨眼睛,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说:“爸,我感觉夏阿姨和你的关系不 像以前那样了,我的感觉对吗?” 关连朕审视着女儿点点头说:“嗯,感觉还挺敏锐。可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明白吗?” 倪云第一次露出娇态:“我爸爸的事,我不关心谁关心?” 关连朕亲呢地笑了,指了指书柜说:“行了,你还是关心关心这些书吧,至少 有一半归你,另一半你可以随时拿去看。” 倪云聪明地一歪头:“另一半是夏阿姨的,你就没权送人了,是不是?” 关连朕眯起眼,笑而不答。 开饭了,三个人围着圆桌坐成三角形。夏雨虹拉开一个易拉罐放在倪云面前, 随后自己也拉开一个说:“小云,咱们就以水代酒吧。” 倪云客气地说:“阿姨,今天让您受累了!” 夏雨虹说:“你能来,再累我也高兴。老关,你说句话吧。” 关连朕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温得有些激动:“雨虹,今天是我平生最高兴的 一天,这一天……是你给我的,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你……” 夏雨虹马上打断了关连朕的话,笑着说:“老关,我可没让你说这些呀!你该 说什么是不是不用我告诉?” 关连朕也笑了笑,把脸转向女儿,话语里饱含深情:“小云,今天是你回家的 日子,爸爸借这杯酒给你接风。让咱们……为家于杯!” 倪云看看关连朕,又看看夏雨虹,十分动情地说:“爸爸,夏阿姨,小云…… 热爱你们……” 夏雨虹一笑:“好,那就为爱干杯!” 一个酒杯、两个易拉罐碰在一起。 夏雨虹没给面子,刘树生很失落,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蓝梦酒吧,站在门外默 默审视着贴在玻璃上的“本店出卖”四个字。 刘树生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店为什么要出卖,摇摇头走进酒吧。 酒吧里冷冷清清,没有客人。 一位小姐走过来问:“先生您几位?” 刘树生想了想:“两位。” 小姐领刘树生坐到一张桌边:“坐这里可以吗?”刘树生没说什么,在桌边坐 下。 小姐又问:“那一位什么时候能来?” 刘树生说:“那一位……麻烦你给我找一下吧。” 小姐笑了,以为刘树生在开玩笑,说:“我怎么给您找哇?” 刘树生说:“你打个电话,让林一兵马上来。” 小姐怔住了,不知道刘树生的话是真是假,瞪着他不说话。 刘树生明白小姐的心理,又说:“你就说刘树生找她。” 半小时以后,林一兵走进酒吧。她走到刘树生面前,坐下来问道:“什么时候 来的!” 刘树生答:“今天。” 林一兵又问:“见到雨虹了吗?” 提起夏雨虹,刘树生心里不太是滋味,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林一兵沉思地看着刘树生,也没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刘树生望着窗子问:“这店,为什么要出卖?” 林一兵说:“我决定拉郝立新一把,不卖店,钱凑不齐。” 刘树生点点头,又问:“郝立新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林一兵说:“等补交了税款和罚金,就能有结果了。” 刘树生眨了眨眼睛说:“可是……这店什么时候能找到买主,也很难说呀,郝 立新的出头之日不是还遥遥无期吗?” 林一兵叹息一声说道:“是啊,正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以服装厂做 抵押,向银行贷了二百万。现在这笔钱已经到账了,我准备明天就给税务局打过去。” 刘树生眼睛一亮,忙问:“你银行有路子?” 林一兵恰到好处地炫耀道:“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混,认识两个人。” 刘树生“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林一兵忽然问:“哎?你干什么来了?” 刘树生向林一兵微微一笑:“也办贷款。” 林一兵自言自语:“也办贷款?” 刘树生点点头:“砚台厂还没有启动资金,我只能靠贷款。” 林一兵又问:“准备向哪个行贷呀?” 刘树生别有意味地盯着林一兵,缓缓说道:“不知道,我现在是拜神找不着庙 门。” 林一兵道:“那你来干什么?找不着庙门你还拜什么神?” 刘树生微微一笑:“我不是还有同学嘛,找不着庙门,就只好先拜同学了,我 同学知道庙门朝哪边开。” 林一兵明白了刘树生的意思,也笑了:“我告诉你刘树生,你可别打我的主意, 我现在已经让郝立新搞得焦头烂额了,没精力管你那些破事儿。” 刘树生笑呵呵地说:“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管我的破事儿,可是,等你不焦头烂 额的时候,总不该看我的笑话吧!” 林一兵说:“那你只好耐心等待了。” 刘树生说:“我有十足的耐心。” 关连朕刚走进办公室,年轻的小干事就告诉他:“干部处的王处长刚打来电话, 要你来了后马上到干部处。” 关连朕点了点头,马上走了出去。他走进干部处办公室,在干部处处长的桌前 坐下,默默地等着他说话。 干部处处长说:“连朕,我正式通知你:局党组已经批准了你的辞职请求,从 现在起你可以交代工作了。” 关连朕微微点头:“知道了……手续什么时候办?” 干部处处长说:“交代了工作就办吧。” 夏雨虹和刘树生漫步在一条林荫小道上,两个人都好像有什么心事,就这样默 默地走着。 刘树生看了夏雨虹一眼,试探地说:“雨虹,昨晚……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夏雨虹答:“关连朕的女儿。” 刘树生感到惊讶。他想不明白,夏雨虹连关连朕都不能接受,怎么会接受他的 女儿?刘树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关连朕的关系…… 现在有所缓和?” 夏雨虹审视刘树生,像是猜测他的用意,然后点点头:“可以这样说吧。我觉 得你说得对,二十年前的事,应该历史地看,所以我接受了他女儿,他自然也就接 受了我。” 刘树生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又问:“现在你还想不想离婚了?” 夏雨虹摇摇头:“不想离了。” 刘树生点点头:“噢,是这样……” 夏雨虹看着刘树生微微一笑:“你心情很复杂,是吗!” 刘树生无从回答,便冲夏雨虹笑了笑,那笑容里多少带了一点儿失落。人就是 这样,人家离你近了,你想保持距离,人家离你远了,你又不是心思。 夏雨虹十分感慨,眼望着前方说:“我明白你的心思,我往前走,你感到不安 ;我往后退,你感到失落,我最好是不前不后站在中间,那才是你所希望的最佳状 态。是吗?” 刘树生低头走路,默然不语。 夏雨虹轻轻叹息:“哎,算了,还是换个话题吧。你这次来办什么事?” 刘树生轻声说:“砚台厂没有启动资金,我来办贷款。” 夏雨虹说:“办贷款……那就得找林一兵了。” 刘树生说:“昨晚我见到她了,她说她现在焦头烂额。” 夏雨虹说:“她是焦头烂额,不过,早晚会好的。” 夏雨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关连朕端了一杯茶走过来,在夏雨虹对面坐下: “雨虹,这一阵子,你怎么不问机构改革的事了?” 夏雨虹说:“现在我不关心了,你当不当处长我不感兴趣。” 关连朕说:“你以前也不感兴趣,可是老问进度哇。” 夏雨虹说:“以前不是想离婚嘛。” 关连朕盯住夏雨虹的眼睛问:“现在不想离了吗?” 夏雨虹沉默了,随意看了关连朕一眼:“那你呢?” 关连朕缓缓地说:“我想……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 夏雨虹一愣,呆呆地看着关连朕:“照原计划进行?” 关连朕点点头:“对,现在可以办手续了。” 夏雨虹感到疑惑不解:“离婚是我提出来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为什么还 ……” 关连朕脸上露出凄凉的笑意:“你提出离婚的时候,我还是个处长。我现在连 个处长也不是了,我何必连累你呢!” 夏雨虹更为惊讶:“你说什么?工作都没了?” 关连朕说得很轻松:“对,我提出辞职了。” 夏雨虹任了一会儿,急切地问道:“辞职?你为什么要辞职?” 关连朕依然态度平和,说起话来有板有眼:“为了还钱。给倪翠萍看病借了林 一兵五万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儿,我不还人家行吗?” 夏雨虹又问:“你辞职就有钱了吗!” 关连朕点点头:“我辞职,就可以拿到一笔退职金。” 夏雨虹突然爆发了,喊道:“我还没和你离婚,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 量!” 关连朕一脸无奈:“商量有什么用?商量能商量出钱来吗?” 夏雨虹依然大喊:“借林一兵的钱你急的是什么?” 关连朕依然不紧不慢地说话,话里却饱含风骨:“借林一兵的钱,我就可以不 还吗?我关连朕凭什么花人家的钱?” 夏雨虹气愤不已,闭上眼睛把脸扭开了。 第二天早晨,关连朕手拿着皮包正要出门,夏雨虹从卧室里走出来把他叫住了 :‘老关。“ 关连朕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夏雨虹问:‘有事吗?“ 夏雨虹放轻了声音说:“老关,听我这一次,把辞职报告撤回来吧。” 关连朕苦苦一笑,摇摇头说:“晚了,局党组会议已经议过了,泼出的水…… 收不回来了。” 夏雨虹听了,身子无力地靠在墙上,喃喃自语:“你……可真糊涂。” 关连朕看着夏雨虹默立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出了门。 四五个人坐在关连朕的办公室里,关连朕正给他们开会。干部处处长也在座。 关连朕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马上就要走了,还要以处长的身份讲话,这是不是挺 难? 关连朕干咳了两声,然后说道:“今天咱们处里开个会,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 通报一下。现在就请干部处长处王达远同志宣布局党组的决定。” 干部处处长环视了一下众人,开口说道:“关于机构改革的有关文件大家都看 了,其中有一条,就是支持机关干部辞去机关工作,到社会上自谋职业。根据这一 精神,关连朕同志主动提出申请,要求辞去处长职务,辞去机关工作。他的申请已 经获得了局党组会议的批准,从今天起,关连朕同志开始交代工作。” 众人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干部处处长看了看众人,对关连朕说:“连朕,我的事宣布完了,剩下的时间 和处里同志好好谈谈吧,我走了。” 关连朕向干部处处长点点头,干部处处长站起身走了出去。 干部处处长走了以后,众人都默默看着关连朕,屋子里很静。关连朕看了看众 人,笑了笑,有意调节气氛:“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我变成了外星人吗?” 众人不再傻看关连朕,开始面面相觑。 关连朕继续说话,十分感慨,也十分动情:“我现在不是处长了,我以一个老 大哥的身份和各位说几句话……自从我任了这个处长,大家给了我很大帮助,我靠 大家的爱护和支持才坐在了这把椅子上;反过来呢,我对各位的爱护和帮助就显得 不够了,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候,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开诚布公地向我提,这也是 对我的爱护。也许……我还有弥补的机会。” 众人低着头,默然不语。 一位年轻干部慢慢抬起头:“处长,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辞职呢?” 另一位干部说:“是啊,我也想不明白,难道你有什么苦衷吗?”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这些你们就不要问了,我现在是要你们说我 的不是。” 年轻干部说:“处长,咱都要分手了,还说什么不是呀?咱好还好不过来呢, 你还是换个话题吧。” 关连朕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先不说这些。我给你们留下两句话吧:第一, 当今中国真的没有铁饭碗好捧了,每个人都该奋发自强,不可懈怠,以为公务员就 可以吃闲饭那是愚蠢的;第二,我关连朕作为处长离开了你们,可我作为一位老大 哥,是不会和你们分手的,希望你们能永远记着我。” 一位干部说:“处长,晚上咱们在一起聚聚吧。” 关连朕摇着头笑了:“聚什么呀,现在不就聚在一起吗?” 那干部说:“处长,我们要欢送你。” 关连朕连连摆手:“不送不送,我又不往远走,送什么呀!” 话虽是这么说,可大家还是把关连朕逼到了酒店,关连朕人缘不错。 为了关连朕辞职的事,夏雨虹急匆匆来到关东大学找倪云,她想通过她向关连 朕施加影响,让他收回辞职报告。 倪云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看见站在树下的夏雨虹,快步走到她面前,笑着说: “夏阿姨,您怎么来了?” 夏雨虹表情很严肃:“小云,你爸爸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阿姨来找你,是想 请你出面劝劝你爸爸,只有你能说服他。” 倪云一惊:“犯错误?我爸爸怎么啦!” 夏雨虹说:“你爸爸为了拿到一笔退职金,提出辞职了。辞职的后果你明白吧!” 倪云怔住了:“辞职?” 夏雨虹点点头:“对,他要辞职。今天早上我还劝他收回辞职报告,可他不听, 说局党组已经议过了。我想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挽回余地的,局党组议过了也可 以重议嘛。你说是不是?” 倪云目光冷峻地点点头,说:“阿姨您别急,我马上去找爸爸。” 倪云打车来到了体育局,站在收发室的窗口给关连朕打电话,但是,耳机里发 出“嘟嘟”的长音,电话没人接。 倪云问收发员:“怎么搞的呀,怎么没人接呀?” 收发员问:“你找谁呀?” 倪云答:“我找关连朕。” 收发员要过电话说:“来,我给你找。” 收发员拨通一个电话号码,马上通了,便尖着嗓子问:“喂,小李吗?你们处 长在不在呀?……出去了?哦,好吧,没事了。” 收发员放下电话对倪云说:“关连朕出去了。” 倪云找不到关连朕,不得不离开收发室窗口。其实,倪云打电话的时候,关连 朕刚刚赶往一家酒店,送行的酒宴还没有开始。 一直到傍晚,倪云也没找到关连朕,没办法,她只好去向夏雨虹汇报。 倪云来到关连朕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门打开以后,露出夏雨虹疑问的面孔。 倪云脸上带着忧郁,小声说:“阿姨,真对不起,我找了我爸爸一下午,也没找到 他。” 夏雨虹叹息了一下,轻声说:“来,进屋吧。” 一家酒店的包房里,关连朕的同事们正为他送行。酒已经喝了一会儿,大家都 进入了角色,谈起话来都很激动,也很煽情。 年轻干部说:“处长,你这次辞职,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谜,一个我们无法解 开的谜。” 关连朕脸色潮红,笑了笑说:“解不开就不要解了吧。啊?不要解了。” 又一位干部说:“处长,你跟我们说说吧,马上就分手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说 呢?” 年轻干部应和道:“就是,你跟我们说说,也许对我们今后有好处呢。”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说:“好,说说就说说,人都走了,还有什 么了不得的……” 他端起酒杯把酒喝了,看着酒杯说:“我辞职……是为了拿到一笔退职金。”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疑惑。 关连朕放下酒杯,继续说道:“半年前,我突然发现我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 上大学了。有一天,我女儿突然找到我,说她妈妈病危,需要一笔医疗费,当时我 马上想到了辞职,因为要解救她妈妈,我只有辞职。” 大家听了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 年轻干部问:“那……你的女儿是怎么出现的呢?这里边又有什么隐情呢?” 众人聚精会神,眼睛都盯住关连朕,就像听一个说书的讲戏文。 关连朕看了看众人,笑了:“就说这些吧,更多的东西恕不奉告。来呀,倒酒!” 晚上,夏雨虹和倪云默默坐在沙发上,等着关连朕回家。 门铃响了,夏雨虹说了句:“你爸爸回来了。”说着话站起身走向门口。 夏雨虹打开房门,关连朕醉意朦胧地走进来,舌头硬硬地说:“上一次喝醉了, 掏钥匙找不着锁眼儿,这一次我就按了门铃。” 夏雨虹嗔怪地说:“怎么喝了这么多呀,小云等你半天了。” 关连朕振作了精神,看见已经走到面前的女儿说:“啊,小云来了。” 倪云问道:“爸,你是怎么啦?你为什么要辞职呀?” 夏雨虹在一旁帮腔:“小云是特意来劝你的,她要坚决阻止你。” 关连朕醉眼迷离地瞪着夏雨虹:“阻止我?谁也别想阻止了,事儿已经办完了。” 夏雨虹和倪云同时一惊:“什么?” 关连朕指着自己的脸说:“知道我跟谁喝了这么多酒?和我处里的同志,他们 都给我送行了。” 夏雨虹和倪云瞪大眼睛呆住了…… 关连朕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黄昏的时候,都要到关东大学校园里陪女儿 走一会儿,和女儿漫步在小树林里的感觉真是好极了。这天,关连朕又来到了小树 林里等着女儿,不一会儿,倪云就来了,两个人便在林间漫步闲谈。 倪云说:“爸,你不该辞职,那几万块钱,咱就不能慢慢还吗!” 关连朕说:“小云,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想想,咱靠什么还?靠工资 吗?那得还到什么时候?人家把钱借给咱了,咱好意思无限期地拖下去吗!” 倪云忧郁地看着父亲,问:“可是,你辞了职,工作好找吗?” 关连朕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小云,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学习,不要顾及 太多,爸爸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用你惦记吗?” 倪云站住了,认真地说:“爸,我不能不惦记你,因为你是我爸爸,是我刚刚 得到的爸爸。不错,你四十多岁了,四十多岁的人丢掉了职业,又要从头开始,我 觉得这代价太大了。” 关连朕故作轻松:“从头开始又有什么呢?从头开始等于再活一回,我反倒觉 得意义很重大。你一个女孩子尚且能靠打工养活自己,爸爸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 饿死不成?” 倪云深情地望着父亲说:“爸,在谋生的问题上,我相信你从头开始也能做得 很好,可是,我不希望你的家庭也从头开始,那样你就太艰难了,也辜负了夏阿姨 的一片诚意。” 关连朕想了想,说:“小云,你考虑问题不可能和爸爸站在一个角度,爸爸现 在没有任何资本可言,而你夏阿姨却是个很优秀的女人。爸爸当处长的时候尚且难 以和她平起平坐,现在差距拉得这么大,你说日子长了会和谐吗?” 倪云说:“爸,难道夫妻之间就是比地位吗?你这种意识已经坑了我妈了,现 在也该改改了。夏阿姨优秀怎么了?优秀就一定会和你比高低吗?你这样看夏阿姨 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关连朕心中一动,沉思着看着女儿。 倪云继续说道:“爸,我看出来了,夏阿姨现在开始珍惜你,珍惜这个家,你 不该用老眼光看人,更不能让她失望。” 关连朕不再说什么,搅起女儿的背,父女俩又慢慢向前走。 林一兵给夏雨虹打了个电话,叫她马上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然后就把电话放 下了。等夏雨虹把电话打过去时,那边的电话又占线了。夏雨虹没办法,只好打车 去林一兵的办公事夏雨虹走进林一兵的办公室,板着面孔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呀, 非得让我跑一趟!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秘书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林一兵笑了笑:“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拿你当秘书哇!快坐下吧,我有正经事和 你商量。” 夏雨虹在林一兵对面坐下说:“啥事,说吧。”;林一兵审视着夏雨虹的面孔, 问:“你情绪不好,怎么啦?” 夏雨虹说:“别管我,先说你的事吧。” 林一兵说:“郝立新明天就出来了。” 夏雨虹脸上露出惊喜:“是吗?这倒是喜事。哎?人马上就出来了,你还找我 商量什么?” 林一兵问:“你说我该不该去接他?” 夏雨虹想了想,反问道:“你怎么想?” 林一兵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倒是想接他,又觉得有点儿……” 夏雨虹马上批评她:“有点儿什么呀?你二百万都花了,去接一趟还有啥不好 意思的?” 林一兵点点头说:“那我就去接接他?哎,要不你陪我去吧。” 夏雨虹眨着眼睛想了想:“我还是别去了,万一郝立新表示仟悔,痛哭流涕什 么的,我在场他该哭不出来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林一兵点点头说:“也是,那我一个人去。” 夏雨虹站起身要走:“哎,没事了吧?” 林一兵猜测地问夏雨虹:“哎?你这是怎么啦?你坐下!” 夏雨虹又坐下了。 林一兵又问:“看你的脸色不好,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雨虹叹息一下,淡淡地说:“关连朕辞职了。” 林一兵一怔:“辞职?为什么?” 夏雨虹说:“为还钱。还你的钱。” 林一兵任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愚蠢!” 她沉默片刻,忽然眉梢一挑:“办到什么程度了?赶紧阻止他呀!” 夏雨虹摇摇头:“晚了,手续都办了。” 林一兵紧紧地皱起眉头…… 郝立新出来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毒,他不适应那阳光,一走出大铁门就把 头低下,提着一个破兜子只管走路。 林一兵坐在轿车里,静静地看着郝立新从自己的车边走过。狗日的郝立新真是 被关傻了,竟然没发现林一兵。没办法,林一兵就按响了车喇叭。 郝立新停下脚步,回过头审视身后的轿车,只见车门开了,林一兵从车里走下 来。 两个人默默对望着…… 过了好一会儿,郝立新才傻傻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林一兵心肠虽热嘴却冷,道:“我来接一位功臣。” 郝立新默默承受着挖苦,眉头皱了皱,转身又向前走了。 林一兵站在车旁,静静地看着郝立新前行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钻进车里 发动汽车,赶上郝立新,把车横在他面前。 郝立新停下脚步,目光和车窗里的林一兵相对了。 林一兵冷着脸问:“郝立新,我花了二百万把你买出来,难道就换不来你一个 好儿吗?” 郝立新颓丧地问:“你……要我怎么样?” 林一兵命令:“我要你上车。” 郝立新蔫头耷脑地走上前,打开后面的车门钻进车里。 林一兵开车来到了郝立新的家,送郝立新上楼。郝立新走进屋子,并没有百感 交集的感觉,而是呆呆地坐进沙发里,神色木然。 林一兵在屋子里慢慢走着,审视着屋里的陈设:“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 这屋子……可真够豪华的了,这就是你精心构筑的爱巢哇!……可是,这个爱巢再 浪漫,也终有冷清的时候,如今,竟蒙上了一层灰尘……” 林一兵说完停下脚步,斜眼看着郝立新的背影——郝立新还是那样坐着,一动 不动,也不言语。 林一兵低下头继续向前走,继续数落:“想当初金屋藏娇,一个中年男人越活 越年轻,眼看就要回到十八岁了……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你的女神会弃你而去, 留下的只是一个扮演青春的玩笑,一个旁人不好意思谈及的笑柄。” 林一兵再一次审视郝立新的反应,郝立新还是那样坐着,还是沉默不语。 林一兵向窗口走去:“……到头来,还得我这个黄脸婆替你侍候一个婴儿,再 花血本把你从拘留所买出来。我真不明白,这女人要是老了就真那么不值钱?” 林一兵走到窗口,推开了窗子,眼睛凄然望着窗外。 她希望郝立新能说一句忏悔的话,可这小子就像哑巴了,一言不发。林一兵脸 上渐渐现出怒气:“郝立新,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林一兵上辈 子欠你的?” 林一兵仍然没等到回应,眼睛渐渐湿润了:“郝立新,今天我本想再问你一次, 最后问你一次:事到如今,你后不后悔。可是,我不想问了,不问了,因为我知道, 你没良心……” 林一兵突然提高了嗓门:“你没良心!”说完猛然转过身子怒视郝立新,顿时 愣住了——郝立新正低着头默默跪在她的脚下,不知道已经跪了多长时间。 郝立新的脸上,泪水横流。 林一兵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顿时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