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夏雨虹走进书房的时候,关连朕正坐在桌前默默抽着一枝烟。夏雨虹说:“老 关,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关连朕变得很听话,忙把烟掐死在烟缸里。夏雨虹心里挺高兴,坐在关连朕对 面说;“老关,郝立新今天出来了。” 关连朕听了十分兴奋,马上从椅子里站起来说:“出来了?那咱们得去看看呀! 他人在哪儿!” 夏雨虹说:“刚才我打林一兵手机,她说郝立新要去她那儿看孩子,现在大概 在林一兵家吧。” 关连朕说:“那咱就去林一兵家吧。” 郝立新给林一兵下跪的时候,林一兵对郝立新的怨气顿时无影无踪了,像个大 姐一样扶起了他,心疼地说:“行了,你也别跪了,我领你去看看孩子吧。” 林一兵把郝立新领回家,一进门,郝小林先迎上来,扑进郝立新的怀里说: “爸,你回来啦!” 郝立新凄然一笑,抚摸着孩子的头说:“爸回来了。” 郝小林又问:“爸,你去哪儿了?” 郝立新自嘲地笑了笑:“爸……没走多远。” 郝小林说:“爸,那个……”郝小林刚想说“那个妖精”,忽然间又改了口, 说:“啊,我弟弟他妈,跑了。” 郝立新点点头说:“爸知道。” 这时,保姆抱着孩子走出房间,招呼郝立新:“郝经理,快看看你儿子,可出 息多了。”郝立新眼睛又有些湿润,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久久凝视着。 保姆说:“那孙小妍可把我坑苦了,扔下这孩子就走了,要不是一兵收下他, 我可就真不知道该咋办了。” 郝立新真诚地对保姆说:“刘姐,难为你了。我……谢谢你。” 保姆连忙向郝立新摆手,说:“郝经理你可别谢我,要谢你就谢一兵吧。一兵 可是我的贵人,也是你的贵人。” 郝立新诚恳地点点头:“是,那是。” 孩子突然哭起来,保姆接过孩子说:“来,给我吧,可能是饿了。”保姆刚哄 着孩子不哭了,门铃又响了,郝小林跑到门口把门打开,关连朕和夏雨虹走了进来。 关连朕深沉地握住郝立新的手说:“立新,听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郝立新有些拘谨:“关处长,我……谢谢你。” 关连朕摆摆手说:“再不要叫处长啦,我已经辞职了。” 郝立新一愣:“辞职?” 林一兵在一边嚷道:“哎,你们别站着说呀,快坐吧。”郝立新也以主人的身 份对关连朕一伸手:“来,坐沙发。”关连朕和郝立新走向沙发,坐下。 夏雨虹问林一兵:“孩子在哪儿呢?” 林一兵抬手向保姆房间一指:“在那屋呢,你来看看呀!” 夏雨虹对郝立新说:“立新,你和老关先聊着,我去看看你的小儿子。” 郝立新说:“你去吧。” 说着话,夏雨虹已经随林一兵走进了保姆的房间。 郝立新这时才问关连朕:“你怎么辞职了?” 关连朕摇摇头说:“不想干了,就辞了。” 郝立新不相信:“这怎么会呢?干得好好的咋就不想干了?” 关连朕摆摆手说:‘你就不要问了,反正我是向你看齐了。“ 郝立新苦苦一笑:“你永远也赶不上我,你好歹还有个家呀,我有啥?我现在 是彻底的无产阶级了。” 关连朕捕捉到新的话题,问郝立新:“哎,你经历了两次婚姻,现在又成了光 棍儿,对婚姻有什么高见呢?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郝立新有些尴尬,苦笑着说:“老关,你是在挖苦我呀!” 关连朕十分认真地摇摇头:“不,我挖苦谁也不会挖苦你,我真的想探讨这个 问题。” 郝立新见关连朕挺认真,想了想:“一句话:这婚姻呢……还是原装儿的好。 ‘” 关连朕眨着眼睛望着郝立新,默然点了点头。 刘树生知道郝立新出来了,想去看看他,苦于不知道他家住在哪儿,便要林一 兵开车送他去。林一兵二话没说,开车拉起刘树生就走。 车上,刘树生对林一兵说:“一兵,郝立新出来了,你焦头烂额的时代是不是 也该过去了?” 林一兵斜了刘树生一眼:“过去了怎么样?不过去又怎样!” 刘树生笑嘻嘻地说:“要是过去了,你就该想想我的事了。” 林一兵也笑了笑:“我就知道你要谈这事。你需要多少?” 刘树生来了精神,想了想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林一兵讥讽地笑了:“你的胃口倒不小,等我把酒吧卖了吧。” 刘树生大失所望,苦着脸说:‘你也不帮忙啊!等你把酒吧卖了我还指不定干 啥去了呢。“ 林一兵马上扭过脸来盯住刘树生,说:“刘树生,这可是你说的,等我把酒吧 卖了你可别来找我。” 刘树生忙说:“别介,别介呀!” 林一兵把车开到郝立新家楼前停下,然后指着一个楼门说:“就这个门,进去 就是了,你快下去吧。” 刘树生刚走下轿车,林一兵开车就要走,刘树生忙说:“哎,你别走哇!这楼 好几层呢,我该上哪一层进哪个门呀?” 林一兵笑了,拍了拍脑袋说:“哦,三楼右手。” 郝立新正在卧室里审视一张孙小妍的照片,也说不清是怨恨还是思念。这时门 铃响了两声,他藏起照片从卧室里走出来,把房门打开时愣了一下:“树生?你什 么时候来的?” 刘树生开着玩笑:“据说你现在是孤身一人,我进屋来说话不会有啥问题吧?” 郝立新忙让开身子说:“快,快进来!” 刘树生走进客厅,打量着屋子说:“嗯,郝公馆真是不错。”郝立新把刘树生 推向沙发:“别跟我扯淡了,快坐下吧。” 刘树生被推进沙发里,郝立新也在对面坐了:“我刚回来,家里什么喝的也没 有,只有开水,你要不要?” 刘树生摆摆手:“什么也不要,就是找你说说话。哎,在里边吃没吃大眼儿窝 头?那滋味儿咋样?” 郝立新说:“吃什么大眼儿窝头哇?你拿我当刑事犯哪!” 刘树生笑了笑:“没吃就好哇。你这一下落了个鸡飞蛋打,大媳妇离了,小媳 妇跑了,有几个钱儿也赔光了,以后想咋办呢?” 郝立新叹息一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你说我该咋办?” 刘树生说:“要我看,和林一兵复婚吧。” 郝立新苦苦一笑,摇摇头:“这不可能吧?” 刘树生问:“怎么不可能?是你不可能,还是林一兵不可能?” 郝立新说:“自然是林一兵了。老弟你可要知道,今天的林一兵不比从前了; 我呢,也他妈不是从前了,不可能不可能。” 刘树生微笑着摇摇头说:“你是说林一兵不会接受你吗?别看你聪明,这一点 你可看错了。常言说当局者述,这话不假。你想想看,林一兵要是不念旧情,她肯 花二百万把你救出来?” 郝立新说:“没准儿她是在和我治气呢。” 刘树生马上接道:“花二百万和你治气?她有病啊?” 郝立新觉得刘树生说得有道理,眨了眨眼睛说:“即使她有这个意思,可咱也 不好意思啊,咱掉链子了又去找人家,这脸也没处放啊!” 刘树生说:“你是不是想找台阶下呀?要我看这好办,让夏雨虹劝劝林一兵, 她主动一些不就得了?” 郝立新沉思地看着刘树生,不置可否。 刘树生指点着郝立新说:“沉默就是认可了,回头我找雨虹说。” 郝立新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把话题转了:“哎,我知道你和雨虹感情不错, 现在怎么样了?我可警告你,不能走我这条道,我这条道不好,委实是不好。” 刘树生冷笑着说:“你用不着对我现身说法,你走的那条道我根本就没打算过。” 关连朕累了,想睡觉,便搬着行李走出卧室,把行李放在沙发上。夏雨虹从卧 室里跟了出来,轻轻坐在关连朕对面。关连朕的目光和夏雨虹碰了一下,又慢慢移 开了。 夏雨虹一脸宁静,声音很轻:“老关,你坚持离婚,除了辞职的因素外,还有 没有别的?” 关连朕摇摇头:“没有。” 夏雨虹追问:“真的没有?” 关连朕十分诚恳地说:“雨虹,说句心里话,咱们结婚十几年了,我从来没有 像现在这样珍惜你。我是个有污点的人,当小云出现以后,我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反 省,我觉得我的历史问题很严重,我猜测你是不会原谅我的。可你原谅了我,还像 我一样疼爱我的女儿。我并非铁石心肠,我开始对你重新认识,重新感悟。你是个 十分优秀的女人。” 夏雨虹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离婚?” 关连朕说:“我现在是无业游民了,我究竟能不能自食其力,能不能从头再来, 还是个未知数,我不想让你分担我的艰难。” 夏雨虹也很动情,深沉地说:“连朕,我懂你的心思,可是你错了。我觉得维 系家庭的力量来自于精神而不是物质,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哪怕只有一碗饭,也 可以两个人分着吃,饿不死的。” 关连朕感动地凝视着夏雨虹说:“雨虹,我珍重你的情感。” 夏雨虹十分动情:“你要是真的珍重,就把行李抱回去。” 关连朕默默凝视着夏雨虹那张脸,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身,抱起行李 走向卧室。 夜深了,也不知道躺下多久了,两个人都睡不着,不时翻身。后来,他们就小 声聊了起来。 关连朕说:“你怎么不睡呀?” 夏雨虹反问道:“嗯?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关连朕说:“因为你的呼吸不对劲儿,不是那种睡眠中的呼吸。” 停了一会儿,夏雨虹也问:“你怎么也不睡!” 关连朕说:“我睡不着。” 夏雨虹问:“为什么睡不着?” 关连朕问道:“你想让我说实话吗?” 夏雨虹说:“当然要说实话。” 关连朕说:“分居时间长了,初到一起,还真有点儿不太习惯。” 夏雨虹好像是笑了一下,说:“慢慢习惯吧,还是这种方式好。” 关连朕说:“不习惯不是说这种方式不好,也许正是感觉出好,才觉得不习惯 了。” 夏雨虹说:“行了,别说话了,早点儿睡吧。” 关连朕说:“我实在睡不着,你让我抽枝烟吧。” 夏雨虹说:“那就抽吧。” 关连朕马上打开床头的台灯,翻身下床。 夏雨虹不解,问道:“你干啥去呀?” 关连朕说:“我到厅里抽。” 夏雨虹说:“行了,就在屋里抽吧。” 关连朕别有意味地看了夏雨虹一眼,这一眼却发现了问题——夏雨虹的眼睛湿 漉漉的,分明是刚刚哭过。 关连朕有点慌了:“你……怎么哭了?” 夏雨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淌下来,嘴角却咧出一丝笑意:“谁知道我这是怎 么了。” 关连朕蹑懦着:“还、还伤心哪!” 夏雨虹把泪擦了,喷怪地冲关连朕一笑:“伤什么心呀,你怎么变得这么笨?” 关连朕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妻子的心境,开心地笑了。 夏雨虹坐起来:“坐这儿抽吧,我要和你说话。” 关连朕乐呵呵答应着“哎”,然后盘腿坐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枝烟点燃。 夏雨虹想到了关连朕的工作,话里话外便带了忧郁:“连朕,你今后想干点儿 啥呢?咱是不是得商量商量?” 关连朕狠狠吸了一口烟说:“是啊,干点儿啥呢?要不,我跟郝立新干吧。” 夏雨虹马上否定:“跟他于?他刚出来,自己还不知道干啥呢。” 关连朕说:“郝立新公司的架子不是还支着嘛,林一兵费那么大力气把它支撑 下来,不就是想让郝立新东山再起吗?” 夏雨虹想了想说:“那咱也不给他打下手,咱是处长下来的。” 关连朕无奈地笑了:“咱就是厅长不也下来了吗?此一时被一时,到啥时候说 啥话吧。” 二人说话的时候,窗外已经微微发白了…… 一家快餐店里,夏雨虹和林一兵各端了一个托盘,盘内装满了食物,她们走到 一张桌边坐下。 夏雨虹吃着东西问:“哎,孩子还在你那儿吗?” 林一兵说:“原指望郝立新回来能把孩子接回去,现在看他没那意思,再说保 姆也不愿意跟他去,没办法,我接着养吧。” 夏雨虹问:“他啥意思呀,是不是想跟你复婚?” 林一兵答:“谁知道。” 夏雨虹又问:“那你是咋想的呀?想不想破镜重圆?” 林一兵沉思着说:“我也挺矛盾。他进去的时候吧,一想起来就觉得他可怜; 他出来呢,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和那个小妖精贱兮兮的样子,又觉得别扭,我也不知 道咋样才好。” 夏雨虹劝道:“你学学我吧,历史问题用历史的眼光去看,现在小妖精不是跑 了吗?人跑了,事就算完了,别老放在心上了。” 林一兵抬起头问:“你和关连朕彻底解决了?” 夏雨虹说:“解决了,现在感觉挺好。” 林一兵点点头:“你做得对。既然不能离,何必别别扭扭的。” 夏雨虹感慨地说:“自从那次我有病,我突然意识到人不能没有家。我那次都 烧糊涂了,能指望谁帮你呀?不还得关连朕吗?生活是现实的,不实际不行。” 林一兵也很感慨:“你还行呢,至少没有拖累,哪像我,大的小的都得我一个 人管。现在我体验到了,寡妇不好当。难怪过去要给寡妇立牌坊呢。” 夏雨虹笑了,瞪了林一兵一眼:“你别美化自己了,过去啥时候给寡妇立牌坊 了?人家那是给贞节烈女立牌坊,你别偷换概念。” 林一兵皱皱眉头说:“哎呀,也差不了多少。” 夏雨虹说:“既然你知道寡妇难当,那就别当了,放下架子和郝立新复婚吧, 咋说也是原装的婚姻。” 林一兵眨着眼睛想了想,摇摇头说:“复婚可不能急,郝立新那小子不是个老 实主儿,还得规矩规矩。” 两个人从快餐店里出来后,林一兵开着车问:“哎,你想去哪儿?回家还是回 单位?” 夏雨虹想了想,说:“你把我送到文化广场吧。” 林一兵问:“文化广场?你一个人去那儿干什么?” 夏雨虹说:“刘树生上午打电话约我,要和我聊聊。” 林一兵连忙提醒道:“哎,我说你可悠着点儿啊!” 夏雨虹笑了笑说:“放心吧,我现在知道该咋办了。” 广场上游人如织,云端里飘着美丽的风筝。刘树生坐在一把塑料椅上,仰头欣 赏着天上的风景。 夏雨虹从背后走近刘树生,小声问:“树生,来多久了?” 刘树生回头看了夏雨虹一眼,说:“刚到一会儿。快坐下吧,咱们一起看风筝。” 夏雨虹在刘树生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仰头看风筝。 夏雨虹坐了一会儿,听不见刘树生说话,扭头审视着刘树生:“你……是请我 来看风筝?” 刘树生像是投听见夏雨虹的话,指着天空说:“你看,那风筝多好看!” 夏雨虹仰起头看风筝说:“嗯,是好看。” 刘树生脸上带着神往,兀自欣赏着天上的景致:“蓝天白云,再有了风筝,色 彩就多了,也平添了几分生气。” 夏雨虹扭头审视刘树生,想了想,再次抬起头看风筝:“也不尽然。有的时候, 色彩太多也许会添乱。” 刘树生扭头看着夏雨虹说:“听这口气,你不想放风筝了。” 夏雨虹摇摇头说:“我从来没放过风筝。” 刘树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哦,我表述得不对,我是说你不想做一只风筝了, 是吗!” 夏雨虹叹息一声:“不做了。你看,风筝线拿在人家的手里,人家要你近你就 近,人家要你远你就远,何必让人家扯着呢?” 刘树生想了想说:“你的风筝不是拴在树上吗?没人扯着你呀。” “问题是,树也是摇晃的呀!” 刘树生笑了:“这么说,你的风筝要收起来,搁在家里不放了?” 夏雨虹轻声喃喃道:“还是放在家里吧,放家里安全,免得被树枝刮破了,被 风吹跑了。” 刘树生有些伤感,点点头:“也是,任何东西一旦投入使用,都是要折旧的。 情感这东西也是一样。” 夏雨虹望着风筝说:“也不尽然。要是把它收起来,变成一种收藏,就不会陈 旧了。” 刘树生看着夏雨虹说:“那就……收藏起来!” 夏雨虹迎着刘树生的目光笑了笑:“收藏起来吧。” 两个人又仰起头,看天上的风筝,都不说话。这是两个人的最后谈话,谈得很 含蓄,也很伤感。有一点却是明确的,两个人在感情上的一段插曲宣告结束了。 后来,刘树生慢慢站起身,轻声说:“雨虹,咱们走吧。” 夏雨虹也慢慢站起来,点点头:“好,走吧。” 两个人慢慢向前走了…… 关连朕轻轻推开林一兵办公室的门,见林一兵正背着身子站在窗前,看样子像 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对关连朕的到来浑然不觉。 关连朕又在门上敲了两下,林一兵这才转过身来,看见关连朕愣了一下:“你 什么时候进来的?” 关连朕说:“我要是个行刺的,怕是早已得手了。” 林一兵笑了笑:“问题是我不值得一刺。快坐吧。” 关连朕在沙发里坐下,问道:“想什么哪?这样投入!” 林一兵说:“胡思乱想。”说完,又用手指点着关连朕:“这回你可真是无官 一身轻啊,还能到我这里走一走。” 关连朕说:“我迟早是要来的嘛。”说着打开手提包,拿出几沓钞票放在林一 兵的班台上:“我是来还钱的。” 林一兵先是一愣,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关连朕,你这件事做得挺让人佩服, 是个男人!” 关连朕微微一笑:“你佩服我什么?是佩服我辞职,还是佩服我还钱?” 林一兵说:“这是一码事。你要是不为了还我的钱,也不会辞职。说心里话, 我不缺这五万块钱,你不还我我也不会冲你要,但是道理上讲不通。你还给了我, 就赢得了我的信赖。” 关连朕不屑地摇摇头:“要我看这不值得你大惊小怪,欠债总是要还的,无论 是欠谁的。如果我不还这笔钱,岂不成了诈骗犯。” 林一兵摆摆手说:“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关连朕想了想说:“没什么长远打算,如果郝立新能重新经营他的公司,我倒 可以给他打个下手,算是权宜之计吧。” 林一兵盯着关连朕看了一会儿说:“关连朕,你太小家子气了。” 关连朕不明白林一兵的用意:“你说什么!” 林一兵说:“关连朕,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郝立新的公司由你来干,你有这 个胆量吗?” 关连朕任了一会儿:“由我来干?那是郝立新的公司呀!” 林一兵微笑着摇头说:“以前是他的公司,现在已不是他的了。如果不是我给 他交上税款,他的公司早就注销了。” 关连朕还是不敢回答林一兵的问题:“可是……我抢了郝立新的饭碗,郝立新 怎么办?再说,法人是郝立新哪。” 林一兵解释道:“法人要马上更换,郝立新只能给你打下手,因为他不把握。” 关连朕又问:“那……郝立新会同意吗?” 林一兵说:“同不同意由不得他。只要你答应干,他的工作我去做。记住,是 你支使郝立新,而不能让郝立新支使你。” 关连朕沉思着,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和郝立新争一把椅子,郝立新对我也 是有恩的,我不能抢他的饭碗。” 林一兵十分严肃地说:“老关,干不干由你,我不能逼你。不过,有一条我必 须告诉你,这把椅子已经不是郝立新的了,即使关连朕不接替他,也会有李连朕、 王连朕接替他,科学地讲,你干不干和郝立新都没有关系,这一点,希望你能予以 考虑。” 关连朕没有当场答复林一兵,只是向她借了一本《税法知识》白皮书带回家看。 晚上,关连朕躺在床上看着《税法知识》厦雨虹穿着睡衣走进卧室,爬上床说 :‘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关连朕说:“郝立新的前车之鉴,不能不重视。” 夏雨虹问:“哎,你跟郝立新谈工作的事了吗?” 关连朕说:“我跟林一兵谈了。” 夏雨虹说:“跟林一兵谈不如直接找郝立新谈。何必拐那个弯?” 关连朕放下白皮书,认真地说:“林一兵说郝立新不把握,公司的法人要换成 关连朕。” 夏雨虹惊讶不已:“什么?你当法人?那郝立新干什么?” 关连朕说:“郝立新给我打下手。” 夏雨虹问:“郝立新能同意吗?” 关连朕沉默了一会儿,说:“林一兵说洞不同意由不得他。” 夏雨虹陷入沉思:“那样的话,咱就把郝立新伤了。” 关连朕说:“我也是顾虑这一点,可林一兵说,即使没有关连朕,也会换成李 连朕、王连朕,郝立新是注定要下台了。” 夏雨虹依然沉思:“林一兵的真实目的,可能是想控制郝立新,她不会再让郝 立新翅膀硬起来。” 关连朕说:“看这意思,林一兵还是把郝立新当丈夫看待的,这样一来,他们 俩复婚只是个时间问题。你说是不是?” 夏雨虹点点头说:“是。林一兵把郝立新看成一个淘气的孩子,她在努力改造 他,让他浪子回头。等郝立新完成了林一兵的驯服计划后,就该歧路还家了。” 关连朕品味着夏雨虹的话:“‘歧路还家’…上这提法有意思。其实,咱们俩 也是‘歧路还家’,对吧?” 夏雨虹凝视着关连朕,甜甜一笑…… 林一兵想带着全家出去玩一玩,把郝立新也带上,借机和他谈谈让贤的事。这 天早晨,她先开车来到郝立新的楼下,打电话叫郝立新下楼,却没说什么事。 郝立新从楼里走出来问:“一兵,你找我有事吗?” 林一兵说:“有事。我想请你给我当一次司机。” 郝立新说:“这没问题。什么时候?” 林一兵说:“就现在。” 郝立新说:“那好,你让地方吧。” 郝立新坐在驾驶的位置上,按照吩咐又把车开回了林一兵家。林一兵什么话也 没说就上楼了,不一会儿领着郝小林和保姆走了出来,保姆怀里还抱着孩子。 郝立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呀?” 林一兵说:“我们一家人出去郊游,麻烦你送我们一趟吧。” 郝立新没说什么,低着头走到车后,打开后备厢往里面装东西,有一个大背包, 还有一个推婴儿的小车。 一家人来到郊外的一片白桦林里,开始分头活动。保姆用小车推着孩子在林间 倘佯,郝小林在追赶着一只蝴蝶,林一兵和郝立新坐在草地上,面前放了一块塑料 布,塑料布上放了一些野餐的食物。林一兵看着郝立新启开一瓶罐头。 林一兵开始做郝立新的思想工作:“你这两天到公司去了吗!” 郝立新说:“去了。多亏你给员工开工资,不然人就走光了。” 林一兵问:“你到公司做了些什么事?只是看看吗?” 郝立新说:“我给他们开了个会,听听情况。妈的,这帮人狗眼看人低,不听 我管了。” 林一兵说:“既然这样,你就别管了。” 郝立新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疑惑地盯住林一兵:“你说什么?我不管了?我不 管谁管?” 林一兵不看郝立新而且说得轻描淡写:“你要是依我,就让关连朕试试吧。他 在机关干了那么多年,各方面经验要比你强。” 郝立新眼睛斜着林一兵问:“让关连朕试试?那我干什么?” 林一兵扭过脸冲郝立新笑了一下,说:“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郝立新傻了一会儿,说:“你是说……他支使我?你是不是忘了,公司的法人 是我。” 林一兵点点头说:“以前是你,但我想马上换成关连朕。” 郝立新目光冷峻了:“什么?你想换?你以为你是工商局吗?” 林一兵仍然和颜悦色:“我不是工商局。可是,要是没有我,工商局早给你摘 牌子了。” 郝立新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罐头和刀子都扔在地上。 郝立新因为公司的事心情不好,便把刘树生从招待所里叫了出来,两个人来到 街头大排档,喝着啤酒吃烧烤。 郝立新说:“树生,这座城市我不想呆了,我跟你进山吧。” 刘树生疑惑地看着郝立新:“跟我进山?” 郝立新点点头说:“跟你进山办砚台厂,我保证听你的。” 刘树生问:“你不是自己有公司嘛,为什么想到跟我进山?” 郝立新叹息一声:“江山易主啦,公司的法人马上就要换成关连朕了。” 刘树生十分惊讶:“换成关连朕?谁有这个权力呀?” 郝立新说:“林一兵呗,现在林一兵就是我公司的慈禧太后。” 刘树生更为不解,笑了:“我越听越糊涂了,林一兵怎么就成了你公司的慈禧 了呢?” 郝立新说:“我进去了,小媳妇跑了,是林一兵把我的员工给稳住了,现在还 是她给开工资呢。” 刘树生点点头说:“哦,是这样。人家这慈禧当得也是名正言顺。” 郝立新说:“谁说不是呢,所以人家就可以随心所欲把我废掉嘛。她废了我还 不算,还让我给关连朕打下手,你说,我在公司里还有脸干下去吗?” 刘树生瞪着眼睛看着郝立新,沉思着说:“我理解你了。” 郝立新不耐烦地说:“我不要你理解我,我是要你带我进山,到底行不行,你 给我个明确说法儿好不好?” 刘树生想了一下说:“你跟我进山行倒是行,可是,林一兵能同意吗?你儿子 还在她那儿养着呢,你拍拍屁股走了,人家能干吗?” 郝立新断然说道:“没问题。你不知道林一兵的心思,她是存心窝囊我,只要 我不成气候,别的她都不在意。” 刘树生兀自笑了:“那好吧,本厂长热烈欢迎你屈就。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可 以给你安排工作呀?” 郝立新很兴奋:“刘厂长尽管吩咐。” 刘树生说:“咱厂的启动资金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郝立新问:“我怎么负责呀?” 刘树生又说:“找林一兵,让她帮你办贷款。” 郝立新觉得有必要和林一兵谈一谈了。但是,林一兵现在不比从前了,想和她 谈话得事先和她约时间。于是,郝立新给她打了个电话,想和她约定见面的时间。 林一兵接起电话后,听出是郝立新的声音,便不成不淡地问:“哦,是你呀, 你有什么事?” 郝立新说:“我想和你谈谈。” 林一兵问:“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吗?” 郝立新心里不太高兴,他觉得林一兵太冷漠了,但还是忍了,说:“还是…… 见一面吧,啊?” 林一兵想了想说:“我现在有点儿事,晚上见行吗?” 郝立新说:“行。 林一兵说:“那好,晚上你到酒吧等我。” 林一兵先于郝立新来到蓝梦酒吧,当郝立新走进来时,林一兵已经在桌边坐了 一会儿了。郝立新注意到,桌上点了一枝红蜡烛,他看着蜡烛似乎想到了什么,但 是没说话,默然坐下了。 郝立新以为林一兵会问他想说什么,可林一兵没这样问。她感慨地盯着郝立新 说:“知道我为什么把谈话地点定在这儿吗?” 郝立新抬起头审视林一兵,微微点头:“我……大概能领会你的意思。” 林一兵却摇摇头:“未必。” 林一兵低下头,心里好像不太是滋味,轻声说:“这酒吧……卖出去了……不 是我的了。” 郝立新真正明白了林一兵的意思,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十分伤感地点点头: “这回明白了……真明白了……” 林一兵抬起头看着郝立新说:“公司的人事安排,希望你理解我。” 郝立新沉默片刻说:“我理解。” 林一兵强调了一句:“我要的是真心的理解。” 郝立新点点头说:“是真心的理解,而且……我还要对你说一句话……”郝立 新说到这儿停住了,静静地看着林一兵。 林一兵审视着郝立新,眼睛眨了眨:“说什么?” 郝立新的声音深沉而忧伤:“和你离婚……我后悔了。” 林一兵心头一震,眼泪慢慢盈满眼眶…… 郝立新喃喃着:“以前你问我,我不说;现在你不问我了,我又不得不对你说 了,我心里……装不下这一句话。” 林一兵眼泪流了下来说:“立新,我……谢谢你……” 郝立新眼睛也湿了,声音有些硬咽:“一兵,我想跟刘树生进山,你同意吗?” 林一兵微微一怔:“进山?” 郝立新点点头说:“我想跟刘树生去办砚台厂。” 林一兵沉思了一会儿,忧郁地问:“你想永远生活在山里吗?” 郝立新得体地说:“我想换换生活环境,再好好想一想,如果你希望我回来, 我愿意回来。” 林一兵点点头说:“你去吧,孩子留给我你尽可以放心。” 郝立新说:“难为你了。” 林一兵不再说什么,回头向吧台说:“小姐,拿两杯酒来。” 一位小姐马上端来两杯酒,放在桌上。 林一兵擦了擦眼泪,端起酒杯说:“立新,这杯酒……我为你送行。” 火车站,一列火车喷气待发。 车厢门口,林一兵、郝小林、保姆围着郝立新正在告别,刘树生站在一边静静 地看着他们。 林一兵眼里含了深情,轻声对郝立新说:“立新,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郝立新由衷地点点头说:“我理解。” 林一兵又说:“到了山里好好干,别让树生为难。” 郝立新又点点头:“嗯。 郝小林说:‘爸,你常回来看我。“ 郝立新摸了摸孩子的头说:“爸记住了,爸一定常回来看你。” 郝立新又嘱咐林一兵:“孩子的学习一定要盯紧。” 林一兵点头答应:“我知道。” 林一兵似乎觉得冷淡了刘树生,便转脸和他应酬:“树生,你放心回去,款子 我马上给你打过去。” 刘树生恰到好处地引用了毛泽东的一句话:“你办事我放心。” 林一兵又看了郝立新一眼,说:“噢,你们上车吧。” 刘树生、郝立新正要上车时,忽然听到夏雨虹的喊声:“等等。”众人扭头看 去,见关连朕和夏雨虹向这边跑来。 关连朕握住郝立新的手,表达一腔感慨:“立新,听过《从头再来》那首歌吧? 咱们都……从头再来!” 郝立新微笑着点头:“对,从头再来。” 关连朕的目光落在了刘树生脸上,一时沉默了。 夏雨虹连忙介绍:“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刘树生……这是我 爱人关连朕。” 关连朕和刘树生握了握手,两个人都不很自然。 关连朕客气地说:“欢迎你到家做客。” 刘树生下意识地看了夏雨虹一眼,冲关连朕微微一笑:“谢谢!” 关连朕说:“车要开了,你们上车吧。” 刘树生、郝立新走上火车…… 郝立新走后,关连朕立即走马上任了。 上任那天,林一兵把他送到公司,对全体员工说:“大家起立,以热烈的掌声 欢迎新任经理、一代精英——关连朕!” 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绿树拥抱着一泓碧水,水面上漂着点点游船…… 一条小船上,倪云慢慢划桨,关连朕和夏雨虹并肩而坐,隅隅交谈…… 夏雨虹说:“连朕,你看,风雨过后,空气清新许多。” 关连朕抒情远望:“是啊!正像柳永的词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夏雨虹嫣然一笑:“你错了,柳永说的是正下雨的时候。” 关连朕说:“我没错,我是断章取义用了后五个字。” 夏雨虹点点头说:“也对,咱们家也是一样。” 关连朕说:“对,咱们家也风和日丽了。” 倪云的眼睛脉脉含情,微笑着审视二人,她忽然灵机一动,拿起照相机悄悄对 准二人…… 夏雨虹说:“连朕,危机过去了,我也得干点儿正事了。” 关连朕问:“你想干什么?” 夏雨虹说:“我想写书,名字都想好了。” 关连朕很感兴趣:“哦?说给我听听。” 夏雨虹对关连朕小声耳语:“不惑之年。” 倪云恰在此时按动了快门,二人耳语的画面后来就定格在关连朕家书房的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