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二章 (三) 呆在拘留室里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眼巴巴地看着打鼓佬走了,心里希望我们单 位上也来人,把我也领走。但我的希望落空了,单位上那么多同事看见我被人家带 走了,却没有一个人管我的死活。我全身很多地方都肿起来了,到处紧绷绷的,泛 着青紫色。我的裤衩沾满灰尘,白背心上的血渍已经干成了几点黑红色。我用力弯 着肿胀的指头,用指甲刮着背心上血渍;另一只手则被一副手铐吊在窗栅栏上,手 铐和钢筋栅栏不时地磨碰出粗糙而坚硬的喀喳声。 当时一切都乱糟糟的,他们把手铐铐住我的手腕时我没什么感觉。我平生头一 回戴手铐,居然没什么感觉。他们铐得很快很专业,抓着我的手的同时,喀嚓一声, 手铐就被铐上了。我扭头看了一下,发了一会儿愣,觉得这东西很陌生,戴在手腕 上不怎么舒服,又凉又硬。我说为什么铐我?他们说例行公事。这是一个很强硬的 理由,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就这样接受了一副手铐。我觉得很委屈也很窝囊。那三 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真的就这样成了一个流氓? 我开始摇晃手铐,想让它跟铁栅栏碰出更大的声音,但没摇几下,它就紧了起 来。这是谁发明的手铐,它怎么这么缺德呢?它发出轻脆的咔咔声,咔一下紧一点, 没咔几下就吃进肉里去了,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流出了一条细长的红线,停留在我 的胳肢窝里,滋润着我的液毛,许久之后,又从液毛上滴落在刚被刮干净血渍的白 背心上。我看着白背心上的红色血渍缓慢地洇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我哑着喉咙喊着。 我换了一口气,又喊。我发现大声喊叫会使人的情绪越来越激烈。我把我的喉 咙喊破了,我的声音里有一股热乎乎的血腥气。 我终于把他们喊来了。他们先从窗口朝里看了看,接着把门打开了,把灯也打 开了。灯光刺得睛眼很疼。中年警察用一根指头轻轻地揉着眼睛,在一张小长条桌 前坐下。他们把我的手从窗栅栏上放下来了,用铐住栅栏的那半边铐子铐住了我的 另一只手。一个胖子替我把吃进手腕里的铐子松了松,然后跟中年警察并排坐着, 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和一支钢笔。中年警察说:“说吧,喊什么?”我张了张嘴, 却没有说成话,只发出了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破棉絮。我发现我只能喊不能说 话了,一说话喉咙里就像有许多针在那里扎着。我骨碌碌地蠕动着喉结,想使喉咙 变得湿润起来,可是忙碌了半天,我还是只能这么说话:“我、不、是、流、氓。” 中年警察皱着眉问:“他说什么?”正在旋笔帽的胖子说:“他好像说他不是 流氓。”说着他问我,“是不是这意思?” 我用力点头。中年警察笑了笑,说:“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聚众 看毛片,你还不是流氓?要怎样你才算流氓呢?”他说着站起来,“把他带到那边 去。”他们便把我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我的人体画一幅幅都在那儿靠墙摆着,像 展览似的。灯光很亮,比刚才的屋子里的灯亮多了,有几只虫子围着灯光飞来飞去。 我看了很久才看清了它们是虫子。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他们说你画得真不错。 我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看着我的画,看着画中的余小惠。那坨盖住只蟑螂的颜色 现在看起来像一块极不和谐的补丁。 中年警察说:“你还说你不是流氓吗?现在我问你,她们怎么肯脱衣服呢?这 儿、这儿,”他比划着自己的胸脯和裤裆,“都脱?” 我说:“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谁知道?” 他们叫我脸朝墙站着,说:“你不老实,那你就面壁思过吧。”我刚按他们说 的站好,腿弯里便挨了两脚,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接着他们就用鞋掌搓我的腿肚子, 用鞋尖踩我的脚板心。他们真会整人,用鞋尖往我脚板心里一点一点地锥,疼痛就 从脚板上走到我心里去了。我疼得把脑门挤在墙上,哟哟哟地大声叫着。我说哟哟 哟你们刑讯逼供!他们说:“这么文雅还说刑讯逼供?说吧,你是怎么让人家脱衣 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