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二章 (四) 我说:“哟、哟哟!” “你跟她们发生了性关系吗?跟哪几个,一个个都指出来。 “哟哟、哟!” “她呢?这个唱戏的呢?你搞了她吗?” “哟哟哟——” 他们说我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喉咙都撕裂了,连吐了两口血痰。 我的血痰稠乎乎地粑在墙脚上,他们皱着眉叫我擦掉,我用脚上的拖鞋往那里 踏了几脚。我的头很疼,耳朵里嗡嗡地响着。中年警察点着一支烟,似笑非笑地看 着我,嘘出了一口烟,说:“怎么搞的,都搞了谁?男人嘛,敢做敢当是不是?” 过一会儿他又说:“要不要抽支烟?”我点点头。我很想抽一支烟。拿钢笔的胖子 走过来把一支烟插在我嘴里,给我点上火,一边劝我说:“好啦,现在说吧。”我 用心地抽着烟。但是烟并不能缓解我的头疼,也不能使我耳朵里的声音消失。中年 警察说:“你烟都抽了你还不说话?”我说:“我头疼。” 中年警察又笑了起来。他总是动不动就这样笑,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他说: “这确实是头疼的事,又看毛片,又乱搞男女关系。这都是自由化思想在作怪,现 在知道头疼了吧?说吧,怎么搞的?我们慢慢来,一个一个来,好吗?” 我说:“你们问我看毛片的事吧,我到这儿来是因为看了毛片,跟我画画有什 么关系呢?”我说着说着喉咙又堵住了,像谁往那儿塞了一把又干又硬的草。我大 声地咳嗽起来,咳完了又说,“你们不应该问不相关的问题。” 中年警察说:“我们怎么问还用你教?再说这是不相关的问题吗?毛片和女人, 是不相关的问题?她们在什么情况下脱的衣服?你是不是一边看毛片一边脱她们的 衣服?是不是?嗯?你又是怎么跟她们搞的呢?嗯?”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我的白背心变成了灰背心,裤衩像一块抹布,浑身又脏又臭,那些肿块和青紫 都分不出来了。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的嘴。我紧闭着我的嘴。因为嘴臭,所以我就不 断地朝墙上吐痰。后来我又朝窗外吐痰。从窗外斜看出去是一个大门,门外是大街, 可以看见人和车辆。我数着来来去去的车辆,大约数到五十几辆的时候就睡着了, 醒来后我又接着数,数着数着又睡着了。我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一天下午,他们对我说,你实在不说就交罚款吧。我问罚多少?他们说五千。 我一听就懵了。我一个月才七八十块钱,一年不过千把块钱,到哪儿去给他们 弄这五千?我好说歹说,嘴唇都磨出泡来了,他们才勉强给我降到三千。他们说你 一个画家,三千总拿得出吧?我说那你们要先让我出去,否则我哪有钱给你们?他 们说出去是不行的,你可以打电话,叫亲戚朋友送来。我说我想想吧。我想了一个 晚上,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了洪广义。想到了洪广义我很犹豫,洪 广义是我初中同学,那时候大家都叫他包子,我们住的隔着一条街,常在一起玩, 但大家都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对他们说,我想到了一个人,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帮 我。他们说那你打电话呀。我说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只知道他是一家什么大酒店的 老板。 他们说老板?是谁?我说他小名叫包子,大名叫洪广义。他们说,哦,洪广义 呀,我们给你找我吧。过了一会儿他们跑来说,电话给你打通了,你自己去说吧。 我对着话筒喂了一声,便听到洪广义在那头笑。我觉得我脸上火辣辣的,这么 多年没联系,突然打一个电话,叫人家拿钱来赎你,这怎么开口呢?他要是问起来, 怎么好说呢?洪广义在电话里喂了两声,说,徐阳是你吗?我讷讷地说,包子呀。 洪广义嗬嗬地笑了,震得我的耳膜一跳一跳。他说哎呀徐阳,多久没听到你的 声音啦。我咬咬牙打断他说,包子,你有没有三千块钱?洪广义没问为什么,他是 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说你等着吧,我马上让人把钱送过去。大约在下午四点钟左右, 我见到了那个送钱的人,是个又高又瘦披着一头长发的女人,眼睛很大,在窗口站 了几分钟,隔着铁窗栏对我说,我们洪总问你好,叫你有空过去坐坐。我说谢谢。 我当时非常尴尬,窝着背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把双臂弯在腿膝上,企图遮住一点什 么。 我看见她嘴角往上翘了翘,分明想笑,又忍住了。我这副样子好笑吗?我冷着 脸说,你走吧,过两天我会去还钱,会当面感谢洪广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