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部 分 第二十八章 (三) 他说:“你正在兴头上,我不好说。” 我说:“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便邀他去喝酒。我们没在绿岛里面喝,出去找了一家小酒店。他说他只能意 思一下,不能跟以前那样喝了。他叹道:“老啦。” 我说:“我找不到她,她可能回老家去了。” 他看着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把脸皱起来,皱了一会儿又松开,“我真不好 怎么说,”他说着又把脸一点一点地皱起来,“我还是跟你说说我的事吧。” 一开始我没怎么在意,但听着听着我就认真起来了。老胡说的也是一个妓女的 故事。他从朝鲜回来时看中了一个妓女,起初他不知道她从前做过妓女,他认识她 的时候,她在缝纫社里做缝纫。老胡一见她就被她迷住了,她说话或看人,尤其是 笑起来,都跟别人不一样,都让人心里发痒。她穿得倒是跟大家一样,但老胡觉得 她里面肯定跟人家不一样,她总是那样颤颤的。就是这种说不出来的震颤勾走了老 胡的魂,老胡说他一天到晚心里都是麻乱麻乱的。这时侯有人告诉他,说那女人从 前是个做妓女的,但老胡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老胡说我心都是懵的,还管她做 没做妓女?再说妓女不是已经被取缔了吗?她不是经过改造了吗?经过了改造她就 不是妓女,她获得了新生,她是一个新人!老胡橫下一条心娶了她。老胡说你不知 道,她确实会侍候人哪,她会待候得你身上的毛都酥起来,有皇帝都不想当了!老 胡说到这里感叹了一句。我说这不是挺好吗?老胡说好是好,可她……唉,你叫我 怎么说她呢?恐怕还是本性难改呀,我有一回出差回来,撞见她正叉着腿跟人家在 床上搞呢,我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充血了,我说怪不得人家骂我傻呢,原来人家 说的一点也没错啊,你真是个坏了坯的女人呀,你不可救药呀。我也不客气,这时 候谁还会客气呢,我操起一条板凳,只一下,就把那鬼东西劈成了残废。 我说:“那鬼东西是谁?” 老胡说:“我们科长。” 我说:“你没打她?” 老胡摇摇头。老胡没打那女人,他把板凳举起来又放下了。他用一张床单把女 人的衣物都包了,挽一个结,把包袱扔给她,叫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我问老胡:“她走了吗?” 老胡点点头,叹道:“婊子无情呀!” 我又问:“现在她在哪儿呢?” 老胡叹一口气,不说话,滋地一声,抿了一口酒。 从小酒店出来,我问老胡要不要紧?老胡说:“离醉还远呢。”我说:“路上 小心啊。”我没有送老胡,我说我要回家,让他自己坐一个摩的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忽然想回家去看看我儿子。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我把他忘了。 这天晚上我喝了酒以后又把他记起来了。我站在小酒店门口,很怅然地看看街道, 又仰头看看夜空,便想起了他。我觉得他很可怜,像个孤儿,是保姆陈玉娥收养了 他。我回家一是想看看他,二是想给陈玉娥一点钱,否则心里过不去。然而就是这 点心愿也落空了,我的车追了人家的尾,把人家的尾灯撞得粉碎。原因就不说了,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我没回成家。你心里越不痛快越是有事。奥迪被撞坏了,我手 上的骨头都差点撞断了,脸上也划开了口子,膝盖也碰伤了。我一口一口地吐着酒 气,跟对方司机吵架,然后蹲在马路上等交警来处理。我的腿都蹲麻木了,交警才 板着脸来了。一个晚上就这样折腾完了。 早晨我才刚刚睡了一会儿,老胡就跑来敲我的门,说要请几天假。我打着呵欠 说:“有事你走你的就是了,还请什么假?不怕吵死人呀?” 老胡走了我又接着睡。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晚上老胡把自己的心事勾起来了, 他请假去看那个女人去了。他是往北走的,往长江边上走的,据说那个女人一直住 在长江边的一个小城里。他一走七八天,七八天以后的一个晚上,他回来了,胡子 拉茬地跑来找我,求我一定要陪他喝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泪水就糊住了眼睛。 我吃了一惊。我说:“怎么了你?” 他说:“她两年前就过了。”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谁?谁过了?” 他一边擦泪一边说:“她呀,我那个该死的女人呀。” 我一阵默然,低下头,心里莫名地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