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部 分 第二十九章 (一) 我还是说得简略一些吧,那些没什么意思的事我们就不去说它。其实在此前我 也是这样的,我省掉了许多东西没说,如果要枝枝蔓蔓地都扯起来,那就没什么意 思了。我省略的都是没意思的。当然,有没有意思是根据我的喜好而定的,可能没 什么道理,所以我们也不管有没有道理吧,我们还是接着往下说—— 那些日子我过得太糟糕了,几乎全是些又操蛋又没意思的事,比如我和一个叫 李秋的女人的事,虽然我这么说李秋可能会生气,但我确实觉得没意思,没跟她交 往几回,就不再找她了,她来找我我也是躲着她。我说忙啊,没空啊。我上大学时 曾暗恋过她,她比我大四岁或五岁,当过知青,刚考上大学时就成熟得像个少妇。 她偶尔会像大姐姐一样摸摸我的脑袋,摸得我心惊肉跳。这回也算是久别重逢,她 浑身闪烁着一股如丝绸般的富贵气,带着她的台湾老公来投资房地产,在绿岛遇到 了我。她老公飞来飞去忙着照顾两边的生意,老公飞走了她就打电话找我。她丰韵 犹存,很空寂,也很贪婪。她幽幽地也很无耻地说:“老头没用啊。”我恶毒地想, 老头没用我有用?我说:“满街都是打工仔,他们有用,找他们来用用吧。”她说 :“你真混账,人家跟你说实话,你看你!”边说边嘻嘻地笑着,还打我一下。你 说这有什么意思呢? 又比如怎样给客房房门上装智能锁,换大彩电,怎样用人体画装饰包厢,怎样 请人吃喝玩乐,怎样陪他们打麻将,又怎样塞给他们红包,——这就更没一点意思 了。大约就是因为太没意思了,我才晃到李秋那儿去了,才在她像当年一样把一只 绵软的手放在我脑袋上时,很邪性地把她抱住了,抱得她像要断气似地喘着,并且 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了。她嘴上说不要不要,但往下就不得了了, 她像藤一样把我缠住了,弄得我不得不躲她了。 我一边躲着李秋,一边又和毛兰勾搭上了。这件事不但没意思,还不好说。我 又勾搭人家毛兰干什么呢?我没有别的话可说。当然我可以说为了气气那个秃了顶 的毛老师,或者说我这么干是因为李晓梅走了,我受到了刺激。可这怎么说得过去 呢?我气人家毛老师干吗?再说就算我心里不顺,也不至于找毛兰出气。我也是三 十几岁的人了,也经过一些事了,不是毛毛躁躁的小青皮了,所以我也不想替自已 开脱,或者给自己找什么理由。我就是想找也找不到理由的。你就是说出一千个理 由,也跟这件事搭不上边,跟人家毛兰搭不上边。 当然,我指的是官冕堂皇的理由。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怎么可能没一点理由呢? 理由当然是有的,但我不会把我的理由说出来。谁会兜自己的底呢?我知道一个人 的名誉很重要,兜自已的底就是对自己的名誉不负责,所以我不能说,我是在场面 上混的人,我需要适当地维护自己的名誉。 我也不愿意说我是怎么搭上毛兰的,说那些过程和细节会显得我非常无聊。我 只单方面地说说毛兰。她很惶惑,充满了疑问,但没有敌意。她扑扇着眼睫毛说: “你没理我是因为你忙?那你现在忙不忙呢?”我说:“忙里偷闲吧。”后来她有 些相信了,但还是存有戒心,挽着我走路时,尽量使身体离我远一些,更不会让我 的肘子碰到她的胸脯。她的戒心是一点一点放弃的,这些细节我们也不去说它,反 正最后她像一只绵羊那样任我宰割,——我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我只是要做做样子, 我就不应该这样。虽然她没有反抗,拦都没有像样地拦我一下,只是涨红了脸再三 说不要,她说:“不要……不要好吗?”她的样子像在哀求,但我没理她,像剝笋 一样把她剝光了。我压住她的时候,她的血色在脸上乱跑,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脸白得像纸,嘴唇迅速地冷下去,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连眉梢都在抖。她的 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推开我还是抱住我,软软地抬起来,搭在我肩上, 又放下去,几个来回之后,干脆很无助地微曲着摊在那儿。她实在是太紧张太慌乱 了。她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表明了她的确没有过这种经历——虽然我知道这一点,但 还是感到惊讶。一个二十八岁的处女,就像一个惊叹号,哐地一声站在我心里。一 开始我心里还装着许多乌七八糟的东西,还在恶意地冷冷地笑着,企图像刺杀一样 进入她。可我刚一触到她,就听到了一声像针尖一样锐利的喊叫,接着就看到了一 种真正痛苦的表情,——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紧闭着的眼缝里溢出了泪水,我就停 住了。停住了以后,我便感到她下腹和大腿上的肌肉在骨碌碌地跳个不停。 “没想到你真是第一次。”我干着喉咙说。 毛兰咬着嘴唇没有吭声,鼻孔急促地张翕着,眼眶里满是泪水。 我略略犹豫了一会儿,又咬咬牙,继续挺进。我不能半途而废。我一定要进行 到底。我咬着牙看着她的眼睫毛怎样颤栗,看着泪水怎样从她的眼缝里流出来,看 着她的鼻孔急遽地张翕。她的鼻孔似乎不够用了,便把牙松开,喘出一声短促的叫 声,又飞快地将下唇咬住。她不断地把牙松开,叫一声,又咬住嘴唇。她都快把嘴 唇咬破了。她叫一声,身子就往后缩一下,她的身子不断地往后缩,但她能缩到哪 儿去呢。 我做得很快,也结束得很快。我的身体和脑子里都变得空空的,像突然虚脱了 似的。在我离开毛兰身子的一瞬间,她迅速将身子向另一边侧过去,并且缩起两条 腿,这样就使得自己的脸和胸腹都隐没在一种较为昏暗的阴影里,同时逃出了我的 视线。我只能看见她的瘦瘦的脊背和高高耸起的胯骨。她的脊背和胯骨都还在微微 地颤栗着,一阵一阵的,像打摆子似的。我们是躺在当床单用的蓝色绒布上,这是 我过去画人体写生时作衬景用的,经过刚才的折腾,绒布上的尘屑都在灯光里飞着, 一点一点地闪耀着,把灯光弄得毛茸茸的。我的目光在毛兰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 落在蓝色绒布上,那上面洇着一滩处女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处女血,绒布的颜色 虽深,但仍遮不住那种鲜红。当时我心里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把目光抬起来, 茫然地朝着对面的墙壁。空气里充满了甜丝丝的血的味道,还有灰尘的气息和精液 的膻味,使人忍不住把鼻子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