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部 分 第四十二章 (一) 名声大噪以后,我只做了三件事,首先我在店名上加了“老疤”两个字,把 “艺术家”变成“艺木家老疤”;其次是给所有的作品重新定价,在原来的价格上 往上翻了十倍;最后是把所有的评介文章收集起来,再配上一些画,买个书号出了 一本书,大十六开的国际流行版,内页全是进口铜版纸,书名是《老疤的画》,免 费赠送给掏钱买画的顾客。 至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还跟过去一样。我没有买房子,也没有买车。 我连手机都没买。我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房子在城南,离市中心很远,是一套顶楼 的两室一厅。房主没装修,我也懒得动它。我的穿着也一般,一件旧夹克,一条冒 牌的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减价皮鞋,看起来像个打工仔。我的钱都存银行里,是分 许多折子存的,存折都被我藏起来了。我把它们藏在一些画框里,那些画框我永远 不会用它们来画画的,我钉它们就是用来藏存折的。 白天我一般都躲在房间里画画。我不会浪费时间,我知道我画的是钞票。而且 我画得更快了,颜色也更脏了。既然脏兮兮的颜色表现了“时代特征”和“深刻的 思想内函”,我干吗还要老花时间去擦干净我的笔呢?再说模特儿也是按钟点收费 的。时间就是金钱哪,我怎么舍得用金钱去擦笔? 我的模特儿都是我自己找的,晚上我会到夜总会或娱乐城去找她们。如果我要 找年纪大些的,有些少妇味道的,我就会到广场纪念碑下去。到了晚上九点钟以后, 纪念碑的阴影里就会有一些女人在那里晃来晃去。一般来说,她们都还有一些风韵, 为了做生意,穿得都很紧身,用硬梆梆的胸罩把胸脯束得高高的,像两只牛角一样, 领口又都很低,而且都光着两条开始发胖的圆滚滚的膀子,远远地你就能闻到她们 身上浓郁的脂粉气味。她们都很便宜,是地地道道的便宜货,有五十元她们就会把 你当阔佬,就会扭着屁股,高高兴兴地跟你走。有人说她们都是下岗女工,还有人 编了顺口溜,说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我看见她们就会想到余小惠, 我总觉得余小惠一定也是这样的。我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期望,觉得有一天我可能还 会碰到她,而且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碰到她。 只要觉得合适,我就跟她们做生意。我跟她们进包厢,不管是夜总会的还是纪 念碑下的,我都愿意跟她们在包厢里谈生意,而不是站在外面谈。我跟她们谈生意 一般都比较顺利。白天她们闲着也是闲着,能多挣点钱有什么不好呢?我一说她们 基本上都会同意。她们也很准时,上午九点一刻之前就会赶到我那儿,一到马上就 脱衣服开始工作。只是有一点,她们在工作时老会打哈欠,一个姿式稍微坐久了些, 干脆就睡着了。我也很体谅她们,不会马上叫醒她,而是从不同角度去勾草图,勾 出十几张草图,又上了大体色之后,我才会把她弄醒,让她再摆一个姿式。 有时候我还会跟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上床。我喜欢这样打发时光。她们都不知道 我是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老疤大师,但只要有钱,她们都乐得多做一单生 意。当然我跟她们做皮肉生意的时候不多,到后来就更少了,基本上不跟她们上床 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不是要洁身自好,我都这样了还能洁身自好?那不是 自欺欺人吗?我只是在心里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对不住李晓梅。 后来我也不敢轻易到娱乐城和夜总会去找她们,原因是有一次我碰到了几只北 方鸡,我一听她们的口音就知道是北方鸡,便赶紧躲开了。后来一打听,人家果然 说最近南城来了一大帮北方鸡。对于我来说,槐花路就是北方。既然是北方鸡,有 没有从槐花路来的呢?鸡都是到处飞的,她们不会从槐花路飞到南城来吗?我担心 碰到她们,我在槐花路给她们开出过不少欠条,万一画店不认账没给人家钱呢?万 一凑巧碰上了一个两个呢?这事谁说得到呢?什么事就怕万一,我吃这种亏吃多了, 真要有个万一,我怎么跟她们说得清? 我便把找模特儿的事交给李晓梅。李晓梅有她的办法,她有不少小姐妹。我不 但把这件事交给她,还把许多事都交给了她,比如我的画店就全靠她。她也确实很 能干。除此之外,我还认识一些皮条客,他们也会把人介绍到我这儿来。有一天, 一个姓戚的皮条客给我介绍了另一个皮条客,说是他的朋友,想带几个女孩子来让 我看看。我答应先见个面。我们便约好了在一家茶楼见面,那家茶楼叫绿雨轩,晚 上九点多钟,我去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在绿雨轩见到了余冬。余冬浑身香喷 喷的,发型弄得像个时尚青年,当中还染了一大撮黄毛。 这就是余冬?他伸出一只手,我跟他握了握,他的手正在肥软起来,指肚子上 的薄茧正在消实。他居然就是姓戚的皮条客的朋友,居然就是那个想要认识我的皮 条客,此时我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我坐在灯光昏昧的茶室里,呆呆地看着坐在对 面的余冬,脑子里浮现的是余小惠的情景,先生呐,老板呐,玩一玩吧……现在余 冬近在咫尺,我要不要跟他说他姐姐?我跟一个皮条客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实在 拿不定主意。余冬一边介绍自己,说自己是刚做这一行,一边递给我一支烟,躬着 身子给我打火点烟。他手腕上松松垮垮地箍着一条黄灿灿的金手链,打火机看起来 也像名牌货,喀嚓一声,又紧凑又脆亮。我摇摇手。我说不抽。他又扭着粗脖子叫 人家上点心,我又摇摇手,说不吃。他不知道我是谁,他大约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就 是徐阳,虽然几年前他还见过我,但我跟那时已完全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个蓬头垢 面的乞丐了,我脸上干干净净,血色也好多了,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成 了一个鬏子。他做出很巴结的样子,跟别人一样叫我疤老板,他说疤老板呐,吃一 吃嘛,吃着好玩嘛。我摇摇头,对他说我有点不舒服,我要走了。他感到愕然,说 屁股还没坐热呢,茶叶还没泡开呢,疤老板怎么就要走?是不是我小余有什么地方 做得不对?我说以后吧,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的,然后我就把他扔在那儿,起身走了。 他追了上来,黏黏乎乎的,一定要送我出门,我拦住他,对他说以后一定找他,他 才作罢。他点头哈腰地说,疤老板呀,别逗我小余呀,说话要算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