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五章 (四) 他的嘴角上堆了两坨黄乎乎的痰沫。很多会说的人都这样,痰沫特别丰沛。但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我觉得很恶心。我盯着粘在他嘴角上的黄色痰沫,又盯着他的 脸,然后看了看我面前的咖啡。我一口都没喝它,我把它端起来,浇在了江南生那 张轮廓模糊的黄脸上。咖啡真香。咖啡的香气大面积地漫溢开来。 江南生嗷叫一声,“咦!呀——!” 咖啡在江南生脸上脖子上缓慢地流着。他摸到一把歺巾纸,像防洪抢险似地抢 救他的脸和脖子,好不容易才擦出了一片黄色。他顾不得他的衣服,擦完了脸又忙 着擦眼镜。他的眼镜没擦干净,还粘着咖啡,他重新戴上眼镜之后,透过擦得花花 搭搭的镜片看了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杯子,用一只手扶着它,再看着我。 他愤怒地说:“你!怎么这么粗鲁?!” 我说:“操你妈!” 我又说:“我要告你们!” 我本来就想告他们,现在我更是下决心要告。我请了一位姓何的律师,由他将 诉状递到了区法院。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南城所有的报纸都把这件事当作不得 了的新闻,纷纷报道,而那篇《交通堵塞为哪般,画家原来是流氓》作为背景材料, 被各报反复介绍引用。真是事与愿违,雪上加霜。这个官司打的还有什么屌意义呢? 我对何律师说:“要不我们撒诉吧?”何律师说:“你信不过我?”我想想也 是,已经闹成这样,不打又怎样呢。我叹口气说:“那就打吧。” 老胡跟我的看法不一样。老胡说:“这事也许闹一闹才好,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既然清不了,不如干脆下死劲把水搅浑,搅成了一锅粥,事情也就算了了。”我被 他说得疑疑惑惑。他又说:“要不叫余小惠也去告吧,他们不是还登了那张照片吗? 叫她也去告,告他娘的!“ 他不知道余小惠走了。我也懒得说。我说:“算了,有我告就行了。” 在我看来,这件事情惟一的好处,就是让我妈知道了我的事。她偶尔在报摊上 看了一张报纸,便买了许多报纸抱回家,戴着老花镜一篇篇地看,看完了便皱巴着 一张脸来找我。她说:“徐阳,你看了毛片?毛片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很下作的东 西?还有,人家为什么说你是流氓?你流氓了谁?”我跳过她的第一个问题,直接 回答第二个问题,对她说我没有流氓谁,那是人家闲得无聊说着玩的。她瞪着眼说 :“流氓啊,这是好玩的吗?你要当心不要学了你爸!” 她真是驴头不对马嘴,这怎么也扯到我爸呢?再说我爸从来不流氓。 有时候我还会到余小惠家里去看看,问问余小惠有没有消息。她妈妈已不再骂 我臭流氓了,她没心思骂人了。女儿不辞而别使她伤透了心,开始几天她都躺在床 上,脸色灰黄,手上拿一条毛巾,不断地擦湿红湿红的眼睛。我去时总要提一点水 果。老余接过水果,默默地放在一边,也不说什么,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余小惠一 走,他的苦心就算是白费了,不但面子没挽回来,女儿也走了。看得出来他已经是 心如死灰了,他连叹气都懒得叹了,垂着头坐在那里,没有一点声息。 对于我的官司他没发表任何意见,倒是余冬把我叫到大门外的巷子里骂了一顿。 余冬说你妈的还有脸打什么官司?你还嫌不臭是啵?他又威胁我,不准我再去 打搅他父母,如果我再踏进他家的门槛,他一定会狠狠地收拾我一顿。他恶狠狠地 说:“看我怎么拆你的骨头!”我对他说:“你要拆我的骨头尽管拆,但如果有你 姐姐的消息,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他咬着牙说:“你好意思!” 在等待法院开庭的日子里,我成为了一名老师。我不用在单位上班了。领导把 我抽到单位跟一所学校合办的美术班当老师。我没问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明白, 问了反而没意思。何况领导已经说了,这也是上级领导的意思(虽然我知道他在胡 说,但这一次他倒没有患癔想症,没有直接扯哪一位领导),并且只是工作的需要, 决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对领导说,我非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