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部 分 第八章 (二) 那时候是雨季。我妈身上东一片西一片全是水迹,脚上裹着厚厚的黄泥。那天 我流了泪。我没让我妈看见我的泪,我背过脸去用手背和袖子把它擦掉了。 我妈只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是美术家协会的一份通知,说根据协会章程我的会 员资格巳被取消了。 我把这封信撕了。 就是在这个雨季里,我差点死掉了。农场把我们拉到圩堤上参加防洪抢险,圩 堤只比水面高一点,浪把我们的鞋和裤腿都泼得水淋淋的。水面很大,浊黄浊黄的 一望无际。风从水面上掀过来,哗哗的弄不清是水声还是风声。就是在一个这样的 下午,我掉进水里去了。我不会水,一下去就秤砣一样不见了,冲出去老远才冒出 一点黑头发,被人七手八脚地捞上来,像死人一样躺在在那里。我的肚子里灌满了 水。管教干部派人从老乡家里牵来一条老水牛,把我脸朝下放在瘦骨嶙峋的牛背上, 用鞭子抽牛屁股,赶它快走,好把我肚子里的水颠出来。我的脑袋在牛肚皮上悠来 荡去,嘴张着,水就那样从嘴里汩汩地流出来。从我嘴里流出来的黄水洒了一地。 管教干部怀疑我有动机,把我叫去谈话。他的脸就像那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 墙壁,森冷森冷的。他说你怎么好好地会掉下去了呢?又没有谁推你碰你,路也不 是太滑,不会是自己往下跳吧?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我说报告政府,我没有什么 想不开的,我就是不小心滑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