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部 分 第十一章 (三) 公司开张那天我们放了一挂爆竹,爆竹炸响时我看着四溅的红屑和淡蓝色的轻 烟,感到有些东西从心里跑掉了,又有些东西回来了。我说不清那是些什么东西, 我只是觉得自己忽然轻松了许多。我很高兴。那是我最高兴的一天。爆竹响过以后, 冯丽带着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花篮。她经过了一番打扮,把一张脸弄得比较光滑, 无袖短上衣里戴了副加厚的海绵乳罩,一条烟色长裙下面是一双白色高跟凉鞋,挺 着胸嬝嬝娜娜地一路走来。她没有看见我正在高兴。她想让我高兴起来,可是我高 兴了她却看不见。她略微看我两眼,便把脸朝着吕萍和丁本大。 “不好意思呀,这些日子太忙了,店里的事他又不肯帮一下,”她笑着对他们 说,“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喜欢男人窝在店里,男人还是要开公司。你看我们家 徐阳,一开公司就立刻精神起来了,弄得我都要担心自己守不住他了。” 我对吕萍和丁本大说:“这是我老婆。”他们便赶紧跟她打招呼,“是徐阳的 太太呀。”她装得很矜持地笑笑,“像我们这样的哪里谈得上太太,一个黄脸婆罢 了。”说着把脸朝着我,“徐阳是不是呀?”我僵硬地笑了笑。她把钱掏出来递给 他们,对他们说:“我总说拿钱过来,可总抽不出时间,你们没骂我吝啬吧?”他 们说怎么会呢?她说:“我再吝啬也不会在自己老公头上吝啬。” 这天晚上冯丽不住地叹气。她说:“以后我会常去公司看你,你会烦我吗?” 我说:“我烦什么?”这以后她便隔三差五地跑到公司里去,一开始我确实没烦她, 但她老去我就烦了,我说:“你烦不烦?” “你烦我也没办法。”她说。 直到有一天,她也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吕萍的大胸脯原来跟我没有关系, 才勉强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说:“他们都各自有老公老婆的吧?怎么还做 这种事?我说过胸脯大的女人害死人吧?那个老丁也是,胸脯大胸脯小不是一样的 吗,不都是摸吗?哎哟你看他那个样子!我看得都起鸡皮疙瘩。”说着说着,她一 张脸上便堆满了鄙夷,唉唉地感叹着,“男人都贱得很哪!” 尽管冯丽不再担心吕萍的胸脯了,但她还是想把我从公司里拉回去,她的理由 更充分了,她说:“你跟两个那样的人在一起,我真担心你会学坏了,人就怕跟坏 伴,跟着坏伴就容易变成坏人。再说人家两个人亲亲热热,你夹在中间干什么呢? 就算人家脸皮厚不当回事,你自己脸上不发烧?你以为人家跟你合伙是看得起你? 那是拿你当个幌子,你愿意当幌子?又没你什么事,莫非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问她:“我有什么想法?”她装憨说:“你有吗?我不知道。” 我忍了一口气,懒得跟她争。我怕真要跟她计较起来,她反而巴不得,我知道 她正憋了气在那里等着我。 其实冯丽并没有真正看到什么,她看到的只是一些表情和眼神,充其量也只能 算是些蛛丝蚂迹。但是她说吕萍和丁本大一定有问题,说他们即便没到过一起,也 一定亲过摸过。她说得那么肯定,似乎她真看到了什么似的。我不知道她凭什么? 女人在这方面真说不清楚,她们的直觉既诡谲又准确,令人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我简直就是一块木头,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非常麻木。也许那时候我就 是麻木,否则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呢?那天下午我从客户那儿回来,用钥匙捅开 公司办公室的门。开门之前我还听到了一些声音,但我没有细想,而且钥匙插进去 之后那声音就没有了。我就那样把门打开了,结果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 南城人说看见这样的事是要烂眼睛的,这种说法不知道有没有根据,反正这以后我 的眼睛红了好几天,眼角上粑着一坨稀黄的眼屎。 开始我没看清他们在干什么,窗帘拉得很严,门口的光亮又被桌子挡住了。我 还往前走了一步,然后我就站在那儿,没往前走也没往后退。我们都愣在那儿。我 像一根木棍,他们像两条灰白的僵硬的鱼。他们的鞋子袜子衣服裤子包括吕萍的内 衣胸罩,零零落落地从我脚下的化纤地毯上一直延伸过去,然后是他们的黑白分明 的腿。黑腿是丁本大的,白腿是吕萍的。他们的腿还保持着一种状态,但上半身都 拗在那儿。丁本大拗得像一块翻翘的瓦片,在这块瓦片下面,露出吕萍一只肥硕的 乳房。吕萍用一只手撑在地上,身体和脸都朝我这边扭着。他们的脸都很别扭地朝 着我,眼睛都很亮,嘴巴半张着。我想我也一样。大家都没一点准备,还是吕萍的 一声尖叫才使大家都动了起来。我的脚像弹簧似的把自己往外弹,呂萍尖叫过后又 尖着嗓门咿咿呀呀地哭,丁本大跳起来跟着我跑,把我慌乱中忘了关上的门砰地一 声关上了。